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根深种丨姜夔《长亭怨慢》赏析&辨考

姜夔之《长亭怨慢》可谓其代表之作,但关于词作的上片历来说法颇多,诸名家也莫衷一是,本文旨在提供一种较为合理赏析方向。


“长亭怨慢丨姜夔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情根深种丨姜夔《长亭怨慢》赏析&辨考


《长亭怨慢》为姜夔的自度曲,入中吕宫,全阕九十七字,前片六仄韵,后片五仄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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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词格律》龙榆生

其实在词前姜夔还自题了一段小序,云:

“予颇喜自制曲,初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故前后阕多不同。桓大司马云:‘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语予深爱之。”

按夏先生在《姜白石词编年笺校》的《合肥纪事》中提到过,姜夔在二、三十岁之间,数度流连合肥、扬州等地,相识有姊妹琵琶姬二人,并自别后多有怀念,如“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琵琶仙》);本词由词中大意推解,其词制成大约在宋光宗绍熙二年(彼时姜夔过合肥未曾久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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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承焘

但题序只说柳树,又有“予颇喜自制曲,初率意为长短句”,便可得知,本词即姜夔借柳而兴兴,故应是临景而制,恐非夏先生所言之“乱以他辞,以掩孤往”。


从词意观之,全词旨意便在【伤别】二字。

  •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

起句以“渐吹尽,枝头香絮”而起,合肥巷陌皆种柳,故吹尽柳絮,方得见人家门户;“绿深”之深,并非“浅深”之“深”,而当按“色深”之“深”,即浓”解,盖言柳色之浓。

  • 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

“远浦萦回”,此处视线便随着沿岸人家伸向远处,水流蜿蜒,穷极目光而不见终点,将离别之际,不免触目生情,“暮帆零乱向何许”,斜阳之下的船帆都要去往何处?如今我也是将别之人,我又要去往何处?

  • 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彼时“暮帆零乱”离别之人也不止我一家,离别之时也不仅只在此时此刻,而是随时随地,都有离别之人。“阅人多矣”直承“暮帆零乱”而来,暮帆谓之离人,“阅人者”便是长亭树,此处将树“拟人”化,然则柳树终究是无情之物,故“阅人虽多”,依然“得青青如此”,此句化用“天若有情天亦老”(李贺诗《金铜仙人辞汉歌》),即以柳树之无情,反衬离人之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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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片其实并不难赏析,前文提到的说法颇多,其实就是“此处人家”的释义问题,引来的连锁反应:

  1. “是处人家”作“此处人家”,即只单写作者与将离别之“人家”;
  2. “是处人家”作“处处人家”,即言作者离别时作环境的渲染;

虽然解释有歧义,但笔者吟咏再三,应作“处处人家”为解,因由如下:

  • 其一,如作此处人家,即一户人家,又点出其“绿深门户”;作者之状态便是凝视,而此画面的重点便是“绿深”,由【吹尽】作衬比,但下句“远浦萦回”便难解:从凝视倏然转写到远浦(水滨)之萦回,视觉跨过过大,不免画面割裂;
  • 其二,“暮帆零乱向何许”也是作远眺之凝视,上句又是眼前之凝视,层次全无,以姜夔手笔不大得会这么写。

故此,当作处处人家为妥,盖因吹尽柳絮而见人家门户,又因各家门户接依水滨而蜿蜒,眺而往之,才有“远浦萦回”,又远浦而得“暮帆零乱”,又因远眺而不知“向何许”。

情根深种丨姜夔《长亭怨慢》赏析&辨考


情根深种丨姜夔《长亭怨慢》赏析&辨考

  • 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

翻到下片,便从离别之后写起,此时作者已踏上归程,渐行渐远,故而“高城不见”,却只看见“乱山无数”。

  • 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

韦郎、玉环是用“韦皋、玉箫”之典故,当年韦皋离别玉箫之时,有七年娶妻的契约,但过时韦皋并没有回去迎娶玉箫,故而玉箫便绝食而终。

此处“韦郎、玉环”便是作者自比“韦皋”,将心仪的女子比作“玉箫”,即言作者虽然别去,但不会忘记伊人的嘱咐“第一是早早归来”,怕娇花无人怜惜。

  • 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结句又从思维处转到情感,谓之我纵有“并刀”,但剪不断的,还是离愁。

李清照有词云:‘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一剪梅》

周邦彦有词云:“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少年游》

情根深种丨姜夔《长亭怨慢》赏析&辨考


姜夔此词翻转如意,每从意尽却又能别开生面,故哀怨之情曲折往复。陈廷焯所言“哀怨无端,无中生有”颇得神妙

清代陈廷焯《词则·大雅集》卷三:哀怨无端,无中生有,海枯石烂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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