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世界》作者路遙的追悼會目擊記 何志銘

《平凡世界》作者路遙的追悼會目擊記 何志銘

《平凡世界》作者路遙的追悼會目擊記 何志銘

《平凡世界》作者路遙的追悼會目擊記 何志銘

1991年6月路遙與我由銅川回西安。

無論如何忍不住, 我急得一邊抹淚, 一邊跺著腳原地轉來轉去。

一顆偉大善良的心,就這樣無法挽回的停止了跳動,就這樣讓人無法相信的成為事實。彷彿遭到突然的雷擊,人通體 一片空白,在旋暈中幾乎昏了過去,又想逃離這個讓人痛苦的窒息的空間而不能。許許多多嚴峻的臉,一個個高大的漢子們擠在一起,失聲地哭成一片,我的淚水無論如何止不住。

去年六月, 為拍攝路遙小說《平凡的世界》獲獎之後的電視片,我 與他 相處日深。記得為確立電視片的主題,我們聽他娓娓敘談了整整一個下午,他的人生觀、藝術觀。

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對這土地愛的太深。他引用艾青的詩,說明自已的心跡。我費了很大的氣力拍好他的特寫鏡頭,全力捕捉他豐富的內心世界,細微的情感變化,獨特的精神狀態。我曾讓他把百萬字的巜平凡的世界》開頭與結尾,朗讀了一遍,開頭處他讀到:黃土高原嚴寒而漫長的冬天看來就要過去,但那真正溫暖的春天還遠遠沒有到耒。

他將結尾也讀了一遍:他依稀聽見一支用口哨吹出的充滿活力的歌在耳邊迴響,這是讚美青春和生命的歌。他遠遠地看見頭上包著紅紗巾的慧英,胸市飄著紅領巾的明明,以及脖項裡鑲著銅鈴鐺的小狗,正向他飛奔而來。

他用濃正的陝北鄉音, 讀著自己不知嚼了多少遍的文字是那樣動人心魄,給我留下了永生難忘的記憶。

後來我們成為至交,加上又是陝北同鄉,談話時一邊吸著煙,一邊靠得極近地傾心交談。他抽菸很兇,我也不遜色。我習慣抽沒過濾嘴的煙,他將數根“紅塔山”掰了過濾嘴,一支支遞給我,進行精神會餐。

路遙童年時就失去父母的疼愛,寄養在伯父家。受盡了生活困難的折磨,從骨子裡能深切體會到勞動人民創造生活的艱難。加之自己艱苦創作,職業性的“孤軍長征”,常常流露出一種生命的傷感情緒深深地觸動我。

在他傷感的背後,我看到一顆堅毅的心,無比頑強的生命努力,這種 悲壯的激情,完全主宰著他的精神世界。他對我說:“我站在王府井、南京路上就想流淚,青少年時的沉澱,在任何地方都淹沒不了。現在我寫這些小說,五六年的時間,能以這種犧牲代價,沒有任何的虛情假意。

1992年11月20日路遙追悼會

和許多的陝北青年一樣,從那塊土地上走出來,都穿著沉重的盔甲,奔赴人生的戰場,唯獨心中的理想之火在不熄地燃燒。陝北幹山硬梁,人習性“近仁而鮮智”,全憑著生命的頑強努力,沒有任何僥倖心理。路遙曾說: “七八歲時我就懂得了,你在這個世界沒任何依靠,靠自己在生活中掙扎努力,確立自己的位置,十幾年後,我長成大人,回頭倒把自己的父親看成孩子。我成了自己這個農民家族的精神領袖。

路遙又說:“人類生活不管多 麼艱難,有多少磨難,人的活動的努力,總是為活得更美好,無論是個人、社會都是這樣,簡化人類追求這種目的艱難性,就是一種虛偽。窗外的斜陽,照進室內,透過煙霧繚繞,看到路遙那張坦然而鎮定的臉,與其是說社會,說文學, 倒不如是說自已的人生觀。大約一週的時間,我們與路遙走長安皇甫村,上銅川,下煤礦,拍完了(路遙,一個普通的勞動者》。

在我與路遙的結識中,同時也看到了極富有溫情的他,記得我們拍得很累,他坐在一邊給我們唱陝北民歌,經他藝術化的陝北民歌,更是動人,包括有時步行他邊走邊哼俄羅斯歌曲。深沉的情感,獨具魅力。.談到電影,他曾說很欣賞蘇聯電影《湖畔奏鳴曲》和美國電影巜金色池塘》,有“抒情美學”的藝術傾向,目前國內還不多見這樣的影片。

他的一席話,引起我很長時間的思考。在拍完片子那一日,他送我一本他的小說集《姐姐的愛情》,並親筆簽字,因為當時我也賞表達過想好好拍一部電視劇,他當即翻開書在《黃葉在秋風中飄落》、和《你怎麼也想不到),這兩篇小說題目上重重劃了兩個圓。說這兩篇小說,搞電視劇較合適。

後來兩篇小說我都細閱了,特別是《你怎麼也想不到》,把兩位主人公的愛情寫的那麼纏綿委婉,真叫人折服。有時我想看上去似乎很粗糙的黑臉漢子把愛情寫的如此細膩動人,真有些不可思議。像是路逼一次與別的友人開玩笑,講道此公忙於在生活中找愛侶,愛情生活太滿足了,而他只有在書本里去描畫愛情。

路遙確具有細膩的一面。記得拍片前,問我他穿什麼衣服好,我說你臉黑不能穿白色,中間色也不妥,穿一件黑衣服最上鏡。後來他一直很愛那件黑色短袖衫。一段時間他執意要找人幫忙收拾他的房間,後來他又推遲到七月間,將房間裝修了一遍。 就在他裝修完房間,要去延安的前夜,我家兄從陝北來,他寫了一本書,讓我帶他去找路遙題字。那一晚,室內鋪上地毯,路遙赤足站在上面,我看他氣色不好,勸他一定要注意身體,多多珍重,此後他去了延安,臥病醫院,又轉院回到西安,病情加重。一天我與海波和毛安秦去看他,但醫生無論如何不讓進去,我們只好放下鮮花,表達情意。

再後來,他病情日漸好轉,我也定了心。11月15日,毛安秦從醫院探望路遙歸來,打電話給我,說路遙讓我去說他很想念我。 那幾日,我工作忙的不可開交, 想稍微候一兩日去,萬萬沒想到竟然再不能見到他了。

路遙追悼會上我在花圈上寫的挽言

在我與路遙相處的日子裡,他像兄長一樣幫助我們這些從陝北出來的青年,溫暖的關懷和藝術的教海,使我終生難忘。他對陝北故鄉的熱愛,對勞動人民的崇敬之心,他作品中的人民性,說明他不愧為勞動人民忠誠的兒子。

不管文藝思潮如何變幻,他堅持現實主義與浪慢主義相結合的手法,始終不渝的走自己的路,走到了一個人生命的極限,拼盡了全部的氣力。他苦了一生,累了一一生,匆匆地走了,丟下了小的女兒和他熬盡了心血的事業,遠去了。

不是每個人都成為作家,而產生一個作家又是多麼的不容易。他短暫的生命和構成的豐富而巨大的精神財富,必將伴隨未來歷史的進程將越來越顯示出來。

熱愛人民的作家,人民能忘記他嗎?

1992年12月4日深夜原載陝西人民出版社《星的殞落一關於路遙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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