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刀片的姿勢不對,這可不是削鉛筆

2014年2月13號,唐小榮刑滿釋放,時年43歲。

他正值壯年,卻拘摟著腰,四肢僵硬,走出監獄的那一刻,還想回頭看看那道鐵門。

拿刀片的姿勢不對,這可不是削鉛筆

26年間,他想象過外面的世界。真的走出來,看到有人騎著三輪車遊蕩,座椅上的小喇叭裡喊,“舊手機換不鏽鋼臉盆。”唐小榮覺得新奇。

他沒使用過手機,不知道舊手機怎麼和不鏽鋼臉盆等價。監獄對面燒烤店的油煙被大風扇吹過來,他都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唐小榮走向燒烤攤,筆直站立,喊了一句:“報告,我要一個雞翅!”

燒烤店老闆愣了愣,看著他的光頭說,“五塊錢一個,要幾個?”

唐小榮聽完,痛苦地蹲在了地上。他想起在監獄度過的日子,26年,起因只值12個雞翅。

拿刀片的姿勢不對,這可不是削鉛筆

1988年9月5號,唐小榮在家過17歲生日,母親殺了只雞,鐵鍋裡煮了幾個雞蛋。唐小榮想等生日過完就出門學手藝,學好了南下廣東闖蕩。

正當唐小榮夾菜時,五個便衣警察衝進來,將他摁在桌上,被押上警車前,他努力舔了舔濺在臉上的湯水,母親的湯熬得很濃,味道有點鹹。

被手銬拷住前,唐小榮就後悔了。

一個星期前,他和兩個朋友為了買喇叭褲、蛤蟆鏡,尾隨一位婦女,搶了她放在內褲拉鍊裡的60塊錢。

他有些後怕,事後一分沒用,全給那兩位了。

唐小榮不敢自首,他抱著僥倖,又想著自己年輕,涉案金額不大,即使被抓,如實供認的話,可能一兩年就出來了。

適逢“嚴打”尾聲,兩位朋友在搶錢時,碰到了受害人的隱私部位,以搶劫罪、流氓罪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唐小榮因沒有拿錢,以搶劫罪被當地中院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唐小榮在監獄生活的26年裡,放過羊、做過襪子、挖過水庫、還印過試卷,看到試卷的時候,他覺得不公平,“我要不是英語偏科的話,也能自考大專的。”

在監獄裡,拿到學位是可以減刑的。

離開監獄那一刻,唐小榮最終沒有回頭看,他不敢。

獄友和管教都說過,走出大門就不要回頭,永遠不要再回來。

剛從監獄出來,唐小榮有些茫然,母親在他服刑期間去世了,這二十幾年裡,沒有一個親人來探望過他。

吃完燒烤,他告訴自己,隨便做點什麼都好,剩下的每一天都要好好活著。

他回當地派出所辦理戶籍信息,被告知自己是重點管控人員,要定期過去報道。

唐小榮感覺受到了歧視,他甚至回想起監獄的生活,至少那裡沒有異樣的眼光。

他對戶籍民警說,“監獄裡的管教說了,我是改造好了的人員,生活工作都不會受影響,我現在是一名普通的公民。”

民警頭也不抬地說:“不是針對你一個人,我們要為這塊片區的治安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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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裡,有些人不准他回來,說早晚是一大禍害。

村委會的幹部告訴他,分田地的事情恐怕得緩一緩,從任何一戶人家劃出田地給他都不現實,只得等以後有人遷出或者老人家過世了再填上。

唐小榮弓著腰表示感謝,說找不到自家的房子了。村長告訴他,早在十幾年前,他母親過世後,一位堂兄佔有了他家剩下的資產,沒等村委會點頭便蓋起新房。

最後村長說陪唐小榮去協商一下,看堂兄能否讓出一間房給他住。

去了之後,唐小榮喊了一聲“哥。”

堂兄直截了當地說,這是他住了十幾年的房子,當年國土部門批了的,又不是收容所,不能讓一個搶劫犯住在家裡。

現實對剛出獄的唐小榮不太友好。去山上祭拜完母親後,他被村長安排在廢棄的加工廠倉庫裡。

走在路上被人指指點點,五六十歲的婦女也繞著他走,彷彿慢一點就會被他壓在身上。

更為難的是,他根本找不到工作,社會對刑滿釋放人員遠不如監獄寬容,那些看起來誰都可以勝任的崗位,在他這裡成了天方夜譚,只因為他無法出具無犯罪記錄的證明。

外出住旅館,大半夜警察莫名地出現在門口,說要查驗他的身份證。

他覺得恥辱。

好在還有一些工地,只要有力氣就可以上崗,唐小榮做起了小工,120塊錢一天,他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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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9月,在唐小榮失去自由後不久,張多福出生了。

張多福家人丁不旺,他的到來令一家人欣喜不已。滿月那天,其父擺了十幾桌酒席,抱多福的人都說他長得聰明,長大一定會有出息。

事與願違,張多福4歲了還不會開口說話,家人帶他去醫院檢查,發現他的智力有問題,收回了所有的疼愛。

一年後,張多福的父母陸續生下一兒一女,他成了家裡可有可無的人,動輒被打罵羞辱,他有時會躲在樓梯底下哭。

七八歲時,他能結結巴巴地說話了,卻顯得更笨拙,其他小孩無論大小都追著他打,親弟弟也一起欺負他,多福從不還手。

只有外婆會摟他在懷裡說,“多福不傻,多福幫外婆拔蘿蔔,多福做事最勤懇。”

張多福聽了搖頭晃腦,用不大清楚的語言說,“外婆不傻,外婆幫多福拔蘿蔔,外婆愛多福。”

外婆還教多福識字,用木棒寫在土地上,多福就盯著外婆的字看,一看就是一天,他學著外婆的樣子在地上畫,一天能記住3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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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多福幼年時,外婆突發腦溢血去世了,喪禮上人們哭著閒聊,他跪在靈柩前守了四天四夜。

此後,他變得更傻了。以前有人罵他傻子,他回擊,“外婆說多福不傻,你們才傻。”

現在,他認定了自己是個傻子,躲在豬圈裡哆嗦,吃弟弟妹妹剩下的食物。

張多福對弟弟妹妹很好,會拿著烤紅薯去接送他們上下學。

弟弟覺得丟臉,拼命跑開,將紅薯往他鼻孔裡塞。妹妹知道大哥的好,但她沒有勇氣和他走近。

為了不在家裡吃閒飯,張多福承包了所有的髒活,打掃房間,清理牛圈,挑大糞,但他做得瑣事越多,越顯現出他的無能。

2012年2月初,正值農曆新年,張多福被父母趕出了門。起因是弟弟相親要準備新房,家裡只有那麼大,怕他嚇跑了過來的姑娘。

張多福提著編織袋,說自己去外面賺錢,給弟弟娶媳婦,讓妹妹讀大學。

張多福離家時,一直回頭看,告訴妹妹,“多福還會回來的,出門要吉利,不哭。”

他還再三囑託弟弟結婚要告訴他,他不走遠了的,找到事情做,就打電話回來。

妹妹一直拉著他不放手,弟弟始終是一副嫌棄的樣子。

多福告訴妹妹,說她長得像外婆。妹妹這才知道,“原來他一直記得(外婆)。”

這一去,張多福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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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沒能成為唐小榮的避風港。他起先和工友們交心,將過去一五一十地講給他們聽,工友因此多了幾分防範,只要丟了什麼東西,總是盯著他看。

後來他變得比在監獄裡還孤僻,好不容易學會用智能機打電話,卻發現沒有人可以聯繫。

夜裡工地上的夫妻將床搖得吱吱嘎嘎響,唐小榮不敢出聲,心裡空空蕩蕩。

後來他去嫖妓,躡手躡腳的,說自己沒睡過女人,想要訴說苦悶,站街女不屑一顧,只讓他快點完事走人。

他想都沒想,從後面進入,站街女罵他變態,要加錢,他沒法解釋。

凌晨一點後,他加錢包夜,想多說會話,人家說包夜也就是多做兩次而已,哪有一整夜的時間陪他。

一個月後,唐小榮決定給獄友苟俊寫信,說自己很掛念他,無比的想念。寫到電話號碼時,唐小榮再三確認數字,生怕寫錯了等不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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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6月,苟俊因搶劫罪被法院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他的涉案金額不大,但處在第二次“依法從重從快從嚴打擊嚴重刑事犯罪活動”的背景下,司法審判時存在嚴重情緒化,他被法院判下重刑。

苟俊的腦瓜子靈活,知道申訴不一定有效果,他積極參與各項勞動,放羊、挖路,修水庫,不論做什麼都苦幹實幹,還當上了生產組組長,搞過小發明。

每加一分,他都記本子上,每天想的就是怎麼減刑更多。

他甚至拿命去賭,為了救在外勞改差點被大石頭砸中的獄友,苟俊用身子去擋,斷了三根肋骨,被認定為“重大立功表現”,減刑百分之三十。

加上過去林林總總的減刑,苟俊從原本的死緩,變成了16年有期徒刑。

苟俊救下的那位獄友,就是同倉的唐小榮。因有救命之恩,從此唐小榮對苟俊言聽計從。

苟俊開始追求唐小榮,對其百般照顧,久而久之,他們無話不談,有了性行為,成了彼此唯一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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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俊從小父母雙亡,平日以盜竊為生,在幾次偷盜無果後,搶劫了一個從農村信社出來的老頭,錢包還未來得及打開,就被群眾當場抓住。

老頭在眾人的推搡之中摔在地,小腿骨折,在群眾交還錢包時,他說了句,六百塊錢一分不少。

後來在公安機關的證物裡卻顯示老頭的錢包裡有現金三千多,骨折被說成是苟俊毆打所致。

2014年7月1號,苟俊刑滿釋放。他離開監獄後,從環衛工那裡弄了一張身份證,買好車票,直接投奔唐小榮。

唐小榮接到苟俊後,找了一間賓館,一起洗澡,做了一次愛。

事後苟俊提出想去找個女的來玩,他倆又去了洗浴中心,那晚花了兩千多,是唐小榮大半個月的工資。

隔天唐小榮給苟俊買了衣服和手機,又以降低百分之二十的工錢為條件,求工頭給苟俊安排一份事做。

唐小榮沒想到的是,苟俊變了,不像在監獄裡那般和氣。他滿腹牢騷,說天大地大,老子還不願幹這種髒活,他要幹大事彌補之前錯失的機會。

不出三天,苟俊就打了砌牆的泥工師傅。

泥工師傅按工程量算錢,需要苟俊手腳麻利,諸多吩咐下來,攪得苟俊手忙腳亂。苟俊覺得這是在故意刁難,杵在那裡不動。

泥工師傅說了一句“怎麼還娘唧唧的?”

苟俊被激怒了,做出要打鬥的架勢。

剛起爭執,唐小榮拉住苟俊好言相勸,說找份事做不容易,在這裡兩個人加起來有個三五千,等這個工地完工,少說也能賺個三四萬,到時候做點生意,再娶個老婆,成個家,日子就過起來了。

苟俊一聽說唐小榮還想成個家,抄起板磚便拍向了泥工師傅,揚言讓他見識一下什麼是娘唧唧。

唐小榮見狀連忙阻止報警的工友,將自己在這個工地還未支取的工錢全部拿了出來,好說歹說之下,才讓泥工師傅選擇私了。

他倆沒法再在工地上待下去了,這對苟俊而言最好不過,他早就不想幹苦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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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7月6號,唐小榮在工地附近租了間破舊的民房,裡頭除了一張床,什麼都沒有。

苟俊抽菸喝酒,白天睡大覺,一到晚上就大吃大喝,他說在監獄裡好好表現,就是想早點出來享受人生。

唐小榮發覺近來開支不是一般大,沒幾日光景,已捉襟見肘,銀行卡里的餘額已不足一千。

他再三勸說苟俊,還是去找點事情做,沒有錢怎麼享受人生?

苟俊將吸了幾口的煙遞給他,“撿垃圾能有幾個錢?我已經有主意了,咱們賺個幾十萬,你娶個老婆,好好過日子,我開個麻將館,開始大展宏圖。”

唐小榮沒有接話,他去人才市場轉了轉,因為底子不“清白”,連家政都做不了。去給人看場子,他沒做過大哥,缺那個氣勢,誰都鎮不住。

所剩的錢越來越少,但苟俊似乎一點也不著急,不停地給唐小榮洗腦,“我們這種人,如果不劍走偏鋒,好難出頭,做苦力攢幾萬塊錢,人都五六十歲了,不搏一搏,談感情?誰跟你?”

唐小榮被說動了。

在住進平房的第三天,唐小榮發現了蓬頭垢面到處找工作的張多福。

苟俊幾次見張多福在垃圾堆裡找東西吃,口齒不清,手舞足蹈,幾番試探之下,確定他是智商有問題的人,買了五六個包子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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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多福在外流浪好幾個月,總算吃上了一口熱的,他狼吞虎嚥道:“你們好人,謝謝你們。”

苟俊笑著問多福乖不乖,還說要給他找工作,很輕鬆,又賺錢,只是要坐汽車。

張多福聽完後一直拍手。

他們三人坐上了去C市的汽車,抵達後入住了一家旅館。

3天后,唐小榮、苟俊換了一家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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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敬禮,50歲,外地人,來C市10年了,一直靠經營一家旅館為生,他有個女兒在附近的物流學院上學,沒課的時候會回來幫忙。

周邊還有個物流基地,一些貨車司機有嫖娼的習慣,附近幾家旅館的老闆都存有各種失足女的電話,一次性交易150塊錢,他們收取30塊錢床位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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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敬禮可能是附近唯一一位不願與失足女合作的旅館老闆。

他清楚地記得,2014年8月2號上午,兩位大約40多歲的客人,一進門就問有沒有小姐。王敬禮說沒有。

兩人隨即離開,兩分鐘後一人折返回來,問住店多少錢一晚?王敬禮說40元。

他們掏出一百塊錢,說先開一間。王敬禮給了他們209號房的鑰匙,登記簿上他們寫下的名字分別叫謝音,譚華。

這兩張身份證是苟俊從假證販子那裡買來的。他倆在物流基地裡已經踩點三天了。

選擇這家旅館的原因是,其他旅館都有失足女出入,人來人往,怕攪亂他們的計劃,只有王敬禮這家冷清些。

苟俊、唐小榮在進入209房間後,進行了一番查看,這是旅館最裡邊的一間,沒有窗戶,隔音效果不錯。

放下行李後,他們去不同的集貿市場買了一把剔骨刀,兩把菜刀,一把鋸子,三把裁紙刀。

回來之後,苟俊把隔壁208房間也開了,讓張多福入住,對王敬禮說他倆是帶弟弟過來治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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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9時許,苟俊告訴張多福,明天就要上班了,去澡堂搓背,3000塊錢一個月。

張多福聽了很開心,握緊拳頭說搓背好。

苟俊又問他:“敢不敢像喬峰一樣喝酒做英雄。”

張多福開心地大聲重複:“喝酒”。

張多福喝了大概半斤白酒。唐小榮後來對我說,不是什麼好酒,是那種幾塊錢一瓶工業酒精勾兌出來的。

唐小榮想過給多福買點好酒,被苟俊勸阻了,苟俊說,“我自己都還沒喝過好酒,再說好酒又不上頭。”

在多福有了醉意後,苟俊對他說,待會要出去商量一下他的工作事宜,為了防止他走丟暫時委屈一下。

隨即兩人用布條綁住張多福的四肢,將毛巾塞其嘴裡,用透明膠封住,蓋好被子。

綁好後,苟俊、唐小榮用力踢張多福。

見多福沒有反應,苟俊下樓對王敬禮謊稱電腦壞了,將王敬禮騙至房間。

王敬禮蹲下檢查插座時,被苟俊一腳踢到在地,猛踩其頭部,見王敬禮再無反抗,同樣在他嘴裡塞進毛巾,捆住手腳。

他們將張多福與王敬禮拖進衛生間,用水果刀將張多福身上的衣服全部割開,將水果刀交給王敬禮。

唐小榮拿膝蓋頂住王敬禮的後背,右手拉著他的後衣領勒住脖子,讓他割開張多福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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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敬禮不肯,苟俊握住王敬禮的右手,往張多福喉嚨上拉鋸,割開一道小口子。

張多福此時醒來嗚嗚大叫。

苟俊一氣之下用拆骨刀抵住王敬禮的後背,“不聽話,就先捅死你,再嫁禍給傻子。”

王敬禮還在猶豫,唐小榮一把抓住他的手,將刀片向張多福的喉嚨劃去,口子大開,頓時鮮血直流。

苟俊為了拿住王敬禮的“殺人把柄”,用手機拍了王敬禮用刀片劃過張多福喉嚨的照片。

一開始,苟俊說王敬禮擺的姿勢不自然,面部抽搐,雙眼緊閉,手抖個不停,拿刀片的方式也不對。

幾次拍攝都不滿意,苟俊大罵“以為削鉛筆呢!”

苟俊一氣之下過去踢了王敬禮兩腳,逼他眼露兇光,再一次把刀片劃入張多福的喉嚨裡,粘在刀片上的血已開始凝固、變黑。

王敬禮眼睛血紅,喘著粗氣,心裡一直默唸對不起,如果只有苟俊一個人在,還可以拼個你死我活。現在持刀的是兩個人,女兒還在樓下房間,王敬禮只得就範。

拍完照後,苟俊依舊不放心,打開手機錄音,讓王敬禮一字一句地念,“我殺了人,要是被警察知道我就完了!求求你們,不要說出去!”

苟俊語氣溫和地對王敬禮說,他們只求財,不打算滅口,反正人不是他們殺的,只要王敬禮拿出70萬塊錢平事,他們可以幫著處理屍體,並保守秘密。

王敬禮拒絕給錢,唐小榮一心想盡快離開現場,當即用拆骨刀砍下張多福的一隻手,血塊濺到王敬禮臉上,已經冷了。

唐小榮可能有強迫症,把屍體和手中間連著的一點肉齊齊斬斷,說別給臉不要臉。

苟俊跟著唱紅臉,“錢可以降到50萬,如果再不知道分寸,就活活把你肢解了”。

王敬禮點頭同意了,他讓唐小榮一起去三樓的房間拿錢,苟俊留在房間用鋸子將張多福全部肢解,裝入事先準備好的袋子裡。

在打開保險箱後,唐小榮提出要去一樓刪監控,王敬禮沒有異議,隨意點開一下D盤,刪掉幾部電影,說已經全部清除。

在返回二樓的途中,王敬禮趁唐小榮不備,逃至一樓女兒的房間,反鎖門窗,讓女兒報警。

唐小榮反應過來,衝向209房間通知苟俊逃跑,兩人撿起地上王敬禮的錢包以及手機後迅速逃離。

事後,王敬禮將監控提供給了警方,警察經過現場勘查後,將王敬禮帶至派出所協助調查。

兩天後,警方對王敬禮採取刑事拘留。

3個月後,唐小榮、苟俊分別於安徽、寧夏被警方抓獲。

經法醫鑑定,張多福系被他人持銳器作用於頸部,致右側靜脈破裂,大失血而死亡,死後被部分分屍。王敬禮被搶的手機市場零售價合計為800元,錢包裡有1030塊錢。

兩個星期後,檢察院批准逮捕,一位犯罪心理學專家要去會見這兩位惡性犯罪嫌疑人,我作為助手一同前往。

我們一致認為唐小榮和苟俊屬於反社會人格類型犯罪,其危害性大,隱蔽性強,一旦受了刺激則狂躁不安。

苟俊在見到我們時,眼神冷漠,直言:“沒什麼好說的,成王敗寇,我十幾年前就認命了的,要殺要剮別廢話。”

唐小榮好一點,他覺得我們尊重他,沒有從人格上對其侮辱,他一點一點地向我吐露。

唐小榮對辯護律師說,殺了人後,才閃過遇人不淑的念頭,“我這一輩子,終究輸在了感情上面,如果能娶妻生子,我一定能做個好丈夫。”

苟俊對唐小榮說找到了一個傻子,逼迫有錢人殺他,有錢人對命和自由看得重要,能保自己一命,肯定會就範。

王敬禮的狀態沒有我們想象中的糟糕,他對我說,戴上手銬讓他感覺很有安全感,晚上做噩夢,醒來發現雙手被鎖住,會感到慶幸。

拿刀片的姿勢不對,這可不是削鉛筆

他說他不算膽小的人,以前有小混混來訛錢,不怎麼害怕,那些人一般嚇唬得到就拿點錢,碰到軟硬不吃的,發一通脾氣,耍一會兒威風,也就走了。

這次王敬禮被嚇著了,“當時腦子裡嗡嗡作響,那倆人太殘忍了,屠夫也沒見這樣的。好在陪

我下來拿錢的是唐小榮,他警惕性沒有那麼高,有可能是他怕人發現異常故作輕鬆,也有可能

是他覺得我已經完全被拿住了,竟想著要抽根菸。我要不趁此最後一搏,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

王敬禮逃開後,驚魂未定,一邊讓女兒報警,一邊堵住門哆哆嗦嗦說了一下事情原委。

當警方說馬上來時,他鬆了一口氣,又怕苟俊、唐小榮砸門,還是不肯挪動身子。

他想到自己會進去,會被判刑,但總比落在那倆人手裡好。

王敬禮說,等警察來的每一秒都是數著過的,父女倆的性命,殺人的場景,以後的懲罰,各種想法扭在一起,讓他眼前一黑,在警察敲門時,直接癱軟下去。

法院一審判決,唐小榮、苟俊其行為構成搶劫罪、故意殺人罪。處以唐小榮死刑,有期徒刑3年,剝奪政治權利終身,處罰金3000。

處以苟俊死刑,有期徒刑3年,剝奪政治權利終身,處罰金3000。

王敬禮既無加害被害人的主觀過錯,又是受害者,無罪釋放。

張多福的父母以及妹妹從老家趕來,其母向法院提出讓王敬禮賠償人民幣100萬整,被駁回。

夫妻二人去王敬禮的旅館門口呼天搶地,擺花圈,燒紙錢,拉黑白橫幅,大喊,“100萬買一條人命你還虧嗎?” “多福是我們家裡當個寶的,你不賠錢,他死不瞑目,做鬼都不放過你。”

王敬禮說,法院判也判了,出了這檔子事,旅館開不成了,房東還要找他麻煩,他出於人道,拿出2萬塊錢安葬張多福,這是他最後能做的,如果還要鬧,他就報警。

我幾翻輾轉和張多福的妹妹見了一面。

她將哥哥的骨灰帶回了老家,當地有的規矩,死在外頭的人是不可以進家門的,要辦喪事也只能在村口扎個棚子。因為二哥要訂婚怕不吉利,他們沒有操辦喪事,她含淚將骨灰撒入屋後的河水中。

幾日後,家門前掛起了紅燈籠,整個村子的人都在等待著新人的到來。

這個故事讓我想到之前看過的電影《盲井》。

當時王寶強還年輕,在電影裡扮演輟學出來找工作的小孩元鳳鳴,人傻不愣登的,給兩個騙子拐進礦井,差點被弄死。

在電影裡,出了礦難,一條人命礦主賠三萬塊,這些錢就足夠讓人動手了。

慶幸的是,倆騙子中的一人良心發現,最後讓王寶強逃了出來。

在這個謀財害命的行業裡,動手殺人的叫“殺豬匠”,被騙殺害的叫“豬仔”。現實裡發生的就更多了。

罪行01裡,多福是被殺的“豬仔”。可他沒有王寶強扮演的元鳳鳴那麼幸運,他始終矇在鼓裡,或許至死都覺得兩個“殺豬匠”是給他找工作的好心人。

苟俊在見到劉焱時,冷漠地問他:“說什麼狗屁專家,研究這研究那,能研究出自個是怎麼個活法嗎?”

這兩個殺豬匠的作惡是必然的嗎?劉焱不覺得,可他也說不清,到底是哪兒出了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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