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祕下馬的“2358軍鋼”

神秘下馬的“2358軍鋼”

一、下馬的“二三五八”

上世紀1960年代初,幾個神秘的軍工廠,在鄂西南的深山老林裡秘密籌建,然而,卻有一個番號2358的萬人規模的軍企,不多久後,番號撤銷,神秘下馬,至今仍然是個難解的迷。

幾十年過去了,仍有一個當年盛傳的民間傳說,讓那個年代過來的松滋人都記憶猶新。偶爾還會在老一輩人的聚會上,被人們津津樂道。那就是,當時共和國的軍委副主席、國防部長林彪為什麼會選擇鄂西南山區的劉家場,修建代號為“二三五八”的大型軍工廠(又稱松滋軍鋼)。

神秘下馬的“2358軍鋼”

白虎山


與林彪有關聯?

民間把三線軍工建設的起始與林彪緊密聯繫,“二三五八”工程也不例外。傳說六十年代末,林彪為了實施反革命武裝政變,搶班奪權,打著毛主席“備戰備荒”的旗號,借“三線建設”之名,謀劃在華中地區偏遠隱蔽的深山裡,秘密修建一個由鍊鋼到生產武器的大型聯合軍工企業——代號為“二三五八”,為其政變做準備。林彪曾多次乘專機親臨華中山區上空視察,精心選擇建廠地址。

一日,當軍用飛機飛越松滋縣劉家場鎮上空時,昔日的“副統帥”林彪突然看見下面逶迤的群山中,有一隻巨大的老虎昂首欲躍。林彪拭目細看,原來是一座虎形山巒,不由得精神一振,十分欣喜。原來戎馬一生的林彪素來酷愛老虎,視虎為將門軍魂之圖騰,就連他兒子林立果的乳名也叫“老虎”。林彪的起居室裡除了懸掛的那幅“天馬行空“的字匾,另外就是張大千畫的老虎。林彪詢問身邊的機要秘書,下面是什麼地方?

秘書說是已故獨臂將軍賀炳炎上將的故里——湖北省松滋縣劉家場,那座虎形山巒處是三線建設“九八二”軍工廠所在地。秘書還告訴林彪,劉家場鎮地處山區,有豐富的礦產資源、水源和山嶺天然屏障,是最理想的“三線建設”工程的地方。劉家場除了下面所見的代號為“九八二”的軍工廠,鎮東、鎮西的山坳裡分別還有代號為“九四九”、“二六三九”兩個軍工廠。

林彪聽了大喜,認定劉家場地區是最佳的軍工基地,將來“二三五八”廠建成,可將原有的三個軍工廠一併納入配套。於是,他用紅鉛筆在軍用地圖上將劉家場畫了個大大的圓圈,將馮家窯、卸甲坪、曲尺河、桃樹等公社都一併圈進,劉家場因此成了個大區。

林彪批示:重點工程,火速上馬,一切讓路!

神秘下馬的“2358軍鋼”

白虎山下村莊


軍鋼的興替

由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後中南局抽調的領導幹部,組成了“二三五八工程基建指揮部”,基建指揮部設在劉家場的楊家臺。由於上馬倉促,一些機關工作人員都分住在附近的老鄉們家中。當時從全國軍工廠、武漢鋼鐵廠抽調的管理幹部、技術人員以及徵集來的轉業軍人、知識青年、工人有萬餘人,分佈在劉家場、卸甲坪、曲尺河等地。第一座實驗鍊鋼爐就建在卸甲坪,雖然僅有的一次出爐的“鋼鐵”讓人啼笑皆非。但畢竟不失為是一種象徵性的成果,仍然被歲月的記憶載入“史冊”。卸甲坪這個默默無聞的窮山坳,因這座高爐和大山裡前所未有的樓房建築群給山裡人帶來的夢幻希冀,而成為當時鄂西南深山裡的一顆耀眼的明珠。

隨著鋪天蓋地而來的建設大軍的開進,山裡人從未見過的軍用重型車輛,在新建的公路上耀武揚威地穿梭奔馳,揚起陣陣灰塵。深山坳裡的廠房、煙筒、樓房如春筍拔地而起。為幾個軍工廠服務的煤礦、發電廠、水泥廠、鋼鐵廠、鐵路等都相繼而生。削山造坪(剷除劉家場與官渡坪之間的名為“大坳”的山坡)、長江引水(枝城至劉家場鋪設直徑數米的輸水管)、鐵路擴建(松宜鐵路延伸至湖南石門縣)……等配套工程已經開始勘測、論證立項。劉家場成了松滋縣歷史上的第一個工業重鎮。“湖北省松宜市籌建工作組”在老街掛牌進駐,青石板鋪就的老街上第一次出現了共和國高官的身影。那時的小山鎮成了整個松滋人民的驕傲和未來的希望。

然而,天不藏奸,913事件發生,林彪折戟沉沙。

林彪死後不久,“二三五八”建設工程全面停工,建制撤銷,人員分流。軍工廠抽調的人員全部回軍隊原來的單位;轉業軍人和知青有的分到湖南另一代號為“二三四八”的軍工廠,有的分到湖北蒲圻紡織總廠,有的分到鄂西三線軍工廠,還有的分到省冶金局下屬企業和礦山。一時間,轟轟烈烈的建設大軍銷聲匿跡,當年的工地成了如今的遺址,劉家場又恢復了原有的寧靜。

傳說終歸是傳說,“二三五八”工程是否真是林彪所圈點,民間無從確認。有一個疑點倒值得追考,那就是讓人不解的時間差。“二三五八”建設大軍開進劉家場,那是上世紀一九七一年的十月。而林彪出逃命喪異國的時間,卻早在同年的九月。因而,林彪圈點之說的真實性就大打折扣了,“二三五八”軍工廠真正的上馬下馬的原因至今是個“謎”。不過,“二三五八”確曾有過的存在和顯赫,卻在劉家場老一輩人的記憶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當地老鄉都說,如果林彪不出事,“二三五八”說不定真就搞成了。“二三五八”的傳奇曇花一現,讓小鎮人們的狂歡和期盼一落千丈。不過,卻把延續的神秘留給了白虎山下“九八二”軍工廠。因此,也絲毫沒有減弱外地人對劉家場深山軍工廠的好奇和探秘的慾望。

神秘下馬的“2358軍鋼”

2358工程遺址


二、白虎山下的秘密工廠

傳說中林彪空中所見到的“白虎山”,就藏身於劉家場鎮北郊的官渡坪村。翻過鎮北的“大坳”,順坡道而下到官渡坪,然後橫穿坪裡,折西進山,七彎八拐才得來到白虎山下。其實,白虎山並沒有像其它高山一樣峻險陡峭,它只是由幾個起伏的山巒組成的一個如虎俯臥的大山丘。不過,它在巍巍群山的掩護下尤為隱蔽,這或許會正是當年修建軍工廠——“國營九八二廠”時的最佳選擇。

說起白虎山,居在灣裡的王老先生頗為自豪地說,別看這山不高不險,它可是雄霸一方。你看它,坐觀“大望堖”、驅使“馬匹灣”、虎視“三堰坪”(又稱山羊坪)、遙控“尖巖堖”……虎山威靈,邪惡不浸。我都七十二歲了,還沒見哪裡有它靈驗呢!

白虎山雖然山名威赫,卻是一座美麗的山巒。它植被茂密,四季常青。春來山花爭豔,鳥語花香;夏至綠蔭藏兔,蟬鳴聲聲;秋涼紅葉韻濃,妖嬈誘人;冬寒銀裝素裹,雉雞踏雪……。沿著白虎山和相鄰山巒蜿蜒的山樑一直向南,便是鎮西進入深山的拐彎處——月峰山(另一代號為“2639”的軍工廠就在月峰山下的長嶺崗)。月峰山高聳雲端,猶如龍首回望,白虎山遙相呼應,自顯其景。雖似龍吟虎嘯,卻無龍爭虎鬥之勢,反顯祥和交融。

白虎山的地理位置隱蔽而特殊,若不是空中俯視確實難以發現。谷坪裡遍佈的一幢幢殘破的舊廠房,這裡曾是“國營九八二廠”號稱擁有二千軍工的主廠區。二十年間,來自全國各地的數千軍工人在白虎山下創造了奇蹟,鑄就了“九八二”的輝煌,經歷了衰退的艱程,見證了那段特殊的歷史,也由此演繹了許多難忘的故事。

昔日的宏大人文景觀早已不再。望著山灣裡殘敗的軍工廠遺址,那秋風暮色中孤零零的、斑駁脫落的年代雕塑,一種蒼涼之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神秘下馬的“2358軍鋼”

2358工程遺址


三、軍工廠的興與衰

白虎山下常常會有一些訪客光臨,不過這都是近幾年來的事。懷舊和追憶的情結,把一些當年“九八二”的老軍工帶回至此。他們帶著複雜的心情,長久地徘徊在山間,尋覓青春流逝在這裡的痕跡。他們觸景生情,追憶往日的輝煌,釋懷興衰的困惑,感嘆人生的滄桑……

難忘歷程

當年軍工廠初建時,劉家場曾被命名為“長江工區”,建設初期只有礦機廠(代號982)和“農機廠”(代號949)兩個軍工廠,“工具廠”(代號2639)的組建是在礦機建成數年之後。幾個軍工廠都由湖北省國防工辦管轄,隸屬於“五機部”(當年為常規兵器工業部)。白虎山下的“國營九八二廠”,又名“湖北清江礦山機械廠”,劉家場當地人都習慣稱之為礦機廠。

湖北清江礦山機械廠始建於一九六四年(定位動土)。由湖北武漢動力機械廠為骨幹,從全國各地軍工廠動員、抽調大批幹部工人,成建制遷移到劉家場。在那個雷厲風行的年代裡,短短的一年時間的基礎建設,礦機廠就於一九六五年正式投產。

礦機廠擁有正式職工一千八百多人,一九六六年在松滋縣農村招收了一批“亦工亦農”的青工(即無“糧油關係”,必須從農村自帶口糧的青年工人),後又陸續招收、接受過幾批知青、轉業復員軍人。

工廠分為八個車間,其中,六車間為總裝車間。文革期間全廠實行“軍事化管理”,該廠建制為“團”,車間改稱為“連”,車間主任也變成了“連長”。不過,八個車間只有七個稱之為“連”,另一個工具車間太大,被定位為“工具營”(便是後來的“江南工具廠”的前身)。

礦機廠獨一無二的產品,就是“五六”式7.62毫米的半自動步槍。當時來說,該槍性能還算先進,點射連發均可,槍身帶有三稜刺刀,輕巧便攜,曾是我國援助“第三世界國家”(越南、柬埔寨等)“解放鬥爭”的常規兵器。礦機廠所生產的槍支全部交付給武漢軍區。

一九七二年,省國防工辦根據湖北軍工企業發展的需要,在劉家場組建“國營江南工具廠”,主要生產軍工廠專用工具(特種刀具、量具等)。該廠級別與礦機廠、農機廠相同,都是“縣團級”。江南工具廠由礦機廠的“工具營”為基礎,人員、設備同遷,同時對外擴招調入。礦機廠的人員空缺被後來陸續的招工替代,流失的設備也得到了及時的補充。

“三線建設”軍工廠同樣是計劃經濟年代的產物,國有企業的弊病也難免會在礦機廠出現。1978年12月,黨中央召開了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繼而對相關政策進行了調整。對國防工業體制進行改革。對於軍工企業提出了軍企轉民、軍民結合、生產軍用產品和民用產品等要求。一向敢於挑戰困難的礦機廠軍工人,並沒有被突如其來的變革所困惑而束手無策,清江礦山機械廠和荊江農業機械廠(原生產軍用子彈)、江南工具廠聯合試製民營產品——輕便摩托車(參照重慶“雅馬哈”輕便摩托車製作工藝),並獲得成功。一九八一年省國防工辦行文,由這三家試製單位聯合組成“湖北輕便摩托車總廠”,總廠機關掛牌在礦機廠老招待所。生產方式為分工合作,總裝任務在礦機廠完成。

新興的“湖北輕便摩托車總廠”先後生產了2000多輛合格的輕便摩托車,遠銷全國各地。當時全國生產摩托車的廠家只有21家,湖北輕便摩托車總廠榜上有名。這些傲人的成績讓白虎山下的軍工人感到振奮和自豪。

然而,由於軍工企業在轉型調整的過程中,與地方的溝通和協調不夠,導致貸款渠道出現堵塞,資金鍊條斷裂,加之軍工企業體制轉型之時,人心思“遷”,企業內部管理也出現了一些問題,不久,輕便摩托車生產陷入困境。實時,湖北省政府力主將該生產項目易主至“湖北潛江摩托車廠”(該廠後來也因多種原因而倒閉),三廠聯合體——湖北輕便摩托車廠就此“夭折”。

礦機廠也開始進入了“衰退期”。

雖然,此時的礦機廠和全國數以千計的同樣是“小三線”軍工廠的處境一樣,面臨困惑和彷徨,但大環境的變化不得不讓她做出無奈的選擇——維持和等待。

維持也是“維穩”,四千多人的職工、家屬需要生存,這不僅指是物質的的供給,從某種程度來說,更多的是精神的寄託和安慰,因為全廠幹部職工都有凝重的難以割捨的“軍工”情結。

維持現狀談何容易,軍品生產任務甚少,民用品生產項目卻非傳統計劃渠道所能給予,必須融入商品經濟時代的產銷鏈中,去尋找、去競爭。新一代的廠領導們絞盡腦汁,四處奔波,靠著替遠安“066”海軍基地、“十堰二汽”等單位“打短工”,礦機廠艱難地維護著“國營軍工廠”的形象和人心。

然而,人心像萬物一樣需要陽光才能凝聚,茫然的前程和社會上的金迷紙醉,讓一些焦躁不安的人對“等待”失去了信心和耐力。於是,一種人心思“遷”的暗湧在礦機廠出現,白虎山下的“一號哨所”也擋不住人心的流失。漸漸地,脫崗謀利、尋機調離、聯名上訪的事情時有發生……。

一九八五年,白虎山下的軍工人終於對自己的歸屬有了明確的知曉。這一年,湖北省政府辦公廳以鄂政辦發(1985)63號文“關於調整部分省屬企業隸屬關係的通知”確定九八二廠(湖北清江礦山機械廠),九四九廠(湖北荊江農機廠),九六六九廠下放沙市市;九六一五廠,九六0三廠下放荊門市....

接著又於一九八六年,下發了鄂國秘字〔1986〕033號、鄂經企定〔1986〕189號文件對所涉及的幾家下放軍工企業的具體安置政策和事宜做出了明確規定。

作為接收方的各縣市的安置工作緊鑼密鼓地展開,沙市市在原荊州、沙市結合部的那個垃圾成山(原垃圾場)、淤泥遍佈、荒蕪人煙的小村(原“荊沙村”),清理出一片空地,開始建造職工宿舍。對此,大多數的“礦機廠”人不知是喜是憂。幾十年的山區生活和特殊的軍工經歷,讓他們的工人階級本色更加凸顯,一時融入地方,能否適應是一個新的挑戰。於是,一些人頻繁地來往於兩地(劉家場——沙市市)之間,一邊是對新家的搬遷嚮往,一邊是對小山鎮的戀戀不捨……

通過幾年的努力,於一九八九年三月,一棟棟紅磚牆的職工宿舍大樓在淤泥中建成,一個名為“北湖小區”的都市社區就此誕生。“安樂窩”並沒有讓這些“新移民”們感到欣喜,據搬遷入居後的統計,樓房區共有2129戶,居住人口8212人,其中三代共住的520戶,戶均建築面積40平方米左右,人均使用面積不足10平方米。而且由於經費不足(每個職工的建房費為4000元)的緣故,建築質量也存在問題,留下了當時不易察覺的安全隱患,導致現在依舊居住在那裡的“軍工移民”們苦不堪言。據說當地市政府已經在著手解決這一突出的民生問題。

一九八九年,是劉家場的人們感慨不已的一年。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在松滋劉家場這個小山鎮裡落戶的幾個軍工廠開始了“大轉移”,近萬人的“移民”隊伍,相繼離開了熟悉的白虎山下的三堰坪、月峰山下的長嶺崗和劉家灣裡的馬家衝,一路北上,跨過長江,浩浩蕩蕩地湧入了江埠名城——沙市市,開始了他們新的征途。

神秘下馬的“2358軍鋼”

2358工程遺址


鐵色記憶

在重訪故地的礦機廠老軍工們的講述中,那些發生在白虎山下的風趣軼事,讓筆者的記憶也不由地和他們一同回到了那個特殊的年代。

那時的礦機廠給人諸多的神秘感,守備森嚴的崗哨和進出入的“特別通行證”(定點發放給幾家居住該廠圈地內的農民和通過審查的公務來訪者),讓一般人望而生畏,卻而止步。長年累月總有兩種聲音不時地在礦機廠區內的上空迴盪——那就是軍號聲和槍聲,使礦機廠更增添了一種影視中的迷彩氛圍。

礦機廠建在山坳裡,只有一條獨路進出,把守廠區的“一號哨所”就設在山谷隘口,荷槍實彈的哨兵們配備的都是手槍。每當廠區裡響起嘹亮的軍號聲時,便有一隊隊整齊的穿著藍色工裝的工人隊伍從“一號哨所”旁出進,上下班的指令就是那高音廣播喇叭裡的軍號聲。

“一號哨所”是一道神奇的風景線,更是一道威嚴的警戒線,任何進出的人們都要經過哨兵們冷眼的掃描,包括天空中掠過的飛鳥。特別是該廠在文革期間實行“軍管”後,駐軍部隊軍代表鐵面無情,軍紀嚴明,執法不阿。在粉碎了一起“造反派”入庫搶槍事件後,“一號哨所”幾乎變成外人難以接近的壁壘。

據說,礦機廠生產的槍支都是由武漢軍區軍車武裝押運提走的,提運手續十分繁瑣、嚴謹。無論你有多大的來頭,軍車到達“一號哨所”前也得按規矩停下,改由廠內專職司機和軍方押運負責人開進去,在同樣戒備森嚴的兵器庫裡履行嚴格手續後,清點裝車,再由廠內司機開出“一號哨所”,然後交由軍方押運離去。

礦機廠生產的槍支必須經過射擊檢驗,一支槍點射、連發消耗的子彈多達數十發,這便是廠區內常年槍聲時起的原因。彈殼飛濺的靶場,與其說是修建在地下工事中,還不如說是藏在山洞裡。人工掘進的山體,也無法將靶場上震耳欲聾的槍聲與外界隔絕。長而久之,當地的人們從軍號聲和槍聲中捕捉到了礦機廠的一些常規信息,譬如廠裡的工人們什麼時候上下班,什麼時候會打靶……更有趣的是,附近生產隊的社員們在田間出工時,雖然沒有工人們手腕上鋥亮的手錶,但也會根據礦機廠的軍號聲,來確定自己出工收工的時間。

廣播裡的軍號聲悠揚長久,但固定的指令顯得有些單調和枯燥。好在廠區外的生活區裡。常常會響起氣勢磅礴的軍樂演奏聲,那是廠工會組織的一支軍樂隊的傑作。礦機廠的軍工人來自祖國四面八方,人才濟濟,臥虎藏龍,規模龐大的管樂隊裡不乏專業奇才。得天獨厚的軍工地位,要獲得齊整的樂隊配置易如反掌,可與專業樂團媲美的礦機廠軍樂隊一直是礦機人的驕傲。

礦機廠的銅管樂隊可是美名遠揚,羨煞四方。數十人組成的軍樂方陣,經常出現在荷槍實彈的工人武裝遊行隊伍的前面,和那一陣陣洪亮的革命口號聲彼此呼應,成了文革期間小山鎮裡的獨特風景。軍樂隊常常在演出劇場亮相,就連縣城組織什麼大型活動,也會特別邀請這支樂隊造勢。要知道,六十年代的西洋銅管樂隊可不是小縣城所能擁有的,更何況規模如此之大。

礦機廠不但有人會“玩”銅管樂器,而且有人更會“玩”槍!特別是那些轉業復員軍人。也許是職業特徵的緣故吧!“文革”期間,礦機廠的一些“造反派”組成了一支讓人聞風喪膽的“敢死隊”,曾在荊沙、宜都、枝江、松滋等市縣“揚威”,可謂“名揚”荊楚,不可一世。當年的一些“戰績”至今還讓人感到驚顫和後怕。當然,這些雖然都是歷史的“誤會”,但作孽的人最終還是得到了應有的報應。一九七七年,在松滋縣萬家召開的“造反派頭頭學習班”上,伴隨著冰涼的手銬,懺悔的淚水終於洗滌了那些人的靈魂。

時代情結

礦機廠建成以來,隨著1800多名軍工人而至的是計以倍數的隨遷家屬。那個時代的人們胸腔中跳動的都是“一顆紅心”,為了革命的需要,為了“讓毛主席睡好覺”,天南海北,五湖四海的軍工人捨棄了大城市的繁華,“捨棄小家顧大家”,來到了鄂西南邊陲小鎮劉家場。黨的政策是英明的,懷柔的舉措是容許那些身處農村的工人家屬隨遷,並獲得農村人夢寐以求的“商品糧”戶口。這是一種天大的恩賜,樸實的感恩情懷把這些人帶進了另一個散發著泥土氣息的山坳裡,開始了他們全新的生活。

礦機廠主要生活區修建在官渡坪,清一色的平房連成一片又一片,青磚灰瓦,粉漿勾縫,遠遠看去甚為壯觀,職工家庭戶都居住在這片充滿祥和的集聚建築群中。隨著規模擴建,修建了子弟學校、機關招待所、工人俱樂部、燈光球場……鎮上的國營商店、國營飲食服務部也相繼跟進,一切人居環境應有的都相繼湧現。官渡坪逐步形成了街市,讓遠離故土的礦機軍工人找到了幸福家園的感覺。

那些軍工家屬們在這裡力盡她們的本分,相夫教子,操持家務,把淳樸而傳統的人倫演繹得淋漓盡致,同時,她們還積極融入到社會中,去求證自己人生價值的另一半。一九六六年五月七日毛澤東發出著名的“五.七指示”後,礦機廠的職工家屬們都積極響應,在廠黨委統一領導下,以家屬委員會為單位成立了“五.七連”,踴躍走“五.七”道路。礦機廠生活區裡的第三產業出現了新的模式和建制。一夜之間,“五七糧站”、“五七商店”、“五七服務站”……悄然而現。有的家屬還毅然地奔赴礦機廠在潛江丫角、松滋萬家開闢的“五七”農場,開展種植養殖,為礦機廠數千人的生活改善提供了切實的後勤保障。

在那難忘的歲月裡,礦機廠的女職工和家屬們充分展示了她們“半邊天”的魅力,這不僅體現在她們對家庭和工作的無私奉獻上,也完美地體現在她們對生活的態度和追求上。“時尚”並非新世紀都市新潮的專用詞,遠在那個藍灰衣著的時代,那些來自上海、重慶、武漢等大城市的女同胞們,就將大都市的前衛理念帶到了劉家場。飄逸的連衣裙、緊腰的短套裝、鋥亮的高跟鞋、波浪式的燙髮、還有那滿口的普通話以及讓人敬畏的漢腔……就像來自五湖四海的軍工人用不同區域的文化和觀念,衝擊和影響著劉家場一樣,讓古老的小鎮和人們的生活習俗悄然發生了變化。那時,劉家場鎮被稱為“小上海”——“時髦”的展示窗口,就連松滋縣城也是望塵莫及。

六十年代的青年人,朝氣蓬勃,積極向上,很少有現代“後”族的嬌貴。當年礦機廠的青年工人無愧於時代驕子的稱號,他們把寶貴的青春都無私地獻給了祖國的國防軍工事業。用美好的光陰濃墨重彩地塗畫了礦機廠的歷史畫卷。

廠區內,那雜草叢生的半坡上尚存的一棟棟紅磚拱門的二層樓房,曾是那些年輕人們的集體宿舍。那裡有他(她)們的理想和抱負;有他(她)們的愛情和恩怨;有他(她)們的歡樂和苦惱。筆者和幾位文友在實地採訪時,特意去看了看山坡上的那些宿舍樓,紅磚青瓦,兩層樓房。幾十年過去了,那幾棟尚存的建築物,雖然已被惜土如金的村民侵蝕得幾乎露出基腳,但依然還頑強地佔據在它們原有的基礎上。透過相機鏡頭我彷彿又看到了當年那一張張青春靚麗、活力四射、笑逐顏開的臉龐。

礦機廠初建時,礦機廠職工的業餘生活豐富多彩,青年工人們在各種活動中扮演著主角。

像那個時代所有大型廠礦一樣,清江礦山機械廠也有一個“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除了擁有那支銅管樂隊外,還有一批能歌善舞的男女演員。他們排演的現代革命樣板戲“紅燈記”、“沙家浜”紅遍了鄂西南地區,常常被松滋、枝江、宜都、潛江等縣邀請演出,與正規的劇團相比毫不遜色。

礦機廠還有一支精悍勇猛的籃球隊,都是清一色的年輕人,他們的球技也是冠蓋松宜地區。由於劉家場的工礦企業多,大多都有自己的職工籃球隊,軍工廠三支球隊加上河田坪電廠、荊州汽運五車隊、松宜礦務局、劉家場鎮財貿聯隊……經常組織各種形式的籃球賽,成為當地人們的娛樂“大餐”。

說礦機廠年輕人中“臥虎藏龍”,一點也不為過。不僅工作中的佼佼者(勞動模範、革新能手)比比皆是,而且口似懸河的“辯論家”(文革期間的演講者)、潑墨揮毫的“書畫家”(廠內外的書畫展)、棋藝高超的“博弈者”、塑造神奇的“藝術家”(多有盆景根雕愛好者)……能人“達人”數不勝數。

軍工生活

特殊年代造就的一代人,總會帶上那個時代的烙印,礦機廠的年輕人也不例外。軍工廠特有的紀律和工人階級的傳統教育,讓他們始終保持著工人階級的本色。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談婚論嫁成了他們面臨的不可迴避的議題。工廠年輕職工男女比例的嚴重失衡,導致“廠花”難求,讓年輕的小夥們望“月”興嘆,只好另覓途徑,廠外婚戀成了公開的秘密。“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六十年代,“工人”可謂真正的主人,也是最具光環的職業。能成為工人或工人家屬,是那個時期社會男女夢寐以求的追求,因此,軍工廠的小夥們在小鎮上找到了自己婚姻的接點。

劉家場,雖說只是一個小小的鄉鎮,但她豐富的礦產資源引進了外來人脈,新興工業讓她迅速成長,全新的“外來”文化拓寬了人們的視野,小鎮上的“灰姑娘”們終於變成了“金鳳凰”。於是,老街上慢慢多了一些外地口音的準女婿,“軍(工)(居)民”關係上了“新臺階”。鎮財貿單位上的女職工是年輕軍工們求偶的首選對象,供銷社、百紡商店、副食商店、飲食商店、糧管所……眼高的姑娘們毫不顧及本單位青年男同事的感受,都把“繡球”拋給了這批勝出的求愛者,導致數十年後,“軍工大遷移”隊伍中多了一些特有的松滋山裡鄉音的“隨軍”家屬。

當然,好事總會多磨,軍工廠本身就是一種帶有強化政治色彩的保密單位,“階級鬥爭”的特質和戒律,讓軍工廠年輕人擇偶的範圍大大縮小,一道道無形的籬笆牆,把“地、富、反、壞、右”子女拒之門外,無論她是美若天仙還是賢若淑女。因而拆散了許多情投意合的情侶,也曾出現過殉情之事。

現在想來,當年那些年輕人戲劇性的聯姻,對改變劉家場人的生活習慣、思維方式和拓寬視野都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從某種角度來說也是對當地人文發展的一種貢獻。

神秘下馬的“2358軍鋼”

2358工程遺址


四、戰轉後的白虎山下

彈指間二十多年過去了,自從幾個軍工廠搬遷後,劉家場突然變得冷清起來。特別是那幾個軍工廠所在的山村裡,一夜間人去廠空,偌大的廠區鴉雀無聲,靜得讓人心裡怵得慌。一時間,鄉下人想起了軍工廠的許多好處,那寬敞的道路讓鄉親們免去了坎坷山路之苦;熱鬧的集市讓村民們的農產品得以出售;豐富的文娛活動讓百姓們心曠神怡……

白虎山下的“三堰坪”經過二十多年的風雨沖刷,殘存的軍工遺址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色彩。或許是傳說中的預言到此就打上了句號,直到如今,白虎山下依然是一片蕭條暮景。除了幾棟零散的村民新建的樓房,沒有什麼大的變化,不過,斷壁殘牆的廠房雖然缺窗少瓦,卻依然沉寂在那裡,國家的財產沒人敢明火執仗的去拆除。倒是原礦機廠生活區裡那些已經破舊的家屬房裡,十年前就居住了眾多松宜煤礦的下崗職工和家屬。今年開始拆遷,據說是修建安撫煤礦工人們的“廉租房”。

雖說歲月也會抹去記憶,但“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哪怕是鴻泥雪爪,總會有人記住一些往事。直到我們採訪之時,附近的老百姓們談起往年舊事,依舊對軍工人懷念在心。然而,年輕一代的村民對父兄傳述的往事如“霧裡看花”,除了這些共處數十年的老鄉鄰,還有誰會記住那些默默無聞的“三線建設者”?像那些前來追夢的老軍工們自嘲一樣,那段默默的歷史註定會被浩瀚的歲月淹沒,如同他們在這裡消失的青春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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