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暮,宣华一梦

相传,隋朝时期,蜀王杨秀取土筑城,土竭水现,汇聚成池,取名摩诃池。五代十国时期,西蜀军阀王建在成都建立蜀国,这池就被扩进了王宫之内,成为了宫苑内的池子。王建驾崩之后,其子王衍嗣位,王衍性情豪奢,钟爱艺器古玩,对内苑大肆整修,同时扩建摩诃池,设道教仙坛,珠帘绣幢,将内苑更名为宣华苑,池遂更名为宣华池。

所谓宣华,多形容花色明亮馥丽,宣华苑内常年草木兴盛,恰得其名。正犹如花蕊夫人诗中所云,“五云楼阁凤城间,花木长新日月闲。”只可惜这花木长新的宣华苑,不过寥寥两世便草木凋败,而花蕊夫人只能冷眼旁观,用诗赋做一见证。

美人迟暮,宣华一梦

史上被称为“花蕊夫人”的共有三人,分别是前蜀主王建的淑妃,后蜀主孟昶的慧妃,南唐后主李煜的宫人,这三人均有倾城之貌,且雅好赋诗,因此得了这样的名号。而撰写宫词,见证并记录宣华苑兴败的,便是这王建的淑妃徐氏。

花蕊夫人这一名号,追根溯源,指的是海棠花蕊。传说之所以使用此名,是前蜀高祖王建为了填补心中的遗憾,借用了别人的名号。这一名号来源于前蜀内枢密使潘炕之妾赵解愁。据记载,赵解愁的母亲曾梦里吞下海棠花蕊,不久便生下这位通晓音律、工词的美人,遂得花蕊之名。王建对其爱而不得,便将这一名号赠予了自己的爱妃。

花蕊夫人擅长辞赋,尤其擅写宫词,记录宫中之景、之事,《宣华录》就是收录其宫词作品的重要著作。花蕊夫人的宫词不仅是记录前蜀宫廷生活的一手史料,更具有极强的文学价值,其遣词造境甚为别致,颇受历代文人喜爱,并争先效仿,比如宋徽宗赵佶所著《宣和宫词》中就有多处与之神似。

但由于年代关系,花蕊夫人的宫词逸散较为严重,在诸多作品中,其真本数量和断代问题始终没能得到很好地解释。《宣华录》一书中,作者苏泓月对史料进行了细致地研读,并对真本数量进行了科学的校正,从而形成此书。为后人研读花蕊夫人的宫词提供了绝佳的脚本。

美人迟暮,宣华一梦

从《宣华录》中的记载和解读来看,花蕊夫人的宫词具有很鲜明的特点。

花蕊夫人的宫词所记载的,大多是一些琐碎的宫中生活细节,以及宣华苑内特有的景观、物件等,很好地填补了史料在细节记录方面的空白,为我们还原了一个真实的宣华苑内的宫廷生活。她以全景视角切入,对宫内的景致进行了总括式的描绘,“五云楼阁凤城间,花木长新日月闲。三十六宫连内苑,太平天子住崑山。”看似实写,又像是暗喻,不知这亭台楼阁,是否只如美梦一场。这幅画卷,犹如一扇大门,徐徐展开,为宫内的凡尘琐事做下铺陈。赛马、饮酒、宴会、赏花……看似一片盛世繁华的背后,悲喜自知。

美人迟暮,宣华一梦

花蕊夫人的宫词,具有极强的艺术性。细细读来会从中发现,她的宫词有时候像是一幅幅工笔画,对于宫廷内的器物、人物、景物描摹得都十分细致,在阳光铺陈的背景下,隐约还能感到,这些景内的物与人都像是镶了金边,像在画里,又不在画里。比如这一首,“翠辇每从城畔出,内人相次立池边。嫩荷花里摇船去,一阵香风送水仙。”画面中宫娥亭亭而立,在河畔两岸迎送圣驾,随圣出游,身后小船轻摇慢曳,渐行渐远,惊扰了花池,送来阵阵花香……其景至美,犹如仙境。

偶尔在描绘宫内琐事的时候,她的词又像是电影里切换的镜头,又远及近,由虚及实,把那些琐碎零散的事物一件件涵括在虚无缥缈的大背景里。“太虚高阁凌波殿,背倚城墙面枕池。诸院各分娘子位,养车到处不教知。”从极远极虚的阁、殿入手,最终落脚在等待宠幸的嫔妃身上,这虚幻唯美的景象与荒唐热闹的现实穿插捆绑,不知花蕊夫人是否有意为之。只是再回过头来去读的时候,站在前蜀亡国的大背景下,那些虚虚实实看起来又都像是有意刻画的一场美梦一样。

美人迟暮,宣华一梦

花蕊夫人的宫词中,写花写得颇多,种花、赏花、折花……每一个与花有关的细节,都被她寄予了深厚的感情。也许与她的名号有关,也许与她女人的天性有关,总喜欢用花开花谢的轮回,去悼念逝去的韶华。“春风一面晓妆成,偷折花枝傍水行”,此时的花蕊夫人看着那偷折花枝的小宫女,不知是否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回首往事,花依旧是当年模样,可是那人事却已经不堪回想。

正所谓“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无论是将近的花期,迟暮的美人,又或者亭台楼阁的虚幻一场,那都不是受人左右的,与其伤春悲秋,倒不如“旋折荷花伴歌舞”,恣意地做个旁观者,且享受那夕阳与花色便罢。

从花蕊夫人的宫词中,不难看出她是怎样一个女人。苏泓月评价她为宣华苑中的“贾母”,甚为贴切。作为先王的妃子,后主的母亲,她始终以太后的长者身份,洞察苑内的纷争,冷眼旁观,却又不参与其中,对于宫内娇女争宠,对于儿子恣意任性,始终保有几分为人之母的爱怜。

美人迟暮,宣华一梦

花蕊夫人的宫词,通常只叙事,而不抒情,同样历经王国之痛,她的词中既没有李煜“独上西楼”的悲戚,也没有李清照“生当作人杰”的壮烈,有的只是作为旁观者的一种记录,外加几许闲愁。这也许与她一国之母的身份有关,又或者是因为她一双慧眼,早已识破定局。对于国事兴衰,花蕊夫人心中早有定数,但就像那赏花一样,无可奈何花开花落,只能静待命运揭示的答案。

而这答案来得也并不拖延,公元925年,前蜀灭亡,一曲宣华颂终于唱到了尾声。

如今宣华苑与花蕊夫人都已成为了历史长河中的一颗尘埃,被日渐封存在历代人的记忆之中。但那封存的记忆并不会消失,终有一天会被唤醒,当我们翻阅这本宫词的时候。正如苏泓月所说,“就在你读到的这个瞬间,觉得青山未老,花枝未瘦,它们踏着历史的尘埃,披香而返。”这一幕幕诗词,终以另一种形式,将这繁华一世予以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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