晉國戰俘被囚九年,楚國戰俘被囚兩年,被釋放回國卻非卑躬屈膝

公元前597年,晉、楚之間展開了第二次爭霸之戰:邲之戰。邲之戰中,因為晉軍內部人心渙散,將領之間勾心鬥角,結果慘敗於楚莊王率領的楚國大軍。混亂戰場之上,晉國下軍大夫荀首之子知罃不幸被楚軍俘虜。得知兒子被楚人俘虜後,荀首毅然率領家族士兵重返戰場,射殺了楚國大夫連尹襄老,射傷並活捉了公子谷臣。荀首是想以這兩人作為人質,將來換回自家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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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楚國大夫屍體,再加上一位楚王之子,荀首兒子再高貴,也足以抵得上了。

然而,荀首雖然有心,奈何局勢的發展卻不由人願。

邲之戰過後,晉國就主動實施戰略收縮,不再參與中原爭霸,晉、楚之間和解的跡象遲遲未見。因此,無論是被楚人俘虜的知罃,還是被晉人俘虜的公子谷臣,都不得不繼續呆在敵國,過著囚徒的生活。

時間慢慢流逝,晉國和楚國政壇都發生了重大變化。

邲之戰後的第二年,晉國中軍佐先縠就因引狄人攻打晉國被處死;邲之戰後第五年,晉國中軍主帥荀林父去世,其職位由士會替補;邲之戰後第六年,士會擔心郤克作亂,主動將正卿之位讓給了郤克;邲之戰後第七年,楚莊王去世,其子楚共王繼位;邲之戰後第九年,曾經的下軍大夫荀首,一舉被提拔為中軍佐,位次僅在正卿郤克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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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楚國突然出現了一條傳聞,說荀首想用公子谷臣和連尹襄老屍首來換回兒子知罃。

從公元前597年到公元前589年,公子谷臣和知罃已經在敵國整整生活了九年,現在總算是看到一絲曙光了!


然而,世事難料。很快,這一傳聞就被證實是假消息。

為了迎娶連尹襄老遺孀夏姬,楚國大夫申公巫臣聯手鄭人有意放出了這一假消息。當楚共王相信了這一假消息,將夏姬放回鄭國後,巫臣就趁出訪齊國之機,舉家逃離了楚國。在出訪齊國再次經過鄭國時,巫臣就在晉國大夫郤至引薦之下,與夏姬同奔晉國,成為晉國邢邑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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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希望破滅了,可卻為真正的希望打開了大門。

就在巫臣到達晉國後第二年,晉國也得知楚共王願意交換俘虜。因此,晉人主動把公子谷臣和連尹襄老的屍首都送回了楚國,希望楚國能放回荀首之子知罃。

知罃這次能否被楚國人放回,關鍵因素是要“拼爹”。如果荀首還是邲之戰時的下軍大夫,知罃對楚國無足輕重,也許楚共王反倒不會輕易放了知罃。可荀首如今成了中軍佐,成了晉國僅次於郤克的三號權力人物,一旦得罪了他,楚國在國際上的許多事務就可能遭遇麻煩。因此,楚共王決定還是放了知罃。

臨行前,楚共王親自送知罃上路,問他:“你恨我嗎?”

知罃冷靜地答道:“兩國交戰,下臣不才,不能勝任以致成為俘虜。國君不殺我以釁鼓,已是國君的最大恩惠。下臣實在不成器,又敢怨恨誰?”

楚共王聽了後,微微一笑,又問:“那麼你感激我嗎?”

知罃不亢不卑地答道:“兩國為了社稷,謀求紓解民難,互相剋制忿怒,以求得彼此諒解,雙方都釋放戰俘以謀求和平。兩國化干戈為玉帛,下臣卻不曾參與其中,又該感激於誰?”

楚共王對知罃這種態度不太滿足,便繼續追問道:“你回去後,會如何來報答我?”

知罃人在楚國,生死還掌控在別人手中。稍有不慎觸怒了楚王,不要說回國,就連性命都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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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如何來答覆楚共王呢?


知罃仍然極為冷靜,大膽地答道:“託您之福,囚拘之臣若能回到晉國,敝國國君如果將下臣處死,那麼下臣死而不朽。如果託國君之福倖免於國法,將下臣賜予您的外臣荀首,荀首向敝國國君請示後以家法殺於宗廟,那麼下臣也死而無憾。如果得不到敝國之君誅戮的命令,而讓我繼承宗子之職,當輪到下臣參與國事、率軍而駐守邊疆時,那麼即便是遇到了國君您,也不敢躲避不戰,我將竭盡全力地死戰,不敢存二心,以盡臣禮。這就是下臣報答您的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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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罃這番話,深得當年晉文公答覆楚成王的要旨。然而,楚共王可不是楚成王。楚成王放過了晉文公,楚共王就一定能放過知罃嗎?

然而,此時楚、晉強弱態勢,卻與楚成王之時完全不同了。

楚成王之時,晉國內亂頻頻,楚國遠遠強大於晉國,楚成王放過晉文公,完全是楚成王為人的大度。可楚共王之時,雖然楚莊王在邲之戰中完勝晉軍,但是楚莊王持續不斷地發動爭霸戰爭,消耗極大,楚國稱霸事業已出現疲態;而晉國在經過近十年的休生養息,在東北不斷擴張地盤,吞併了大量赤狄領土,實力正在緩慢恢復。因此,楚共王之時,楚、晉兩國實力正處於此消彼長的微妙時刻,楚國對於晉國仍有一份畏懼之心。

因此,在聽完知罃這番話後,楚共王不由得感嘆一聲:“還是不能與晉國相爭啊!”

然後,他就厚禮將知罃送回了晉國。


公元前584年秋,因為鄭國投靠了晉國,楚國令尹子重率兵伐鄭,駐紮在氾(音飯,河南襄城)。這時,晉國緊急出動,聯合齊國、魯國、宋國、衛國、曹國、莒國、邾國、杞國等等八國,一同前往救鄭。

有了以晉國為首的諸侯國支持,鄭人頓時大膽了許多。趁子重不備,鄭國便派大夫共仲和侯羽主動出擊,包圍了楚國來犯之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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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重沒想到,小小鄭國居然有如此大膽量,敢出兵來圍攻楚軍,頓時有些措手不及。雖然楚軍最終突圍而出,但楚國鄖縣縣尹鍾儀卻不幸為鄭人俘虜。隨後,為感謝晉國的及時救援,鄭人又將鍾儀獻給了晉景公。

晉人將鍾儀帶回晉國後,便將他囚禁在軍用儲藏庫內。

此後,晉人和楚人都慢慢將這位戰俘遺忘了。

因為楚國令尹子重、司馬子反都忌恨巫臣,在巫臣攜美女出逃晉國那年,兩人聯手滅了巫臣之族。深受打擊的巫臣決心報復楚國,便主動向晉景公請求出使吳國,教吳人以車戰之術,讓吳國入侵楚國及其盟友巢國、徐國。從此在東南方楚國又多了一位強大敵人,令尹子重和司馬子反不得不頻繁率兵出征,以抵禦吳國入侵。最為誇張之時,兩人一年之內被迫七次出征,以防備吳國!

吳國頻頻威脅楚國,讓楚人對於被囚禁在晉國的鐘儀,也就無暇顧及了。鍾儀不是楚王之子,雖然為縣尹,但楚國縣尹向來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缺一個隨時都能找到人替補。因此,鍾儀就只能落落寡歡地孤獨生活在晉國的軍用儲藏庫內。

從一國地方行政長官,突然變身為敵國階下囚,而且長期都看不到回家的希望,足以擊垮一個人。

就這麼被人遺忘長達兩年後,鍾儀卻意外地迎來了一次轉機。

公元前582年秋的一天,晉景公恰好來參觀軍用儲藏庫,突然看到了奇怪的一幕,便問道:“那位被綁著戴楚國帽子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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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鄭人為討好晉景公,當面將鍾儀獻給了他。如今兩年過去,晉景公居然連鍾儀是誰都不知道了,鍾儀是完全被人給忘了!自從被俘以來,鍾儀就這麼無人問津地被綁了兩年之久!


晉國負責看管倉庫的人見國君問起,趕忙提醒他:“這就是鄭人獻來的楚國戰俘啊!”

聽了這話,晉景公才恍然大悟,急忙命人將鍾儀鬆綁,召他過來進行安撫。鍾儀拜了兩拜後,又行了稽首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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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景公問鍾儀的家族官史,鍾儀答道:“家族祖上都是樂官。”樂官在周時雖然地位不低,但鍾儀以樂官出身卻擔任了楚國隕縣縣尹,也頗為難得!要知道,楚國縣尹,通常都是由楚國公族中人擔任,鮮少出現外人。

聽說鍾儀祖上都為樂官,晉景公也有些不太相信:“你能奏樂嗎?”

鍾儀恭恭敬敬地答道:“這是先父的職責,哪敢做別的事呢?”

晉景公便命人遞給鍾儀一張琴。

雖然被綁了兩年,但鍾儀拿到琴後,還是熟練地演奏起了楚國之樂。等鍾儀演奏完畢後,晉景公終於相信他了,便又問了他另一個問題:“你覺得楚國國君為人如何?”這是帶著探查楚國情報的意圖了,鍾儀又會如何回答呢?

剛開始,鍾儀有些推脫:“這不是我這樣的小人物所能知道的。”晉景公一再詢問,鍾儀才答道:“他為太子之時,太帥、太保教導他,早晨請教於令尹子重,晚間又請教於司馬子反。其他就非我所知了。”

鍾儀議論楚共王,卻只說他作太子之時的行為舉止,不評論當下,也是害怕被敵國獲取到有用的信息。不過,從他這段話可知,楚共王繼位以來,楚國國政基本是由令尹子重(即公子嬰齊)和司馬子反(即公子側)把控了。

雖然沒能獲取多少有用的情報,在離開軍用倉庫後,晉景公還是將這事告訴了晉卿士燮。士燮一聽,就感覺這位楚囚不平凡:“這位楚國戰俘是位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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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時期的所謂“君子”,往往不是指品德高尚之人,而是指士大夫階層。士大夫階層,品德不一定都高尚,但通常都會嚴守其階層共同遵守的一些禮儀。鍾儀不忘本,懷念舊國,不妄議國君,言談舉止間充分體現了作為“君子”應有的社交規範。所以,雖然士燮不知道鍾儀在楚國位居何官,但他卻能猜測出鍾儀應該是楚國大夫。

於是,士燮立刻建議晉景公放了鍾儀,讓他為晉、楚和解牽線搭橋。

晉景公也深感鍾儀不同尋常,便厚禮將鍾儀送回了楚國。


雖然《左傳》中多次提到殺戰俘釁鼓的軍禮,但是列國交戰之時真正實施的卻少之又少。但作為戰俘,其性命卻完全交由敵國掌控了。晉國戰俘知罃被囚九年,楚國戰俘鍾儀被囚兩年,但顯然他們免於死的關鍵並不是對敵人卑躬屈膝:知罃面對楚共王時,公然宣稱再遇必死戰;鍾儀面對晉景公時,淡定地奏楚樂。正是因為他們這種不亢不卑、心懷故國的姿態,贏得了敵人的尊敬,才會放過他們,厚禮送他們回國。

這也許就是當時士大夫階層所稱道的君子之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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