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也“美顏”:幾經修飾,陳橋兵變才變成我們現在熟悉的模樣

我們現在所熟知的一些宋初的歷史,是宋人不斷裁剪、重構、加工、“美顏”後的歷史。

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都是以當代人的視角在記錄史實,以服務於當時形勢的需要。這本無可厚非,但是有時候,對歷史的裁剪重構會變成虛構、偽造,這使得我們這些後人在讀史的時候需要擦亮眼睛。

那麼北宋初年經過重構加工“美顏”的歷史有哪些呢?

我們先看看陳橋兵變。


歷史也“美顏”:幾經修飾,陳橋兵變才變成我們現在熟悉的模樣

宋太祖黃袍加身

根據司馬光《涑水記聞》記載,陳橋兵變發生之前,社會上已經有趙匡胤要發動政變傳言:

“京師間喧言:‘出軍之日,當立點檢為天子。’富室或挈家逃匿於外州,獨宮中不之知。”

大約與司馬光同時期的張舜民在《畫墁錄》中也記載道:

“太祖北征,群公祖道於芳林園,既授綏,承旨陶穀牽衣留戀,堅欲致拜,上再三避。穀曰:‘且先受取兩拜,回來難為揖酌也。’”

在趙匡胤率軍北御契丹時,有個叫陶穀的官員竟然未卜先知一般,要對趙匡胤行帝王之禮,還說等趙匡胤回來之後就不能對他行作揖禮一道喝酒了。這分明時知道趙匡胤回來就是當天子了。

根據他們的記載,很顯然趙匡胤將發動兵變一事已成為公開的秘密,這至少說明趙匡胤的宣傳工作做的極好,掌控了社會輿論。

歷史也“美顏”:幾經修飾,陳橋兵變才變成我們現在熟悉的模樣

宋太祖塑像

《涑水記聞》和《畫墁錄》只是民間文人筆記,若是官方史書也如此記載豈不是證明趙匡胤代周自立時蓄謀已久的謀朝篡位,那還了得!

官方若是這樣秉筆直書,記錄入史,勢必會影響宋太祖的形象,動搖北宋政權的合法性。但是,如果有意避而不談也不行,畢竟陳橋驛兵變事實是板上釘釘,北宋就是通過這樣的方式得國的,你怎麼隱瞞都瞞不過去。

那怎麼辦?只能重構這段歷史,突出北宋得國的正義,塑造太祖仁德的光輝形象。

於是我們就看到一些正史裡關於陳橋兵變這樣的記載:

如薛居正的《舊五代史》言道:

“顯德七年春正月辛丑朔,文武百僚進名奉賀,鎮、定二州馳奏,契丹入寇,河東賊軍自土門東下,與蕃寇合勢,詔今上率兵北征。癸卯,發京師,是夕宿於陳橋驛。未曙,軍變,將士大噪呼萬歲,擐甲將刃,推戴今上升大位,扶策升馬,擁迫南行。”

薛居正將陳橋兵變重構為宋太祖是為形勢所迫而稱帝的,此後這一說法為正史以及文人士大夫所採納。如北宋曾鞏的《隆平集》也稱陳橋兵變是“軍士推戴,勢不可避”。

歷史也“美顏”:幾經修飾,陳橋兵變才變成我們現在熟悉的模樣

宋太祖

這樣一來,官家、史家和文人士大夫基本就陳橋兵變達成了共識,如果有人否定這個,就要收到官家和文人士大夫的批判。

宋人魏泰《東軒筆錄》記載了一個與此有關故事。宋仁宗時期,有個叫李淑的官員在一個路過後周恭帝柴宗訓的墳墓前,參觀憑弔一番後,寫了一首懷古詩留念:

“弄楯牽車挽鼓催,不知門外倒戈回。荒墳斷隴才三尺,猶認房陵平伏來。”

李淑的詩傳入了宋仁宗的耳中,一向寬厚仁慈的宋仁宗很生氣,將此詩交由大臣們評議。翰林學士葉清臣等人認為

“本朝以揖遜得天下,而淑誣以干戈,且臣子非所宜言。”

很明顯陳橋兵變經過修飾粉飾已經成為“以揖遜得天下”的典範了,官家、史家和士大夫的不斷加工,重構,效果很明顯。

於是李淑被削職,鬱鬱而終。

這算是宋仁宗時期的一個文字獄了。

北宋初期關於陳橋兵變的調子已經定下了,下面要做的就是一些細節的渲染美化了。

經過代代加工、取捨和“美顏”,最終關於陳橋兵變最經典幾乎成為標準版本的說法出現在李燾編撰的《續資治通鑑長編》中。

史家向來惜墨如金,但是李燾用洋洋灑灑千餘字的文辭將趙匡胤天命所歸的徵兆、被逼稱帝的無奈,約束兵士不犯秋毫的仁德一一道來,好像唯恐別人不信似的,大花力氣去解釋。

自此他的說法成為教科書般的經典之論,成為了關於陳橋兵變的定論。

歷史也“美顏”:幾經修飾,陳橋兵變才變成我們現在熟悉的模樣

宋太祖劇照

由於李燾的千餘言實在太多,不便引用,我們看看南宋孝宗時期的史家王稱的記載,也可從中窺見一斑。

王稱在《東都事略》記載道:

“軍中共議推戴。戊夜,軍士聚於驛門。俄而列校畢集,曰:‘我輩出萬死,冒白刃,為國家破敵。天子幼,不如先策點檢為天子,然後北伐。’於時,太祖以飲餞宣勸至醉臥閣中,不之省。遲明,軍士控弦露刃,直扣寢門,相與扶太祖出聽事,被以黃袍。諸校列拜曰:‘諸軍無主,願策點檢為天子。’傳呼萬歲,聲聞數十里。太祖叱之,不退,即共擁太祖就馬南歸。”

王稱的記載應該是引用或“抄襲”李燾而來的,去除天命所歸徵兆等論調,宋太祖被士兵逼迫而黃袍加身已經成為事實的真相了。

或者說,事實就是如此。不管你們信不信,修史者和趙宋皇帝是信了。


重構陳橋兵變時還有一個問題也很突出,那就是當時有很多人都是親歷者,一般的重構根本無法避開現實政治是壓力。

最大的壓力是來自北宋第二位宋太宗趙光義。宋太宗想突出自己在陳橋兵變中的擁戴奠基之功,也就是他需要史官把他參與兵變並起主要作用事蹟也寫進去史書之中。

所以重構只能變成虛構,變成偽造了,這已經超出了“美顏”的範疇,是徹底“整容”了。

要看清陳橋兵變,本來最真實的史料是《太祖實錄》。太平興國三年《太祖實錄》正式開修,由沈倫監修、李昉等人編修,太平興國五年九月最終修成。

監修沈倫早年追隨太祖趙匡胤,是他幕府中的主要成員之一。而且此時距離國初不遠,參與修史的史官有的就是陳橋兵變的親歷者,所以這本《太祖實錄》應該真的是實錄。

可是這版《太祖實錄》最後變成了所謂的《舊錄》。因為這版實錄沒有將太宗趙光義的“功績”錄入其中,所以宋太宗在看過《舊錄》後十分不滿,認為實錄不真不實。

歷史也“美顏”:幾經修飾,陳橋兵變才變成我們現在熟悉的模樣

宋太宗

宋太宗明確告知史官,兵變發生時他就在第一現場:

“太祖方醉臥傳舍中,朕與趙普、李處耘並在左右。”

於是他要求史官重新修改。

史官這回學聰明瞭,知道“躬承聖問及”,不時地向太宗皇帝請教求問。

到了宋真宗時期《太祖實錄》最終修好,這就是所謂的《新錄》。在《新錄》中就有了太宗現身陳橋兵變的記述:“匡義立於馬前,請以剽劫為戒”,他不但參與,更有勸諫宋太祖約束士兵紀律的功績了。

李燾在引用這句話的時候還特別註明:

“《舊錄》禁剽劫都城,實太祖自行約束,初無納說者。今從《新錄》。”

就這樣,宋太宗按自己的想法,施壓史官把自己也加進了陳橋兵變之中。面對來自皇權的壓力,史官只好順從中用手中的如花妙筆進行不得已的“美顏”重造了。


北宋立國之初的諸多歷史都是經過類似的加工、美顏,有的是統治者的意願,有的是統治者優待士大夫政策後士大夫的投桃報李。

史家的秉筆直書的精神終究拗不過現實環境。

陳橋兵變只不過宋代對歷史“美顏”的一個例子,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