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已无凌解放,人间长有二月河

后一次见到二月河先生,是8月22日的夜晚。那时,他刚从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内科病房。

他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虽然神智是清醒的,但已不能说话。我噙着眼泪,注视着他微睁的双眼。我握紧他宽厚松软的手掌,分明能感觉到他起伏不定的心绪。

世上已无凌解放,人间长有二月河
世上已无凌解放,人间长有二月河

探望二月河时在北京总医院门前拍下的照片

最后一次接到二月河先生的短信,是3月19日。多年来,我几乎每天都能接收到二月河先生发来的一条或几条短信。谈人生,谈励志、谈社会上的种种有趣和没趣的事。或者,互相通报一下平安。

世上已无凌解放,人间长有二月河

二月河先生发来的最后的短信

最后一次与二月河先生通电话,是3月25日。家乡的一位朋友要开展乡村旅游,希望通过我请二月河先生写幅字。我刚给他发去短信,他却主动打电话给我,问我的朋友什么时间去南阳。后来,朋友发来了他与二月河先生举着条幅的合影,我这才看到二月河先生的身体已经病态毕现。果然没多久,先生被送去北京抢救。

世上已无凌解放,人间长有二月河

二月河先生的绝笔

认识二月河先生,已经31年了。1987年8月10日的上午,我们在南阳二月河先生家中见了第一面——那是一个巷子尽头两间潮湿的陋室。我看见了几案上先生挑灯撰写的密密麻麻的稿件,看见了他供盛夏时放进双脚避蚊的水桶,看见他桌上那只香炉中袅袅燃烧的藏香。从这天开始,一位编辑与一位作者开始了长达31年的亲密交往,开始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情感的交流。

世上已无凌解放,人间长有二月河

2003年与电视台记者在二月河家中

从1991年,二月河先生的长篇历史小说《雍正皇帝》的第一卷《九王夺嫡》在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到2002年,二月河先生的13卷本文集,包括《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在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多年来,围绕着作品的编辑、出版、宣传、评奖,乃至版权的保护、转移、衍生,我与先生有过无数沟通与交流,也有过共同的喜怒哀乐。我在出版社当编辑时是热线联系,我在出版社当社长时是热线联系,我离开了出版社,去到长江出版集团任职,二月河先生签署授权协议,还是将他作品的守护权交给我。哪怕我退休后,去负责《荆楚文库》工作,有关二月河先生作品的相关事宜,或者有人要找二月河先生写个序、写作品的推荐语,请二月河先生写幅字,别人还是想到我。

世上已无凌解放,人间长有二月河

在崇文书城我的办公室里合影

有人问二月河为什么舍近求远,将作品全部托付给外省的一家出版社出版?还有人不止一次地允诺用更高的版税,希望二月河将作品交给他们出版。但二月河和他的夫人,31年如一日,始终相信当初的选择。

2006年前后,《二月河文集》出版几年后,二月河先生与夫人一起来到武汉讲学,多次向我提出将稿费再降两个百分点。我说不必了,您作品的艺术价值与市场价值远远超过目前的标准。这是我迄今为止,听一位作家多次提出要将自己作品的报酬降低一些。也许,您对于金钱的态度,您身名远扬而依然谦卑低调,是您赢得人们尊重的原因。

市场经济条件下,很多人慨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淡漠,企业与企业之间的尔虞我诈,但一家出版社的编辑与一位作家的故事,却说明人与人之间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信任与友谊。当然,在彼此之间,必须有经过时间检验,经得起岁月淘洗的心与心的碰撞。

20年前,在先生即将写完《乾隆皇帝》的最后一卷时,我们签署了写作晚清系列长篇小说《陨雨》的合同。那时,您身体尚可,您希望通过文学的形象,思考晚清中国社会的发展脉络与那个时代叱咤风云人物的命运。可惜,由于身体原因,写完“落霞三部曲”,您没能再从事鸿篇巨制的写作。

世上已无凌解放,人间长有二月河

2011年与二月河先生在武大老图书馆前

不过,一位中国作家,能有13本历史小说陆续问世,作品能够反复改编成不同体裁得到传播,并被输出到境外,得到海内外的高度评价,先生应当足矣。虽然先生的《雍正皇帝》在某些评奖中有遗珠之憾,但正如您说,读者的喜爱是最大的奖赏。当年有论家说宋人柳永的词有井水处即有人歌咏,言其妇孺皆知,今天先生的历史小说,无论是身居庙堂的显赫人物还是平民百姓,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先生瞑目当日的12月15日,当媒体刚刚发出您仙逝的消息,国家副主席王岐山先生于上午的十时,亲自打电话给历史小说作家熊召政,请熊召政转告:他本人对您不幸逝世的沉痛哀悼,对您家人的亲切慰问。王副主席还说,二月河是一位优秀的历史小说作家,是我的好朋友!

王副主席是二月河先生的朋友,他们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合,多次交流过对中国历史上重大事件的共同认识,媒体对此也多有报道。但在一个周末的上午,王副主席闻讯第一时间打电话表示朋友的哀悼之意,足以说明先生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我获悉这消息后,第一时间转告了正从北京护送父亲回南阳路上的二月河先生的女儿凌晓。

巧合的是,先生瞑目这天,是我的64岁生日。也许上天安排,让我牢记住生与死的转换,牢记一位编辑与一位作家的生死相契:先生仙逝之忌日便是吾降生之日了。窃虽不敢与先生以生死相依自诩,但上天如此安排,分明是应了什么前世的缘分。先生去世后,不少媒体来采访我,让我谈先生的创作,谈先生与出版社的情谊,我告诉他们:世上虽无凌解放,人间长有二月河。凌解放先生已驾鹤西去,但作家二月河会长存于世。先生的13卷雄文,将会镌刻在时间的年轮上,书写在中国文学史上,一代一代热心的读者,将会永远记住那冰化雪消时的黄河之子。正如我多年前说到的,

二月河在,文学即在;文学在,二月河会永远存在。

世上已无凌解放,人间长有二月河世上已无凌解放,人间长有二月河

周百义:出版人、作家。曾任长江文艺出版社社长、长江出版集团总编辑、长江传媒股份有限公司副董事长。主持策划的有《二月河文集》《历史小说大系》《九头鸟长篇小说文库》《新时期报告文学大系》等。责任编辑系列长篇历史小说《雍正皇帝》《张居正》等。本人写作并结集出版的有:小说集《竹溪上的笋叶船》《山野的呼唤》《黑月亮》,历史小说《她从魔窟来》(与人合作),报告文学《步履艰难的中国》《中国反黑行动》(与人合作),古籍整理《五经七书译注》《白话劝忍百箴》《预知.预兆.预见》,出版研究专著《出版的文化守望》《书旅留痕》《书业行知录》等。有《周百义文存》3卷。现主持编纂出版1600册《荆楚文库》大型文化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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