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縫出身的50歲廠長成為“改革典型”,繁華過後,晚景淒涼

昨天給大家講了倪潤峰和他的 "價格戰":

今天我們就把昨天放下的步鑫生再撿起來和大家聊聊,說說這位曾經中國"最有名的裁縫"

裁縫出身的50歲廠長成為“改革典型”,繁華過後,晚景淒涼

步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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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夏天,一位叫童寶根的新華社浙江分社記者到浙江海鹽縣襯衫總廠採訪,當時作為廠長的步鑫生接待了他。同年11月16日一篇名為《一個有獨創精神的廠長——步鑫生》的長篇通訊當日登在了所有中國黨報的頭版,步鑫生那天上班打開報紙看到這篇報道後激動不已,可他不知道的是這篇報道能發佈出來還是廢了些周折的。

童寶根當時寫出這篇報道後心裡也沒有底,就先試著發了內參。結果,11月6日,高層領導從成堆的"內參"中挑出這篇報道,寫下了一段批示,認為步鑫生的經驗可以使廣大企業領導幹部從中受到教益。十天後,新華社便將童寶根的通訊向全國報紙發了"通稿",高層領導的批示以"編者按"的方式同時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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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鑫生

可這樣一篇報道在當時並沒有讓步鑫生立刻成為全國典型,在12月的《浙江工人報》上發表了一篇針鋒相對的新聞稿《我們需要什麼樣的獨創精神》,報道中指責步鑫生專斷獨行,開除了廠工會主席。很快,一個聯合調查組進駐了海鹽,調查的結果是,步鑫生是一個有缺點和弱點的改革家。就這樣,步鑫生從一開始就成了一個有爭議的企業家。

後來,高層領導在這個調查報告上寫了批示,認為應當抓住這個活榜樣,來推動經濟建設和整黨工作。1984年2月,新華社播發了浙江省委支持步鑫生改革創新精神的報道,並且配發了"中共中央整黨工作指導委員會辦公室"的上千字長篇按語。步鑫生從此成為了"改革典型",迎來了人生的高光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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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步鑫生究竟做了什麼讓他充滿爭議,最後又升格為"改革典型"呢?步鑫生在當上廠長後,開始在廠裡按自己的想法搞改革,一些不太勤快的工人被他剋扣工資,甚至還開除過兩個人。他在廠裡搞獎金制度,打破"鐵飯碗"和"大鍋飯",提出"

上不封頂,下不保底"。

後來在一些記者的幫助下,步鑫生髮明瞭一些朗朗上口的"改革順口溜":分配原則是"日算月結,實超實獎,實欠實賠,獎優罰劣",生產方針是"人無我有,人有我創,人趕我轉",管理思想是"生產上要緊,管理上要嚴",經營思路是"靠牌子吃飯能傳代、靠關係吃飯要垮臺"、"誰砸我的牌子,我就砸誰的飯碗"、"治廠不嚴、不逼,辦不出立足堅穩的企業。不管、不緊,到頭來,工廠倒閉,大家都受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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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鑫生

如果以今天的視角看,步鑫生當時的做法無非就是迴歸商業和管理本質的一些舉措,但在當時這些做法可了不得,是要擔很大風險的。當時有句順口溜:"黨是媽,廠是家;沒錢找媽要,缺啥從家拿"。管理人員對廠裡的工人不敢較真管理,因為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

在當時,農村已經通過"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基本解決了10億人的吃飯問題,這樣改革的主戰場就從農村轉移到了城市。而當時在國有大型企業中幾乎找不出有說服力的"學習榜樣",步鑫生這樣的中小國營或集體企業因為受調控影響較小,反而會有一些亮點;此外在新華社的兩次大篇幅報道,尤其是"中央整黨委員會"的按語出現後,全國各主要新聞單位開始迅速跟進,"步鑫生熱"就這樣在全國掀起。

可惜的是,當時的步鑫生似乎並沒有看到這個時代大背景,他沒有意識到當一個企業家被政治化的光環籠罩而不自知的時候,悲劇的影子就悄然而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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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國家為步鑫生定下了"改革典型"的調子之後,步鑫生享受到了空前的宣傳待遇,僅新華社一家在一個多月裡就發了27篇報道,各路參觀團、考察團湧進海鹽縣城,中央各機關、各省市紛紛邀請步鑫生去作報告,他被全國政協選為"特邀委員",他用過的裁布剪刀被收入中國歷史博物館。

沒過多久,作報告和接待參觀者取代了經營管理,成為了步鑫生的主要工作內容;後來,有關部門甚至規定,只有廳局級以上的參觀者才能見到步鑫生本人,其它人一律只聽錄音報告。步鑫生是浙江嘉興人,他的報告錄音筆者也聽過,口音還是很重的,如果外地參觀者只聽錄音報告的話,能學到什麼恐怕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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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鑫生在作報告

當年比他成名更早的鄉鎮企業家魯冠球當年也差點吃了閉門羹,最後還是通過步鑫生身邊的一位《浙江日報》記者的提醒,他才見到了步鑫生,聊了不到15分鐘,魯冠球就退了出去。可以說當時成為"全民偶像"的步鑫生心態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本人也開始在鮮花和掌聲中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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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冠球

步鑫生開始像英雄一樣地被邀請到全國各地做巡迴演講,如果單單是做企業報告還好,可是他向軍隊講軍事改革,向文藝界講文藝改革,向經濟學家講中國的改革大勢,一時間步鑫生似乎"無所不能"。雖說隔行如隔山,可這時的步鑫生早已不是當年的小裁縫了,只要談到改革,無論是面對鏡頭還是聽眾,他都可以揮灑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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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改革典型",所有的上級部門都期望他能持續放出光芒。很快,在專家們的建議下,步鑫生提出新上一個西裝廠和印染廠,在當時,對步鑫生的支持就是對改革的支持,沒有人敢於怠慢。他的項目沒有經過可行性論證就得到了批准,並且從一開始的年產8萬套增加到30萬套的規模,可就是這條西裝生產線,成了步鑫生人生的"滑鐵盧"

西裝廠項目久拖未成,海鹽襯衫總廠到1985年就難以為繼,作為改革典型的步鑫生似乎一下子就"失靈"了。到1987年,工廠虧損444萬元

,這對於一些縣級小廠來說,已經是一個天文數字。當時不知所措的步鑫生開始"病急亂投醫",在西裝廠的項目未有了斷的情況下,他突然又提出要建一個牛仔布廠,結果效益全無。到山窮水盡之際,他又出了一個奇招,宣稱武原鎮上的居民誰出1000元,就可以進廠當工人,結果還真湊起了一筆不小的錢,可是生產出來的西裝卻銷路糟糕,只好就地削價叫賣,以至於當時海鹽縣城中賣菜的都穿上了步氏西裝。1988年1月15日,步鑫生被免去廠長職務,黯然離場。

步鑫生被免職自然成為了當時的轟動新聞,那些"捧殺"了步鑫生的新聞單位現在又跑過來開始對他"棒殺",最後還是《人民日報》說了公道話,1月27日,《人民日報》發表了《一人沉浮,千夫評說》,對步鑫生的"棒殺"報道提出責難。

免職後的步鑫生走出浙江,到北京辦廠三月,不成,再北漂遼寧盤錦,後來,甚至還去過俄羅斯。很快,他被人淡忘。1990年9月,已經有些潦倒的步鑫生再次見到了魯冠球,感慨道:"咱們是靠辦廠子吃飯的,離了這一點,真的一錢不值。"

這句話也深深地刻在了魯冠球的潛意識裡。

裁縫出身的50歲廠長成為“改革典型”,繁華過後,晚景淒涼

步鑫生晚年

再後來,步鑫生隱居上海,時任上海人民廣播電臺的記者鄭健去採訪他,當時步鑫生在一家民營服裝廠幫忙,名義上是副總經理,但早已沒有了當年的銳氣。他給鄭健泡了一杯茶,自己拿了一個很大的搪瓷缸,鄭健問了很多問題,但是步鑫生基本沒有正面回答,採訪不是很成功,到了最後鄭健問道:

"過去你做過很多事情,如今媒體這樣討伐你,你真的服氣嗎"?

"我當然不服氣了!"步鑫生變得很激動,因為手勢太大甚至把面前的搪瓷缸打翻了,鄭健看了一下,杯裡淌出來的是白開水,連茶葉都沒有。

如今,已經離世的步鑫生獲得"改革先鋒"的榮譽獎章,雖然有些遲了,但是我們仍應該向他致敬,毫無疑問,這是他應得的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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