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让生命完美,寄托着希望,梦的光点,幸福的港湾,轮回的开始

有时候,人们对一座城池深厚的感情,往往以回忆的形式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长长的旧日画卷。

在这个城市的西北原来有一座码头,这样的发现让我兴奋不已,这是某处资料中得到的切实的信息。码头在城市的西面,滹沱河岸南侧,曾经热闹嘈杂,人流不息。这一天,我沿着老街步行,一直过了四明街与文源路口,周遭是些聊天下棋的闲人,新楼盘的工地上,被发动起来的挖掘机们不住地轰鸣,假以时日,一座座新的高层会在原地拔地而起,这与我多年来住在小城中的感受迥然不同。在新旧强烈对比的环境里,更能让人产生一些无法言说的微妙滋味,我抬起头,看见阳光穿透了一棵大槐树浓密的枝桠,散射下来的光芒亘古不改,这里的街道与行人仿佛变成了时光中的道具,裹在一片奇异的光线里,形成让人恍惚的映像。

如果时光真的能够倒流,文源路慢慢地隐去,变成旧日的北大街,街沿下陷,房屋低矮,在街道的中心是一座四拱两层的古老建筑,人们叫它四明楼,沿着北大街一路向西,沿街是理发店、印刷厂、小吃店,我被一路的叫卖声包围着,走到城池的西门口,眼前会呈现出一幅晚晴的田园景象。我看见一条大河从西向东,缓缓转了个弯,静静流淌过来,缓慢流动的河水中间杂着翻腾的白浪花,河道宽阔,一望无际,水雾弥漫,有几条大船斜靠在岸边的杨柳树下。这一条河被称为滹沱河,它发源于山西省的繁峙,过阳泉,石家庄,全长600多公里,在献县与滏阳河交汇,最后流入到了渤海。

明代邑人石珤曾著诗盛赞滹沱,这位老人,一生刚直,因喜爱封龙山熊耳之峰,便自号熊峰老人,诗赞道:

晚烟如带挂城头,城下滔滔滹水流。

东海游龙归古庙,西山浓翠贴谯楼。

种荷使者今安在,横笛儿童不解愁。

唯有春风长浩荡,年年吹绿到芳洲。

过去,在这座小城里,北大街是一个中心的地带,小学后期我随父母来到这里,家住在城市的东面,那里被称作东关,依照老城的规划,这是一个认定为城外的地方。那时看见的北大街虽然还是一条主街,但就位置的重要性而言,已经完全让位给了后来修建的新开路,即现在的市府路,那条街上有政府、公安局、电影院、防疫站和新华书店,把两条主街贯穿起来是体育街,整个街区两竖一横,呈现出一个横着的H型,如果算上西面的新华街,就是一个长长的梯子状。

这些变化也只是二三十年前的事儿,再往上追五六十年的时光,不仅仅人事已非,怕景物也早不能依旧了。如今我每天上班需要穿过的铁道线,是当年日本人为了掠夺资源修建的,我现在工作用的办公室,脚底下是老城村民们耕种的农田,几十年前,他们还在割收耕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他们抬头看见的日光,而今依然会落在我的窗台上,也许从某种意义来说,只是因为隔着时光的距离,我们都与古人共同占据着同一块土地,在同一个层叠的空间里各自的生活。

据传,这个城市曾于西汉元年置县,历经更迭,但城市的格局有翔实文字记载的实际是明朝。永乐二年,镇守北方的朱棣刚刚推翻了正统建文皇帝的政权,便大笔一挥,成千上万的山西移民从洪桐的大槐树出发,一路忍饥挨饿,跋涉至此,抵达目的后,方安顿下来,小城也初见今日的雏形,自此岁月平稳,子孙繁衍。在这之前,此地的土著因为战乱的缘故,人口不及原来的三分之一。正德年间,官至刑部尚书的邑人张子麟上书,因本地居民多住城外西关,匪患四起,民风惴然,于是将城外西关并入城区,是为新城,后新城旧城合二为一,东西长约3里,南北约1里,设城门五座,东门为东祚门,东南门重光门,西南门嵩寿门,西门太宁门,北门为恒镇门,据老人们回忆,五十年代,这座城市依然还保留着明清建筑时候的格局,外环城墙完整,有护城河,从西引河水向东,环城而过,与城北的滹沱河形成保护屏障。除北门外,入口均有桥,城门上布满狼牙钉,上有古建阁楼,可登高远望,1937年日军占领后,将城门上的阁楼式建筑尽数毁去,筑起数座防御式碉堡,用于军事用途。

由城东南方的重光门入城,沿主道缓行数百步,即到城中的十字街口,此处北接恒镇,西极太宁,东达东祚,崇祯七年(公元1634年),知县刘敏学建四明楼,始称四门楼,后楼废倾塌。旧楼形制已不可考,一直到清康熙35年,知县赖于宣捐俸禄集资,才重修四明楼,该楼位于城市的中心线上,砖砌,二层,一层下设四个拱门,方便行人通行,西南角有砖梯,登楼观景,可盘旋而上;二层设栏杆,角楼单檐,形制秀美,内置大钟,用于城池的敲击报警之用。当时从四面八方进城的人们,抬眼首先看见的就是四明楼,这在当时是一个很好的景致。四明楼的设立体现了明代时期筑城的特点,也体现了劳动人民的智慧。她处在城市的中心地带,既能发挥各种建筑上的功能,还可以壮观街景,往来赏观,增加城池的美观效果。

1958年夏,轰轰烈烈的大跃进运动开始,政治狂热的人们推倒了象征着封建主义的四明楼,那口明代的巨钟被粗暴的拆下,送到窑厂大炼了钢铁。

沿四明楼向西,至太宁门一段,街道两侧建筑林立,北侧为石牌坊,高数米,左刻父子进士,右书兄弟尚书,为徐村石家所设;紧临是马号大仓,为县设养马储粮之地,再向西为县衙,坐北朝南,占地数亩,中轴线排列着大门、朝壁、大堂、二堂和后堂,西南侧为监狱。大堂为敞开式建筑,正门设左右两柱,门厅开阔,用于审案;大堂后门东绕即是二堂,用来议事和办公;后堂是现代的西洋建筑,房屋设玻璃窗,光线明亮,是官员与家眷的寝室,县衙的建筑格局均是中国传统的硬山式建筑,尖顶黑脊,三进院落,布局体现了当时地方衙署的设立规划:“坐北朝南,左文右武,前朝后寝,狱房居南”,院内植高大柏树数棵,开阔肃穆,气氛幽静。

读过徐光耀先生写过的回忆录,里边提到了本城县衙,他附上了自己照壁前的合影,据他回忆,当时在县衙的院子里还矗立着一座日本人建的五层大岗楼,伴着抗战胜利而灰飞烟灭。县衙的照壁,砖雕精美,有山西风格,中国古代的传统,院落里建照壁是为了冲煞而设,《水龙经》云:“直来直去损人丁。”院落无照壁气流直来直去,有了照壁气流则要绕行,因而气流减慢,气则不散,这应该是道家的理念。

打开明代县志所载的手绘城图,城市的建筑格局跃然入眼,只见街巷纵横,庙宇林立,把县城分割成了多个区域,而今,时光境迁,昔日的庙宇大多空留了一个地名。

对久远历史的痴迷,如果仅仅凭借着一点点想象力,极其容易让人过滤其杂质,徒留美好,最终不过剩下些今不如昔的感叹而已。这样的感叹除了对世风不古的不满,也含着对时光流逝的惋惜。只有仔细翻阅历史资料,从蛛丝马迹中找到沧海桑田的变换,那些历史的真实才会完全敞开,定格下来,仿佛瞬间被打通的时空隧道,消失的印象得于保留。

小时候父亲带我去礼堂看戏,名角裴艳玲的河北梆子戏《劈山救母》,她当时怀着身孕,尚能翻出81个跟斗。旧礼堂位于北大街西段,两层的苏式建筑,上楼有台阶,进门长方厅,观看座位分上下层、单双号两个入口,那时候是霍元甲与陈真的年代,港台片风靡,满街大人孩子们都知道“万里长城永不倒”。我们骑着自行车在大街小巷里追逐,去冬天的河滩里打野鸟,岸边长着几棵掉光了叶子的枯树。此刻站在河滩中央北望,眼前的县城一片萧索,只有恰逢九月十四庙会的时候,各种杂耍歌舞,小吃戏法,纷然而至,是孩子们玩乐的天堂。

我不知道礼堂的旧址其实是过去的老城隍庙,而我见到的礼堂也是翻盖了三次以后的建筑物了。老城隍庙位于县衙主街的西面路北,东邻县衙,显著的特点是庙前有个大戏台,每逢庙会唱大戏,台下摊位纵模交错,看客游人如织,热热闹闹的场面,不亚于今天举办各种的明星演唱会与摇滚音乐节。

中国南北朝时就有了城隍庙的例规,但一直到明朝,城隍庙的制度才被正式定型下来,成为城池的五大建筑之一,其他是孔子庙、关公庙、火神庙和财神庙,临水的城池一般还建有龙王庙。明清各地的县城,都筑有高墙,这就是“城”,城外又围以护城河,便称之为“隍”。古代最亲民的神就是城隍爷,在村子里设五道庙,是城隍庙的下属,相当于阴间的村长;县城内设城隍庙,为阴间的县长。所以一县的治安教化,阳间的部分,委托给流水变化的县令;阴间的部分,则是铁打不动的城隍。城隍在明清以后,变成了一个神的官职,而不是一尊神明,各地城隍可由不同人士出任,一般是殉国而死的忠烈之士。

县志记曰:本城城隍庙榜为:“显应之殿”,爵封显应伯。相传在永乐年初,大战,其人助阵有功,故名。嘉靖九年邑人又复铜铸神象圣妃,安于寝殿。建国之前,城隍庙建筑虽然破旧不堪,但还大致成个体系,1956年,城隍庙被彻底拆除。

沿城隍庙向西,转小巷往北,一直到北城墙根儿,见一高台,是为高台庙所在。

高台庙被人习惯称为城头庙,据传唐代时候,这个高台是郭子仪大将的点将台,它的设立与水的关系密不可分。本城处于滹沱河南岸,西邻太行山,为山前冲积平原,滹沱河水由西向东,紧靠城池,当地人的生活起居依赖于河水,又深受水患的侵扰。在县志《事纪志》明确的记载:

元元贞二年 夏六月,水溢,损田稼;

元延祐七年 滹沱河灾害频仍,民食匮乏;

明成化十八年 滹沱河溢,水近城邑,城北一里净土寺淹没;

明弘治十四年 滹沱河泛滥,巨浪洪涛,周流城郭;

清顺治十二年 大水逼近城邑;

清康熙七年 水雨七昼夜,滹沱河、滋河泛滥,恒镇门陷;

清康熙二十年 大水淹没兴安;

清康熙五十五年 滹沱河大水,逼近城下,冲破堤岸,势不可遏;

……

最近一次滹沱河水患发生在1996年夏季,河水冲塌了北岸的河堤,淹没良田果林数千倾,灾害严重。

高台庙至今流传着很多脍炙人口的传说,比如庙内大槐树有近三百年的历史,树下有一深井,传说井龙王就住在里面,龙身形体较长,当龙头伸向滹沱河饮水的时候,龙尾还在井中隐约可见。高台庙选址建在城头的最高处,目的是为了镇住滹沱河水,防止它水患泛滥,祈求风调雨顺、保一方平安,有点像山西碛口黄河边上的黑龙庙。高台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工堆砌, 过去即使隔了很远的距离,也能望得见。

文革时期,明代建筑风格的高台庙被拆除,人们留下高台,在原址的基础上建起了东风小学。

昔日旧城,庙宇林立,每隔一街一巷,便能看见神灵仙位,东祚门外有东岳庙、西北隅有马神庙、三皇姑庙、城北有关帝庙,西关太宁门瓮城有药王庙,旧城有八蜡庙、火神庙、朝阳寺等,而今,这些都被淹没在历史的尘烟之中。

回忆让生命完美,寄托着希望,梦的光点,幸福的港湾,轮回的开始

旧城已归去,徒留梦中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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