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沒,原本是這世間常情

祗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馬說》

踱步於落魄小城的河堤長廊,瞥見遠處燈火之中暗暗的橋洞,便會想起世紀末焰火落下帷幕後,深夜寒風中獨自返家的堅定少年,磁帶耳機中閃爍的是這少不更事的理想,一個世紀落幕,而另一個新的紀元彷彿在人生中升起,如若他會想到十幾年後的自己,會在另一場焰火升騰的新年,惆悵失落的走在人生失意已久的路途上,這期待又驚詫又毫無驚喜的落空,只剩下自我的追問,這是為何。

“上帝未肯對化石天天修補,上帝未必答應明天會更加好”

張愛玲說,出名要趁早。可有時候趁早的爭取,卻忘記對命運的一再懇求,只會落下更深的期待,以及更大的挫折。這一系列的爭取,似乎都從兒童時期,直到青少年發揚光大直抵巔峰,始在各類文章登報刊載,班級傳誦,終於各類演出熠熠生輝,眾人皆知。

提早在一個適合做夢的年紀,初嚐到存在感的價值,那是不必與任何人寒暄,自有陌生人與你呼朋引伴,不必與女孩羞澀,自有女孩眾星捧月。那是夢幻的歲月,以至於時常會引發是否墮入了平行宇宙的疑問,在這匆匆抵達巔峰的歲月後,許多人擦肩而過,揮手道別,即便再遇,記憶全無。

這拼命追求才華綻放的歲月,就如世紀末盛大的焰火,留下全是自己的幻覺。

“我懂得之後的黑暗冷落,確定無疑。但煙花已經在頭頂劈頭綻放。”——《素年錦時》

無論藝術專業的就學者,抑或從業者,沒有人不希望自己會在人海中如煙花般綻放,哪怕只是真實的一秒,也會在自己的人生中留下永恆的璀璨,這毋庸置疑。與人拼命追趕才華,即便是在擁擠的城市,還是落魄的小城,都務必窮盡對手,哪怕曲高和寡。

作為平凡的父母,他們有著各自的才華,就職政府機關,但終其一生,他們也無從被人記起,朝九晚五的各安本分,習慣了中規中矩刻板的工作與生活,以至於只能給後代安排著刻板的人生道路,在慣性的思維上一路疾馳,庸碌一生。這個值得思考的命題一再被錯過,為何他們的才華,始終被埋沒。

幼年無意中窺見母親在會議上落淚,這隱隱然的怪異感卻完全隱伏了答案。

無償的為單位奉獻本職與專業之外的工作,被領導藉機踢出了行管的位置,又在借調機關的路途上被人攔截阻礙,陷於鬱郁不得志的境地,這從小被刻板教育“努力,上進,才華全面”的人生信條第一次遭到了否定,辦公室主任對他人言,“他是一匹千里馬,可惜沒有伯樂”,從此蓋棺定論。

哪怕是得知維護網站的借調機會被惡意阻止,不認輸的帶著一疊設計圖紙直闖那個烏煙瘴氣的辦公室時,那些領導居然大驚失色,以為送禮都如此堂而皇之。

即便是高昂代價換來的手藝,也在這世界上彷徨四顧而無用武之地,這些牢不可破的圈子與閉環,就如同西晉時期的門閥士族,東漢時期的舉孝廉,金錢也會顯得毫無用處。這些手藝,如同世間大大小小的專業,大眾與小眾僅有一線之隔,大多數人淪為透明玻璃上卑微無知的蒼蠅,在所看到卻不可即的掙扎中徒勞耗盡生命。

“茁壯的不會更茁壯,但你我每秒鐘會更蒼老”

孔子曾經無人問津,倉皇四顧,奔忙中也不忘感慨,這世間埋沒如我,既不會是第一個,也終究不會是最後一個。當孔明躬耕於南陽的背後,是無數在亂世中選擇歸隱而無處安放理想,最終消散在歷史中的皚皚白骨,一縷微塵。等待明主的人,晨昏自若,抱膝而歌,傳說中“織蓆販履”的劉備,實際上也是師出名門,並以此資本而得到同門的幫襯早早當上了平原相。

在士族大家門閥遍佈的時代,想出人頭地必須得到他人的推舉,同門的引薦,那是文化人稀少的時代,出身普通人連字都不會認識,便成為萬骨枯的一員,就算是現在,其實也並沒有多少的改變,無論富有詩書,上進不輟,文化人不再稀缺,不用你,你又能如何?十八般武藝樣樣皆全,不用你,你又當如何?

盛世平世猶當埋沒多少孔明,孔子,曹孟德等等,而不得伯樂的周杰倫,郎朗等等又豈止千萬,亂世之中,千年史書筆下,也僅閉環中人才可呼之欲出,卻也不及萬一,真正草根類如劉季,朱重八也僅此二人,你又是這千年來的何人?伯樂罕有的時代,不知有多少良駒惶惶然奔命於四方,死於槽櫪之間,你又當是這滄海的哪一粟?

近如曾國藩,在反省思過中才得知,原來本事並不是第一要務,而是為人處事,世事人情。遠如曹孟德,“舉孝廉”爭當有背景的網紅,而臥冰求魚的網紅又何其多哉?打破閉環,擠進圈子,被人舉薦,業務永遠都不是第一要務,而業務能力卻是在進入圈子後會逐漸磨練壯大、熟練甚至強大的,這種“強大”也許根本就不是我們熟知的那一個概念罷了。

誠如這小眾的藝術,有許多人仍在不斷的爭論,這走上舞臺中央的人,並非領域中的強者,甚至不如自己,是何以獲得鮮花與掌聲,崇拜和傾倒?因為這個“強大”根本就不是我們所理解的那樣,在很多領域我們都可以得見,他的強大並非在這個處於顯像的領域,而是在我們看不見的背後。

追求自己在顯像領域的強大,做到窮盡對手,不惜木秀於林,堆出於岸,這究竟是否錯誤的選擇,竟在於自己的思維,不得明主,也無有懷才不遇之感,得於明主,合命運之歡喜。如果既要追求得於明主,才有所用,煥發於眾人之中,不做芸芸眾生,又追求顯像的強大,卻是錯誤的,那只有懷才不遇的怨嘆,不知所歸的迷茫,追問終生。

在糾纏人情世故中久了,便會獲得許多的奧秘。那些身處高位的人,並非領域的強者,領域的強者,卻通常淪落在低位。那些所謂的高者,是如何卑躬屈膝的擠進卑微的圈子,以令人不屑的姿態浸淫其中,再從眾人中凸出,書寫“鶴立雞群”的勵志故事。

那些站在舞臺中央的人,是眾人心目中的業務精熟者,是專業的象徵,實際上不可想象的,居然是一具空殼。這些人業務能力低下到令人瞠目結舌,而如此眾多的包裝居然是團隊在為其量身打造的。團隊不會為平凡人所用,平凡人也高攀不起團隊。

在平凡人中,卻自有一些精進熟練,面面俱到的“人才”,他們的強大也不在他們的顯像。他們的技藝、業務、專業同樣低得令人髮指,他們卻強大在拉攏、勾結、平均利益方面各取所長,各補所短,做到名利雙贏。戳穿他們專業的低下並不會使其暴跳如雷,暴跳如雷的是真正有所長的人,在被戳穿之後,他們只會有“團伙”之恃而無恐,擊潰他們背後的強大,才會使其崩潰。

叔本華說“精神豐富的人就如同一架鋼琴,他自己就可以演奏出豐富的交響音樂,而精神匱乏的人就如同只能吹奏單一音符的號角,他們必須組合在一起,才能演奏完整的音樂”

“要麼選擇孤獨,要麼選擇庸俗”

一個在自身領域強大,又能不被埋沒的人,是得到了命運垂青的一類人,而在中國的漫長曆史中,能得此垂青的人,卻是比例最小的,大部分人仍需不斷的蠅營狗苟,自我喪節。

選擇不斷顯像的強大,歸於一隅,曲高和寡,無需認同,自得其樂的歸隱,泯然眾人,平逸知足的成為一縷煙塵;選擇看不見的強大,則必須付出消滅顯像強大的代價,自我認同也將成為眾人的認同,鑽營其間提防敵人的鑽營,鑽營之外更需鑽營,以不斷添加零件的方式去修正上一個零件所引發的錯誤,匯聚成龐大又複雜的機器,去爭取那煥發一瞬的滿足。

普通人都要為此對立的一面付出另一面的代價。而身處閉環內的人,同樣面臨如此的選擇。即使他們更容易既強大又會鑽營,但往往卻不盡如意,強大了反而日益式微,日益強大的卻格外愚蠢。實際上每個人都得為之付出相應的代價。

這就是我們的文化,並不如同其他西方世界那樣,儘可能的找到自己的定位。我們對自己的定位越模糊,生活得卻彷彿更好。所以,我們少年時代應該少讀《三國演義》,長大了少看權謀劇,因為那樣只會滋長我們的野心,認為自己都能做得一方英雄,能做一番大事業。卻只學會各種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但真正的情況是,你必須先是這些英雄圈子裡面的人,再去學會勾心鬥角,否則你就只能在日常生活中成為一個卑微又無恥的潑婦小人,盡幹那些下流勾當,愚蠢行為,小聰明當成了睿智。

不斷上進的人,信奉金子總會發光的期期艾艾,而不斷的努力讓自己更加強大與富足,回首往昔幾千年的歲月,埋沒原本是世間的常情,這鋪就的白骨中,總會有你我的一份子,既不是第一個,也絕非最後一個,何不妨笑笑放過這俗世膚淺的目光,然後脫盡行跡的做一輩子的自己,隱於嘈雜的世間,將巢穴建於頂端,俯瞰這世間不斷落幕的浮躁與紛繁。

所以,我在無人寂靜的時刻,寫下這篇註定湮沒的文字,回饋的是厚重時光之牆給自己微弱的吶喊。

埋沒,原本是這世間常情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