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姜色》裡那些小匠心,你真的看懂了麼?

松太加導演的《阿拉姜色》剋制內斂,卻飽含深情。在今年上海國際電影節上,姜文領銜的評審團給予<strong>《阿拉姜色》評委會大獎

和最佳編劇獎,足見這部影片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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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在劇作層面上非常出色,松太加導演的生活流敘事自然流暢,它沒有張力十足的對抗性戲劇場面,而是在正常生活秩序一次次被打破的內斂敘事中構建整個故事,而其中對細節的運用更是得心應手,飛蛾、小驢、照片的情感作用都在影像中前後勾連,得到充分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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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的獨特性在於,藏民磕長頭去拉薩朝聖的獨特生活與家庭中妻子與亡夫、丈夫的感情,兒子與母親、叔叔(後爸)的感情的普世倫理困境,二者巧妙融為一體,形成一種公路類型片下的家庭倫理劇。

《阿拉姜色》呈現了磕長頭朝聖的儀式,呈現了藏民死亡的儀式,呈現了藏地壯闊的河山,以及驚鴻一瞥的布達拉宮,但這一切並非外族的獵奇視角,它與張揚導演的《皮繩山的魂》突出神話、奇觀、宗教元素等獵奇場面不同。在《阿拉姜色》裡,一切圍繞的是實實在在的藏民生活。在這生活中,有宗教,有生死,有儀式,但更有人類普遍的情感困境,更集中點說,這是一個複雜家庭的倫理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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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鏡頭女主人公俄瑪深夜哭泣,不但打下了影片的悲苦基調,更是開啟了劇作上的懸疑感。當俄瑪在丈夫羅爾基的摩托後座上說她要去拉薩朝聖,影片從未給出俄瑪出走的動機。這是編劇的高明之處,首先用鉤子勾住觀眾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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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場一直以俄瑪為主要人物展開講述。她支開丈夫自己詢問醫生病情;她與丈夫羅爾基看照片,兩人已有六年的夫妻感情;她回家探望父母,看望和前夫生的兒子諾爾吾。俄瑪以她自己的方式告別,而後與兩個女孩上路,公路片模式就此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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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瑪這一人物擁有強烈的主動性,而這恰巧突出了丈夫羅爾基的被動。當兩個陪伴俄瑪一起出走的女孩都離開後,羅爾基只能被動地加入,但他只知道妻子病重,而不知道背後原因。

俄瑪的弟弟送諾爾吾來見媽媽,諾爾吾也選擇留在媽媽身邊,俄瑪害怕兒子辛苦,但羅爾基答應帶諾爾吾一起去。至此,這樣一個家庭在路上重新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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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倫理困境是在懸疑感中慢慢散發的,俄瑪路上病重,她向羅爾基講起了那晚上的夢,夢到前夫讓俄瑪陪他去拉薩,俄瑪闡明瞭自己的出走的原因。

在俄瑪自知即將離開人世時,羅爾基想帶她回家,去大醫院治病。俄瑪說前夫就是在醫院裡插著管子死的,她不想那樣死去,太恐怖了,俄瑪闡明瞭自己不治病的原因。

俄瑪拔掉輸液的針頭,手背上血染一塊,羅爾基牽起妻子的手,眼淚打在妻子的手背上,模糊了血跡,這個被特意強調出來的特寫鏡頭有種血濃於水的難捨難分,但妻子只是進一步解釋了他出走的動機,多年前答應和前夫一起去拉薩,這麼多年都沒實現,很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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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在開場營造的懸疑點,在朝聖路上慢慢揭開真相,與此同時,對人物的刺激也愈發強烈。羅爾基面對妻子的逝去充滿悲痛,面對妻子對前夫的掛念又充滿妒忌,飾演羅爾基的容中爾甲將一切內心波濤洶湧的情緒都在隱忍剋制的表演中流露了出來。

前半部分,導演巧妙用了一個飛蛾的符號隱喻俄瑪的最後人生,這就像《三塊廣告牌》裡女主人公米爾德利德一出場隨手將一隻翻倒掙扎的甲蟲放正一樣,直接隱喻人物的處境和即將做出的行動。高級生活流片中的道具毫不刻意也毫無設計感,一切那麼自然真實,飛蛾即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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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場第一鏡先拍飛蛾撲打窗玻璃,再搖下來拍哭泣的俄瑪。飛蛾欲衝破窗戶飛出去,俄瑪彼時正做了前夫要她陪著去拉薩朝聖的夢,飛蛾直接隱喻了她想離家去拉薩朝聖的內心選擇。

俄瑪在帳篷裡即將逝去時,一隻飛蛾在俄瑪身旁飛走。當宗教儀式做完,俄瑪已經死去,丈夫羅爾基在酥油燈裡看到一隻飛蛾,說“罪過,一隻飛蛾燒焦了”。俄瑪在命不久矣時執意要朝聖的舉動,恰如飛蛾撲火。最後,酥油燈裡開出來一朵美麗的酥油燈花,羅爾基說這很吉祥,我們可以安心離開這裡了,話裡也暗示了俄瑪的最終歸宿。

後半程出現的小驢同上文所述的飛蛾一樣,同樣具隱喻功能。小驢的媽媽死了,留下孤獨的小驢,諾爾吾看著他眼含淚水。諾爾吾帶著小驢,正如羅爾基帶著諾爾吾,此前羅爾基揪起諾爾吾耳朵說看到拉薩沒的橋段,同樣也在諾爾吾揪小驢耳朵的情節上呼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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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蛾、小驢的情節設置雖然有編劇痕跡,但它不是賈樟柯《天註定》裡蛇、老虎、馬等動物的刻意符號放大,而是隱藏在生活的偶然性與合理性之中,看似不經意,卻意義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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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在劇本結構上一分為二,當俄瑪逝去,劇情的推動馬達就要開始流轉了,磕長頭用的雙手護具起到了人物主動性交接的作用。晚上睡覺時,諾爾吾帶上了母親的護具,他要完成母親遺願,這是第一次流轉。羅爾基從諾爾吾手上取下,戴在自己手上,這是第二次流轉。護具的流轉讓羅爾基從被動變成主動,接下來他要繼續走完這段朝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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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爾基的主動性是一點點成長出來的,妻子俄瑪對前夫的掛念讓羅爾基陷入倫理困境。在陪伴病重的俄瑪時,他將裝有俄瑪前夫骨灰和照片的揹包放在遠處,進而又直接丟出了帳篷外。他在往寺院牆壁上貼照片時,將前夫與妻子合影的照片撕開貼了上去。他要帶著一個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去完成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心願。面對這樣一種情感上的糾結與嫉妒,羅爾基變得小氣和狹隘。

羅爾基為什麼最後決定帶著諾爾吾一起完全妻子遺願,這個轉變在兩句錯位的臺詞設計中體現出來。羅爾基給活佛照片,照片上是前夫和妻子的黑白合影,活佛說“這夫妻一同往生,多好的命”,而事實是羅爾基剛剛痛失愛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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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羅爾基讓諾爾吾回家,諾爾吾不回,停下的司機說“你兒子不想去就算了麼”,而事實是諾爾吾並不是羅爾基的兒子。但這樣的刺激彷彿讓羅爾基意識到什麼,妻子和諾爾吾父親已經往生了,留在人世的是他和諾爾吾,他與諾爾吾在後半程慢慢建立起情感,一種超脫於狹隘血緣主義的如父如子的羈絆,兩人一同去完成俄瑪的臨終願望。

“一個男人要走過多少路,才能被稱為一個男人”,鮑勃·迪倫這句歌詞正好可以作為羅爾基這樣一箇中年男人的完美註腳。一次次的嫉妒與不甘,一次次的隱忍與淚水,但他在朝聖之路上慢慢了放下了狹隘的血緣觀念,慢慢超脫了自私的俗世情感。人只有在隱忍中放下,或者超脫於俗世情感,才能真正活出大我。羅爾基在這一路上,真正活出了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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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雖然諾爾吾粘合的照片再次刺痛了羅爾基內心最敏感的地帶,但此時在黑屏下,我們只能聽到隱忍中默默崩潰的羅爾基的哽咽哭聲,還有那句一個真正成熟的男人的話語:“把你父母好好安放在甘丹寺。”

在當下的中國電影裡,《阿拉姜色》難能可貴,它沒有任何浮躁功利之心,而是用純然動人的故事打動你我,這樣的國產文藝佳片值得一看。

銳影Vanguard特約作者 |君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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