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谁人渡我

《侠走鹤泗陵》第三章 谁人渡我

第三章 谁人渡我

清冷月色,浔阳灯火通明。

  役后,湖畔,饶有余兴者围圈咵谈。

  街上夜色弥人,行人缓步四顾。

  浔阳的夜消散了白日的浮躁,却消散不了李子夫的内心的郁闷。

  千帆渡不过一浪,一浪打来,这世上最后一个能说话的人也没了。

  你是了结了万般因果,可谁又来渡我。

  无尽夜空,浩瀚星海,皆印入李子夫的眼里。

  他喜欢看天,他认为天边也有人喜欢看地,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对视的机会。

  可惜天边飘来一片乌云,他感到失望,于是戴上面罩,身手矫健的翻过梅亭外的围墙。

  乌云遮得了一时,却遮不了两时,于是他跑的更快了。

  今夜的李子夫不是一个醉酒人,而是一个收尸人。

  出山的那天,老头问他说你是想做个好人还是坏人,李子夫没有丝毫犹豫,就像枯黄的叶子必定有凋落的那一天,炽热的心也有浇灭的时候,他想做个坏人。大大的坏人。

  可是今夜他还是来了,因为老头连一个肯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的话,那真是太可怜了,像五年前的自己一样,他讨厌那种感觉,他不觉得冒着被追杀的危险给人收尸就不是坏人,至少在他认为,坏人也不会允许有人这么可冷。

  是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老头的尸体就横躺在那,周围没人看着。

  李子夫不觉得庆幸,明与暗的区别罢了。

  于是他抱起尸体,没有跑,只是走,就像当年老头背着自己从宁武跑到浔阳,没有碰见一个人,也没有让自己头抬过一次,自己就把脸埋在他的肩上。他的脸上写着风光下的骄傲、侮辱下的羞恨、现实下的苦涩、被背叛后的愤怒,那时候他的表情很丰富,现在的他只是一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

  夜色下不只一个人看着李子夫,这是肯定的,因为这些人等的就是李子夫。

  其中一个人叫“红鹰”,一般这样的名字只是当做昵称使用,但他不是,他生下来就叫红鹰,骆景焕身边三只鹰中飞的最快的鹰。

  骆景焕没有让他去查,但他很好奇,刚入这行的时候,骆景焕就告诉他好奇心是所有影子中最大的死敌,所以今夜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回不了头了,因为他身后又出现了一个影子...

  李子夫感觉有无数个视线望过来,但他没有看见一个人。这种感觉寻常人都会害怕,但他不害怕,他是一个失去了怕觉的人。好比飞蛾从不畏惧炙热的火焰,但他不是无知而无畏。而是有自知山有虎偏往山行的勇气或者说叫倔强的傻。

他知道自己不傻,他也不允许自己傻,因为傻子当不了坏人,顶多当个流氓。

如果只是个愣头青,那他还不如五年前就自焚算了。

五年的时间,有的人可以气破九顶,有的人可以府悬八卦,有的人可以阅万书而闻道。而他的五年什么都没学,就学会不傻和不怕..

月光照不进定荫林里来,因为这里的树枝已经紧紧交叉结合成一面天然的屏障。

夜里寻常人走在定荫林里,会什么都看不到,但李子夫不是寻常人,他已经习惯了黑暗,习惯了这条通往住处的路。

从曲梅亭到这里已经走了五六里路,却一直没人肯横刀阻行,李子夫的步子越来越慢,慢的好像在等人跟上,前方的路看不清,但愈发凌冽的寒气告诉他无沁洞已不远。

他干脆停下,周遭也静了下来,但静的太特意,他不知道跟来多少人,也许一个,也许两个,也许这整片林子都是。

他放下尸体,尸体压在落叶上,声音在这黑暗中显得格外明显,他从口袋摸出一个药丸,一口吞了。便重新背起尸体,突然发力,向前面跑去。

夜幕下的任何景色都是虚妄,虚妄中给人一种绝望。

红鹰就是绝望的,他绝望的倒在地上,胸口上插着一根树枝。以前是敌人还没看见他,就死了,今夜他还没看见敌人,他自己就“不小心”被一根锋利的树枝给穿了心。

但他侠阶五品,在这浔阳城也算数一数二数不见的暗处高手,电光火石间,虽没躲过那招摸心刺,但还是将袖子里的窜天炮给打了上去,随着一声轰鸣,红黄绿三色在空中灿烂。

落叶飞,夜莺啼,林中彻底热闹起来。

影子间相互打量,或许他们之前素未谋面,又或许他们之前本就认识。

但不管是不是熟人,白天用来伪装的面具都会被这灿烂在夜幕下的三色光撕扯的粉碎。

李子夫也听到了这声轰鸣,他知道这些人追来的用意,被抓住可能被活活拷问致死。

他们现在可能忌惮自己,没有立马下手或是在等其他人下手,但一旦被发现自己可能是一个春之境中刚满惊蛰的麻瓜,那情况就糟糕了。

但他没有扔下老道士的尸体,尽管这样跑会让他吃力不少。

地面上慢慢渗出的寒气愈发凌冽,李子夫的呼吸急促起来。

前方出现一个山洞,洞里黑的纯粹,李子夫猛地跑了进去。

脚步声打破洞内的平静,惊起无数蝙蝠的扑腾声。

也许洞内很宽敞的缘故,李子夫一股脑的往前冲,期间从未有磕磕盼盼。

洞越走越深,也愈发寒冷,好似里面藏着一座冰山。

李子夫的脚已经麻了,不是因为疲劳,而是因为寒冷,地面上到处是冰水。

他停了下来,缓了缓气,然后听这洞内的声音,很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重新开始迈出步子,脚踏水声格外响亮。

接着往里走,水越来越多,慢慢地已经没入了半个小腿。

这里的水冰而不冻,要是寻常人早受不了,但李子夫没有,他适才吃的热体丹已经发挥了作用。

他的脚慢慢向前移,水越来越深,几乎没进半个身子。

他脱下上衣,将老道士与自己绑住,猛吸一口气,跳入水中。

没有光,这冰冷的水像深渊的巨口,吞食着李子夫的一切。

一人,一尸,就这样,堕落在无光的介质中,沉浮。

在黑暗中处久了,对光格外敏感。李子夫捕捉到了那一丝万丈光芒,于是向那拼命游去。

冲出水面,趴倒在岸边,李子夫感谢完自然馈赠的空气,贪婪的呼吸。

他将绑着尸体的上衣解开,将尸体拖在一旁,他也倒在地上,看着天。

天蒙蒙亮,还点着几粒星星,差不多是卯时。

他获得了压抑情绪后短暂的轻松,他侧头看了看旁边的老道士。

这个前天说了一晚上梦话的老人,就这样,没了呼吸,没了心跳,一动不动躺在旁边,像一块石头,再也不会说梦话了。

李子夫笑了,他感觉不对,他觉得自己应该很难过才对,但他越这样想越笑的厉害。

他笑得很大声,最后竟然成了喊,嘶吼得笑。

慢慢地,他停了下来,看着水面,水面上起了一个泡,第二个,第三个....

突然停了,静了几秒,水面蓦然炸开,冲出一个人,点了点水面,跳到了岸边。

那个人很年轻,衣着华丽不俗,但眼神看起来有点呆滞。

李子夫看着他,心如死灰,他发现此人衣裳滴水未沾。

年轻人诧异地看了看周围叹道:“简直鬼斧神工,未想到洞里的水潭竟然能通到这里。”

随即看了看老道士的尸体,对李子夫道:“小弟万港人,初来剑都,对浔阳好玩的地方不是很熟悉,不知阁下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能告知一二?”

李子夫指了指旁边的老道士道:“我不甚清楚,你问问他。”

年轻人笑了笑,对李子夫道:“那好,我单独和这位前辈聊一聊,先请阁下回避一下吧。”说完,一掌对李子夫拍去。

掌力惊人,罡风之势如狼似虎,李子夫咬牙,没想到自己大仇未报就死在这廖无人烟的地方。

那一掌拍来,虎啸狼嚎,最终却打在一堵墙上,不是真的墙,而是一堵人墙。

是早已死去的老道士!

老道士挡在李子夫面前,接了这一掌。

他睁开眼,就这样看着年轻人。

年轻人急忙收手,惶恐道:“晚辈不敬,枉前辈能宽宏大量饶恕在下。”立马扣了几个头,起身转头便走。

不料没走两步就倒了下去,抽搐不停。

“他怎么了。”

“被自己的掌力反噬了。”

“你没死?”

“我死了吗?”

李子夫看着道士,怀疑他是回光返照,但又奇怪,难道死人也能反照?

老道士看着天,这时天已经彻底亮了,时间在天边的幕帘上拉出一抹绯红。

老道士转头对李子夫道:“我死了。”

李子夫一愣,不知说什么,便问道:“你是僵尸吗?”

道士也一愣,道:“也许是。”道士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感觉陌生。

“好狠,我脑袋也没了。”

李子夫彻底傻了,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脑袋不是好好的吗?”

“待会就没了。”

“快快安息吧,我是不会给你报仇的,放心。”李子夫双手合十,祈祷一番。

“你来渡我一程吧。”道士对李子夫道。

“我会给你多烧些纸钱的。”李子夫表示拒绝。

“我希望你能承接一份我的福缘。”

李子夫立马答应,没想到能吃点剩的。

道士看着李子夫,李子夫看着道士。

道士一下咬住李子夫的脖子,李子夫只感觉全身的血都要被抽干,一番挣扎后,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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