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佩孚是如何為人處世的

北洋軍閥吳佩孚(1874-1939)是個譭譽一身、蓋棺尤難論定的人物。他以一破落秀才而橫空出世,手握重兵,勢傾朝野;一生幾度失勢又幾度雄起,大起大落,跌宕起伏。而這一切,都與他的為人處世有直接的關係。

知恩圖報

吳佩孚,字子玉,山東蓬萊人,早年曆經坎坷,考取了秀才卻做官無門,又因得罪了富豪,被迫背井離鄉從山東老家來到北京城,希望能找條出路。他做過算卦先生,依然窮困潦倒。後經人指點到天津巡警營吃了兵糧,做了個社會地位低下的“丘八”。

吳佩孚面目清秀,但在兵營裡並不吃香。軍訓時常常因動作不合格而被教官懲罰,成為人們嘲笑的對象。爾後被“委任”為“戈什哈”,就是勤務兵,給長官當傭人,可以說混得狼狽到家了。但世事福禍互為因果,吳佩孚反而得到巡警營一個幕僚郭緒棟的賞識。

一天,吳佩孚替郭送一份公文函件,發現郭用錯了一個典故,順口嘟囔了出來,不意這郭老夫子慧眼識真才,便和吳攀談起來,發現這個勤務兵見識不凡,認定是個難得的偉器,於是不僅和吳拜了把子,還對人說:“子玉日後前途無量,我等都得仰仗他。”後來,郭拉關係走後門,推薦吳到武備學堂做了士官生,使吳有了起步的基礎。

吳佩孚讀四書五經出身,浸透一股知恩圖報的情結。在他飛黃騰達後,對這位恩兄念念不忘。在開府洛陽時,除曹錕的使者外,所有中外賓客,吳都沒有親自迎送,唯獨對這位郭兄,禮遇有加,始終不渝。郭有大煙癮,吳有禁菸令,於是特下手諭:“只許郭公過癮,不準僚屬破戒。”郭偶爾害病,吳衣不解帶親自服侍。不但如此,吳佩孚對郭緒棟言聽計從;吳和太太、丈母孃鬧家務,吵得一塌糊塗,郭一勸就靈。後來,郭起了衣錦還鄉的念頭,吳就保舉郭做山東鹽運使;郭嫌小,鬧了一陣子脾氣,說:“難道我就不夠當一任省長嗎?”於是吳又保薦郭做省長。郭繼續鬧花樣:“我不做省長則已,要做就在山東本省露臉,這才光宗耀祖。”孰料人的福祿有限,當吳大費周折地為其謀到山東省長位子之時,郭竟沉痾不起,伸腿離世。吳佩孚親撰輓聯:“公而忘私,國而忘家,棄下老母孤兒,有我完全負責任;義則為師,情則為友,嗣後軍謀邦政,無君誰與共商量。”

吳佩孚對曹錕也有感恩之情,一生追隨。1906年,吳佩孚在曹錕為統制的第三鎮當營長,但曹並不喜歡吳,一度還準備免去他的職務。當時吳部在吉林駐防,一次曹錕要用東北地圖,第三鎮內竟找不出來,只有吳佩孚有,這是因為日俄戰爭期間吳佩孚在東北給日本做過諜報工作,曾有這項地圖的測繪。吳因此才保全了營長職務。1913年,湯薌銘督湘,曹錕率部駐防嶽州。一日,湯舉行典禮儀式,請曹錕演講,曹不諳此道,其參謀長等也都不善於辭令,吳佩孚趁機毛遂自薦,說:“師長,我願意替你說兩句,好嗎?”曹錕求之不得。吳佩孚的演講當然也不會太好,可湯薌銘卻大為讚賞,稱吳是個了不起的人才,而曹錕仍不以為然。後來湯想跟曹錕借吳去當旅長,曹沒有吭聲,而其部下則說:“咱們的人才,咱們不會用,讓人家借去當旅長,咱們不會給他當旅長?”於是,曹錕任命吳佩孚為第三師第六旅旅長,從此吳飛黃騰達。可以說正是由於曹錕的賞識和提攜,吳佩孚才有充分發揮才智的機會,才成就了一番事業。因此,吳佩孚深感曹錕的知遇之恩,一心一德效忠曹錕,效忠北洋。

曹錕賄選,吳佩孚深惡痛絕,吃飯時若提起總統選舉之事,往往潸然淚下;曹錕賄選成功,吳佩孚頓足嘆惜,痛斥宵小誤國誤曹;曹錕入京就任總統,吳佩孚也不祝賀。雖然如此,但吳從不公開阻止,不說壞話,聽之任之,對曹錕的忠心可謂矢志不渝。

愚忠不值得提倡,但吳佩孚懷有知恩圖報之心,這與當時那些朝秦暮楚、背信棄義的軍閥們相比,可謂鶴立雞群。

“豫民何辜”

吳佩孚家境貧寒,卻是一個大煙鬼,按他鄉下窮秀才的身價,只配在鴉片館次席過口癮就走。一次吳佩孚誤入鋪有大紅毯的“雅座”,被裡面一個有頭面的鄉紳一腳踹出了門。

孰料到,山不轉水轉,吳佩孚當管帶(營長)時,在自己地盤碰到那個將他踹出門的劣紳翁欽生。翁一見吳就想溜。此刻,吳佩孚完全可以好好羞辱其一番,但吳自有想法:若非當初這一記飛腳,自己難保一輩子在蓬萊縣做窮秀才兼大煙鬼!於是挽之回營吃飯,並請其帶信回家,還替買車票,送其上車。翁欽生回到蓬萊後,逢人就誇讚吳佩孚的氣度。後來吳當了大帥虎踞洛陽,翁欽生厚顏投靠,還得了個不大不小的職位。從這件事看,吳佩孚為人還算厚道。

吳佩孚曾跟幕僚蔣羅賓昔年同在武備學校當士官生。蔣曾買過一柄白摺扇,被吳潑墨揮毫,糟踏得一塌糊塗。吳還說:“保不準他日咱家的一幅字,你求也求不到哩。”蔣沒長後眼,不依不饒要吳賠,吳只好賠了他一把新摺扇。後來蔣到洛陽投靠已是“孚威上將軍”的吳佩孚,做了軍事參議。一天,他拿著宣紙求大帥“墨寶”。吳佩孚想起了往事說:“別人要字,成;你要,不成。還記得我賠你扇子嗎?”蔣是個誠實人,說:“此一時彼一時也。如今大帥腳踩過的爛泥也是香的。”吳、蔣皆笑。

吳佩孚在用人上拒用親屬,曾下令,吳姓的“天、孚、道、遠、隆”五世永不敘用。這種用人觀在北洋軍閥中還是比較罕見的。他委用故舊,也看其能力。同學王兆中前來依附,吳佩孚委其為上校副官,每月照例支薪,卻無多少事可做。王不甘寂寞,想當縣長,乃活動吳左右,請派河南。吳佩孚批了4個字:“豫民何辜?”此公居然搞不明白吳大帥的嘲諷,又求調旅長,搞了個條陳:“願提一旅之眾,討平兩廣,將來報捷洛陽,釋甲歸田,以種樹自娛。”吳佩孚此次更幽默,批覆:“先種樹再說。”

老帥少帥

在北洋巨頭中,吳佩孚起步不算早,輩分更不算高。當段琪瑞、張作霖、馮國璋等都已是民國風雲人物時,吳不過是陸軍第三師的小小團長。數年之後,當比他還小一歲的張作霖成為奉軍“老帥”時,吳佩孚雖已成為曹錕大帥的智囊,但職務卻只是第三師師長。

一次,吳佩孚隨曹錕去天津與張作霖會晤,因屢屢插話而被張作霖好好地挖苦了一頓:“我同三哥有要事相商,一個師長跟著瞎摻和什麼?要是師長能摻和的話,俺奉軍的師長有一堆哩!”頗有自尊心的吳佩孚羞惱離去,上車前丟下了一句狠話:“早晚要讓你張鬍子認識俺這個師長的厲害!”“鬍子”是說張作霖當過土匪。

沒過幾年,張鬍子果然領教了吳佩孚的厲害。民國15年(1926年)春,張作霖雖然入主了中南海,卻不得不會見直奉戰爭的死對頭,與現在的夥伴吳佩孚共商國是。吳大帥抵達時,張在門前謙恭地迎候,並親暱地一口一個“大哥”地叫著,待吳入室坐定,張開口即說:“過去一切錯誤,承兄海涵原諒。”這在江湖上稱之為“此一時彼一時也”。

星轉鬥移,1932年,失魂落魄的吳佩孚離開成都,來到了北平。張大帥之子少帥張學良給了“玉帥”好大的面子,親率文武官員數百人到火車站迎候。從前門火車站到什錦花園,上百輛轎車排成了長龍,可謂盛極一時。張學良為吳佩孚安排了居所,並提供了可觀的生活費,每月4000元。

然而吳佩孚並不領情,當晚回訪張學良,剛一坐定,就大發其火,責問張為什麼瀋陽事變不抵抗?保存實力作何用?張學良顧左右而言他。吳佩孚嘆道:“國恨你不報,私仇你不報,真沒出息!忘記了自己的國仇家恨,真是不忠不孝。”又說:“你不抗日,我幫你抗,我不是為名為利,我左手拿回東三省,右手交給你。你有仇不報,真是笑話!”

裝瘋賣傻

吳佩孚和其他小站新軍或行武或綠林出身的軍閥有所不同,他口誦經典,熟讀兵法,善於臨機應變,長於權術謀略。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本事:當他要見一個不想見而又非見不可的人,會故意裝瘋賣傻,說些完全不著邊際的話,令人啼笑皆非,不知所云,只好儘快結束見面,告辭走人。

馮玉祥與吳佩孚曾經私交不錯,但後來卻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再到洛陽,吳佩孚就會以“裝傻”應付,讓馮大長見識。馮玉祥在自傳《我的生活》中就有一段生動的記錄:

有一天,我到洛陽和他(吳佩孚)晤談,我說對日的外交應該確立方針,嚴切注意,日本國內的情形應該努力設法詳加調查。他卻說日本的事不必看重,因為日本人是中國的移民,聽他們說話,就是吳音,和我們江蘇口音一樣,他自己就是吳太伯之後,日本皇帝和他是同輩,若有交涉,他只要發一電報去,以此歷史說之,無事不可成。我又說我們此時當傾注全力建立國防,而創辦空軍,培育航空人才尤為切要。他卻說我國自古就放風箏,這種風箏就可以把他們掛下來。最後我又談及河南旱災,以為此事可憂,當設法防救。他馬上把桌子上的籤筒拿過來,從裡面挑出六個制錢,嘴裡還嘟噥了一會兒,一連下了六七卦,和我說,不要著急,明天午後二時定要下雨。我覺得好笑,問他哪方向下雨,他說在西北方。第二天午後三時不見一絲雨意。我問他何以不下雨,他說已經下了,還正在下著,我問在哪裡?他答道在莫斯科。

恪守“四不”

吳佩孚以自我標榜而著稱於世。不論是得意之時,還是失意之際,他總是矜持自傲,孤芳自賞,最能體現其性格的就是他的“四不”。

吳佩孚蟄居於北京的什錦花園時期,主要靠“世侄”張學良給“補助費”維生,但他不為窘困所迫,撰寫一副對聯,掛在客廳,以明心跡。其對聯為:

得意時清白乃止,不納妾,不積金錢,飲酒賦詩,猶是書生本色;

失敗後倔強到底,不出洋,不走租界,灌園抱甕,真個解甲歸田。

在這長聯中,吳佩孚明確地表明瞭“四不”,即:不納妾,不積金錢,不出洋,不走租界。

對於這“四不”,吳佩孚有些心虛的就是“不納妾”。原來,吳佩孚與原配李夫人感情甚篤,但李夫人始終未育。依照當時的觀念,“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所以,在其母吳老太太的安排下,吳佩孚又娶了張氏為側室,但對這事,他始終存有愧疚之意。後來,李夫人早逝,張夫人仍然沒有生育,但吳再沒有動納妾的念頭。所以,“不納妾”這一“不”,吳佩孚可以說基本上堅持了。

在“四不”中的“不積金錢”,吳佩孚終生貫徹。

是軍閥就要斂財,吳佩孚也不例外。為了養活龐大的軍隊,他巧立名目,增捐加稅,隨意搜刮。直係軍閥的窮兵黷武和專制統治,給人民帶來了深重災難。然而,吳佩孚斂財是斂財,卻沒有中飽私囊,真正做到了“不積金錢”。1938年,吳佩孚曾經向他的秘書楊雲史談及:“早先家裡有幾畝薄田,現在中央又補助三千元,可以過得去了;這年頭,過得去已經是福氣了。”

“四不”中的“不出洋”,吳佩孚做到了。在當時,軍閥混戰連綿不斷,今天你殺過來;明天我打過去。勝者攻城略地,大發橫財;敗者下野出洋,暫避鋒芒,以期捲土重來。因此,戰敗出國已是軍閥司空見慣的手法。在這種情況下,吳佩孚能堅持“不出洋”,實屬不易。

在“四不”中,吳佩孚執行最堅決的當屬“不走租界”。

吳佩孚素以雲長、武穆自詡,最重民族氣節。他痛恨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凌,不管形勢多麼嚴峻,不願依靠外國人,堅持“不進租界”。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直係軍閥兵敗如山倒。吳佩孚被倒戈的馮玉祥逼得窮途末路,只得退往天津,困於新火車站。其部屬勸他遁入租界,稍做權宜之計。吳佩孚不肯違背自己的誓言,斷然拒絕:“堂堂軍官,託庇外人,有傷國體,焉可為之?”

1939年年底,吳佩孚牙槽感染髮炎,危及生命,家裡人請德國醫生,經診斷,認為必須住院手術,並讓其家人趕快送往東交民巷德國醫院。而吳素有“不入租界”的誓言,德國醫生只好嘆息而去。他周圍的人無不為此著急。當吳妻準備勸他去德國醫院時,吳佩孚卻先開口說:“你我夫妻一場,我的心意你不能說不了解,倘若你趁我昏迷不醒之際,把我送到東交民巷,那我們就不是夫妻了!”

吳佩孚奉行的“四不”所反映的操守,受到時人的讚許。中共元老董必武指出:“吳佩孚雖然也是一個軍閥,他有兩點卻和其他的軍閥截然不同。第一,他平生崇拜我國曆史上偉大的人物是關、嶽,他在失敗時也不出洋,不居租界自矢。……吳的不出洋、不居租界的口號,表現了他不願意依靠外國人討生活的性情,他在失勢時還能自踐前言,這是許多人都稱道他的事實。第二,吳氏做官數十年,統治過幾省的地盤,帶領過幾十萬大兵,他沒有私蓄,有清廉名,比較他同當時的那些軍閥腰纏千百萬,總算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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