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记忆的智识分子」李玉虎:有一种情怀是执著

【生态号按】人类不能没有记忆。中国改革开放40年,有一批默默无闻的智识分子以新角度、多视野打开记忆之门,揭开档案领域一幕幕鲜为人知的往事,书写着中国记忆。生态君曾与傅华、邓小军、刘守华、何力迈等国内档案界著名学者合作,记录了其中10位智识分子书写中国记忆的艰苦历程,愿与各位分享

一片看似无物的秦咸阳六国宫装饰壁画残片、一件颜色尽失的汉代彩绘陶俑、一块字迹消褪的唐朝木椟,……宋元明清历朝的壁画、彩陶、彩绘,在一种叫RFC恢复保护剂、FCB保护剂的作用下,立刻壁画熠熠生辉,彩陶栩栩如生、木椟文字毕现。这是保护剂发明者,陕西省档案馆研究员、省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科学研究中心主任李玉虎为我们唤醒的历史记忆。随着这扇徐徐洞开的门,中华文明的悠久和丰厚以其真实、清晰、博大感动了今天的世人。

他从仓颉的故乡走来

陕西白水是造字先祖仓颉的故乡。1958年,李玉虎就出生在白水县张王庄。父亲远在外地工作,从小他就和务农的母亲和姐姐相依相伴,在蕴育着悠久文明的黄土地,伴随着李玉虎成长的还有贫困和疾病。

为了生计,母亲终日忙碌在“吱吱呀呀”的织机旁,如豆的灯火,映衬着她的慈爱和辛劳。年幼的李玉虎身体羸弱,记忆中,因肠胃不好,跑肚拉稀是家常便饭。6岁那年,一场来势凶狠的腹泄把他折磨得奄奄一息,冥冥之中,也许有祖先的保佑,当地一位“赤脚医生”救了他的命,还根治了纠缠多年的痼疾。

尽管家境贫寒,白水又是陕西偏僻的荒山沟。李玉虎的求学之路却没有遇到多少阻隔。从村小学,到林皋镇初中,再到县高中,在父母殷切的目光中,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18岁。1976年的中国还未恢复高考,高中毕业后,他回到家乡,挑起了生活的担子。能吃苦,是农家孩子的本色,也许,这就是一种磨难教育。李玉虎的磨难教育是从贫苦的生活开始,这种磨难为他今后的人生之路积累了无尽的财富。

李玉虎曾说:“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熟悉我的人都知道,天生口讷,拙于言辞,反应一般,从小学到初中、高中,我都不是班上学习拔尖的学生,高中阶段也只是作文写得不错。上大学,我压力很大,尽管我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也被评为‘三好学生’,但我的学习成绩始终是班上的‘中等偏下’。记得大学毕业时,系上确定我留校当辅导员,因为成绩而没被批准。为此,我还难受了一阵子。”这是一个真实的李玉虎,他不是聪明过人的,但是踏实、勤奋的,外表虽然没有西部人的粗犷和豪爽,但内心却洋溢着黄土地的纯朴、善良和宽广。一丝永远挂在脸上的微笑,似乎在印证着他的“讷于言、敏于行”。

陕西是秦、汉、唐等六朝盛世的故都,蕴育了中华民族古老而璀灿,丰腴的文化也浸润着李玉虎,他从小就喜爱文史。1977年,随着高考制度的恢复,命运给了许多年青人重新选择的机会。1979年,机遇握住了他的手,21岁的李玉虎考上了西北大学化学系分析专业。这次选择,虽然不是他钟爱的文史类,但为他今后冲击世界难题插上了飞翔的双翼。几年后,一个普通的黄土地农家娃儿,让档案与化学完美地结合,独创了令世人瞩目的字迹恢复、保护的边缘学科。造字祖先仓颉,,可能不会想到,他发明了文字,而他的同乡后代,出了一个恢复字迹的专家,这真是机缘巧合。

「书写记忆的智识分子」李玉虎:有一种情怀是执著

造化的即兴之作

1983年7月,大学毕业的李玉虎带着满脸的热望、满腔的热情,走进了陕西省档案馆。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也是个神秘的地方。

刚到档案馆的李玉虎,面对着如山的“故纸堆”,他沮丧、苦闷和彷徨。第一个岗位是裱糊室,主要是干刷浆湖的活儿。对一个学了四年化学的本科生,他感到委屈和不满,甚至回到母校向老师诉说 “不幸”,要求重新安排工作,还偷偷地哭过……。但现实无法回避,是造化安排了李玉虎,也是档案造就了日后的李玉虎。

的确,当上帝关上一扇门时,却为我们打开了另一扇门。

陕西省档案馆有着丰厚的历史积淀,档案馆藏量位居全国前列。这个广阔、冷寂的历史天地,也许更适合李玉虎的个性,慢慢地,也许是一种责任感、使命感在潜移默化,也许是周围人恳切的言词,拳拳的爱心在发挥作用,他最终留在了档案馆。

同时,一个遇然的事件,完全改变了他。当时,陕西省档案馆正在对馆藏量多达2万余卷的早期陕甘宁边区革命历史档案进行“抢救”,裱糊是其中重要的一环。李玉虎接触到许多珍贵的历史真迹,有毛泽东、刘少奇、任弼时、叶剑英等第一代中共领袖人物签署过的重要文件。只可惜,光阴荏苒,岁月侵蚀,这些珍贵的历史文献,有的一触即破,不能触摸;有的外观尚可,字迹也大多褪变、扩散,甚至无法辨认。珍贵的档案与严重破损的反差,极大地震憾了李玉虎,就在这一刻,造化的亮光划过他的脑际,迷茫中,李玉虎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位置。他曾对采访的一位记者说:“人与人既有可比性,也有不可比性。我认为一个人与其花大量精力克服那些无法克服的非道德方面的缺点,还不如用这些精神,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长处,寻找这些长处的最佳位置,这就是我理解的扬长避短。若想干成一番事业,清醒地认识自己是最重要的,我首先得益于此。”就这样,他与千百年来传承文明的纸、字携起了手,掀开了科研生涯的新篇章。

李玉虎郑重地向局领导提出了开展恢复与保护褪变档案字迹的科研申请,并要求建立一个实验室。这是一个世界性的科研课题,而他是刚刚毕业,没有经验,缺少经费,只有热情的大学生。李玉虎的幸运是遇到了一群理解、支持他的“伯乐”。陕西省档案局的领导,硬是挤出了2万元经费,为他建立了一个实验室,还亲自帮他联系设备,给了这位年轻人最诚挚的帮助、最温暖的关心。时至今日,他常对别人说:“我机遇好、环境好,我由衷地感谢这些‘伯乐’。”是的,人们赞扬“千里马”,更应记住发现“千里马”的“伯乐”,正是他们的慧眼,才造就了今天的“千里马”。

李玉虎最初的三项成果 “DH—B褪色蓝墨水字迹恢复剂”、“IB—E水溶色素保护剂”、“脱酸在托裱工艺中的应用”,浸透了他的汗水、眼水,甚至付出了健康的代价。在进行纸张老化实验的240个小时、十个昼夜,他一直坚守在仪器旁,被酸雾、毒气呛得睁不开眼;为了获取6000多个数据,他数度晕倒在实验室;1000个日日夜夜的付出,身体机能出现了严重的失调。1987年,李玉虎在进入陕西省档案馆的第四个年头,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收获的季节。三项具有开创意义的研究,通过了国家档案局的鉴定。当世人的赞叹过后,李玉虎内心责任天秤上的份量更重了。

光荣与梦想

1988年初,李玉虎开始了他第二次冲刺,“扩散圆珠笔、复写纸字迹恢复”、“褪色圆珠笔复写纸字迹恢复”、“珍贵书画保护与耐久工笔画用纸的研制”、“褪色铅笔字迹的显色与固定”等4项研究课题确定了。这是一直困扰着档案界多年的世界性难题,他面临的考验更加严峻。同时,考验还来自许多“好事”:各种通知他入选名人录的诱人信函;国家档案局给他留学加拿大的难逢机会……。在他面前的选择很多,一切似乎都与他的名利密切相关,但在与课题的权衡中,他选择了放弃。

1988年到1990年的两年里,他关在自己的实验室,全身心地投入到科研攻关的世界,忘记了岁月更替、斗转星移。1990年,是李玉虎的第二个收获季节。他的“BS73、TH22、NHJ扩散圆珠笔、复写纸字迹恢复剂”、“DAH、BAH褪色圆珠笔、复写纸字迹恢复剂”,以及“多功能珍贵书画保护剂”,多侧面、全方位地解决了包括严重褪色、扩散、模糊的圆珠笔、复写纸字迹,以及珍贵书画在内的复现、固色与耐久保存字一系列难题,还解决了铅笔字迹的显色与固定,研制成功了耐久性使用性俱佳的工笔画用纸,又一次站在了他人生的巅峰。

他,一个年仅30岁的青年人,在简陋的实验室,在资料缺乏的境况,短短7年时间里,以年均一项成果的速度,引起世界的关注。各种赞扬包裹着李玉虎,美国、法国、加拿大、意大利、日本等2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专家、学者盛赞他对人类的贡献,美国国会图书保护专家唐纳德、赛伯尔博士感叹道:“在这一领域,你们走在我们的前面,我们落后了。”;各种荣誉环绕着李玉虎,其中他拥有的最高荣誉有:1992年度全国“五一”劳动奖章,1995年度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以及国家级有突出贡献专家,并获国家级政府特殊津贴和第五届十大杰出青年奖;各种媒介推介着李玉虎,中央电视台、陕西电视台、《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车青年报》……,他成了一个明亮耀眼,家喻户晓的科技新星。

耀眼后一切归于平淡。让李玉虎值得欣慰的是:由于他的发明,中南、西北水电设计院勘察于五、六十年代的已经完全消失的大型水电工程数据重新得到了恢复显现;中国人民解放军档案馆的重要军事档案、大小油田开发之初的会战档案、县委书记的好榜样焦裕禄同志的亲笔信、西安交大百年前的建校档案等等,珍贵的历史材料得到了恢复与抢救,甚至连美国人也表示了要求对褪色国宝《独立宣言》提供帮助的意向。

执著地前行

20世纪90年代,李玉虎把眼光投向了文物及工程技术等领域。

陕西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之一,素有文物、档案大省的美名,地上地下国宝级文物数量为全国之冠。但是,面临着大量无价文物——彩绘、壁画、饰文等严重褪色的窘况:临潼博物馆收藏的唐庆山寺砖质佛教壁画与秦六国宫室外壁画颜色淡灭;凤翔出土的春秋彩陶多数本色不存;陕西历史博物馆收藏的部分唐墓壁画色泽褪失;汉阳陵出土的彩绘陶俑成灰色……。由于文物的色彩褪化,文字不清,使许多历史研究无法开展。20世纪90年代初,陕西省文物局正式立项,并委托陕西省档案保护科学研究所,李玉虎临危受命,陕西师范大学派出化学、历史、材料科学等领域的专家,一班人在李玉虎带领下开始了艰辛的攻关。

李玉虎从实地考察开始,前后考察了本省以及洛阳、徐州等地的几十个博物馆,详尽了解文物彩绘褪变状况,研究文物彩绘出土前后以及古建筑画色彩褪变过程,查阅了大量相关资料,进行数百次褪色实验,设计了多种加速褪色的环境模拟,将加速褪色样品和实际褪色样品进行了扫描,反复观察与分析。经过上千次实验,1993年,恢复保护剂初步研制成功。

1996年,李玉虎开始在严重风化褪色的春秋、战国、秦、汉、唐、宋、元、明、清等历朝的壁画、彩陶、彩绘和彩画上作了局部恢复保护,使其恢复了原始面貌。8年多、300余次的 详细跟踪调查,拍照对比,证实了保护的可靠性。他还在黄土遗址的防风化保护领域研究了一种全新的独特保护方法,解决了关键性问题,在秦始皇兵马俑坑、半坡遗址上局部应用,效果良好。

同时,对褪色照片、底片、电影胶片的恢复与保护课题开展了研究,并取得突破性进展。

2003年9月,受国家文物局委托,省文物局主持召开了“风化褪色的古代壁画、文物彩绘、建筑壁画的恢复与保护”项目鉴定会,与会的国内文物界专家一致认为,这一世界首创的技术对世界文物与文化的深刻认识有不可估量的历史价值,它首次从光散射角度得出了文物彩绘、建筑壁画、壁画的颜料、胶料风化的褪色机理,对古代壁画等恢复保护效果理想,具有实用价值。这也预示这项成果可以逐步推广应有,具有良好的发展前景。科技部部长徐冠华在考察陕西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科学研究中心时,李玉虎向徐冠华汇报了“风化褪色的古代壁画、文物彩绘、建筑彩画的恢复与保护”、“褪变文献字迹恢复与保护”、“褪变的照片、底片、电影胶片的恢复与保护”等科研成果。徐部长仔细观看了消失殆尽的东汉朱书陶瓶上恢复出的汉隶,模糊不清的唐代木椟上恢复出的唐代行书,完全被霉菌菌落遮盖的解放战争时期的照片上恢复出的清晰影像,无法辨认的延安时期的手稿上恢复出的蓝墨水字迹等10余例恢复保护的文物,他对中心取得的科研成果和科学技术对文化遗产保护的贡献表示充分地肯定,并鼓励该中心科研人员为我们民族的文化遗产保护科学研究多做贡献。

陕西丰饶的文明乳汁哺育了李玉虎,也滋养了他内在深厚的人文情怀,保护人类文化遗产是他终身追寻的梦想。他的梦想还有:想培养更多的后来者;也希望能再进课堂,完成博士学业;当然,最令他梦牵魂绕的是能攻克文物断代这个世界性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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