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闺女，赶紧捯饬捯饬！哎呦，别傻愣着啊，张家那小子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俩小学不是同桌吗，没准那小子以前还暗恋过你呢，这可是个金龟婿啊，你得抓牢了。”
一户农家小院里，一个村妇正踮着脚瞅向村口，口中连声催促着。
“妈，你说啥呢！”
在她的身后，一个腰粗腿壮的农村姑娘看似害羞地扭捏着身子，目光却偷瞄着外面。
不远处，也发生着类似的场景。
“你这个不长进的小王八犊子，志刚这就要到了，你还给我在床上躺尸！”
披着棉大衣的老汉揪着儿子的耳朵，“你俩怎么说也是一块光着屁股长大的，志刚现在可是部队里的大人物，你要是能和他拉上交情，以后不就有靠山了。”
说完一脚把儿子踹出了院门。
不仅如此，上坞村的村道上，此刻不知道已经挤了多少人，彼此推搡着，争先恐后地向村口冲去。
上坞村是个小村子，今天却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全村老少几乎齐齐出动，彻底打破了往日的平静。
太阳刚露了头，村子口就已经热闹得跟集市一般，几百号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撸着鼻涕的小屁孩过节似的到处乱钻，老人们互相打着招呼，小青年三五成群等在路边,还有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姑娘们，一个个眼巴巴望着村外。
“咱们小坞村出人才了啊，张富贵家的祖坟真是冒了青烟，养出了志刚这么好的娃。瞧瞧人家，再看看自己屋里的娃，哎，真是没法比！”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大爷，拄着拐杖，没好气地瞪了自己孙子一眼，感慨道。
“那可不是，志刚一生下来我就知道他保准有大出息，下面的那个把儿，大得吓死人哟！”一名四十出头的农妇出言调侃道，把周围一群妇人逗得哄笑不止。
人声鼎沸，只是所有人的话题，都离不开志刚这两个字。
这到底是个怎样了不得的人物？
“都安静了，村长来了。”正闲话间，一名村汉穿出人群，扯开嗓子吼了一声。
说话声顿时稀稀拉拉地消停了下来。
没一会，就看到一个斜带着破檐草帽、略有些佝偻的老村汉，背着双手，从人群中穿了过来，这人就是上坞村的村长，老刘头。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老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干部”装，手里拿着个旱烟杆子，慢条斯理地踱着步，不时还吧嗒嘬上一口。
青白的烟气袅袅升起，却遮掩不住老人骨子里透出的骄傲神色，以及眼角那一丝喜意……
“张老哥儿，你家志刚现在可出息了，你这个当爷爷怎么也得出出血，一会可少不了到你家噌碗酒喝。”旁边一个老汉笑着调侃道。
“那没得说，酒管够！”
张家老汉吧唧了一口，眯着眼笑道。
“老李头，你就贪这一口黄汤，人志刚是什么人，人家在部队里的上级，那可是通了天的！”
老村长拿手指了指上面，呵斥了老汉一句，接着又道，“志刚难得回来一趟，保不准还是部队专门派军车给送回来，你们赶紧收拾收拾，注意点形象，别一会让人部队里的同志看笑话！”
村长一发话，村口黑压压的人群顿时纷乱了一阵，尤其是那些大姑娘，纷纷掏出面小镜子，仔细察看自己的妆容。
年轻小伙子们也不敢再吊儿郎当，挺胸抬头，摆出一副抖擞模样。
吭哧吭哧。
这个时候，一阵车辆发动机的动静，从远方土路的尽头传了过来，村民们赶紧举目望去，就看到一辆中巴正喷着粗黑的尾气，晃晃悠悠地开了过来。
“哎，怎么还没来。”
那不是绿皮的军车，人群齐齐叹了口气，都收回了目光。
“嗤一！”
车子冒出一阵尾烟，在村口停了下来，车门唰地一下被拉开，紧接着，一个眼角还挂着眼屎，满口哈欠的青年，拎着一个硕大的帆布包，伸了个懒腰，从车门跳了下来。
这青年大约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身形虽然瘦削，却透着股精悍的气质，穿了套休闲运动装，一头爽利的板寸。
“呦呵，都围这干嘛呢？今天是什么大日子？”
张志刚目光一扫，被村口黑压压的人群吓了一跳，不过随即乐道，“不会是来迎接我的吧，嘿，有这么想我？”
他一走进村口，人群中顿时像被浇了沸油一般，瞬间热腾了起来，大家都抢着上来套近乎，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尤其是那几个大姑娘，抓着小青年的衣服就不肯松手，被后面的人群挤得各种尖叫。
不过这节骨眼上，可没人顾得上她们。
“志刚，志刚哥，我大傻个啊，哥你还记得我不，以前我揍过你一拳。”
“到底是部队里出来的，这气质这模样，啧啧，谁看了都知道是骨骼精奇、非同一般。”
“那可不，知道啥是特种兵不？那可是都是个顶个的兵王，几万人才出那么一个呢，一个打几十个那都是小意思。”
“志刚啊，我是你三姑啊，你小时候在我身上撒过尿呢。”
……
虽然有些奇怪张志刚怎么不是坐军车回来，不过等了半天终于等到正主，村人们也没多想，都拼命地挤到青年的身边，七嘴八舌地拉着交情。
这时候老村长扒开人群，扯着脖子吼了一句：“都围着干啥呢，先让志刚到村委会休息。”说完拉着张志刚就走，都没顾得上张家老爷子。
一看主角被拉走人，村民们忙追着到了村委会。
村长老刘头拉着张志刚在坑头上坐下，又亲自给端来一杯热茶，皱巴巴的老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志刚啊，最近在部队又立功了吧，上级有没有说啥时候升官啊。”
“对对，刚子，你这当了大官，可要记得拉扯村里人一把，我家那个小崽子也到当兵的岁数了，你看能给领导说说，给分到你们部队里去不？”
老村长开了个话头，旁边挤着的村民急忙又热切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道。
“嗯嗯，最近，啊，那个……”
张志刚含糊地应了几声，盘着腿坐在炕上。
“哎，刚哥，都说你在部队里是这个，”一个小子钻进人群，伸了个大拇指，“是不是真的，连军长那么大的官都要听你的？”
“那当然！”听到这话，张志刚眼睛一亮，一脸的嘚瑟，吹嘘道，“军长算个屁，在军区里我才是老大，没人敢管我，想干啥就干啥！别说是军长，就算是军区司令，我都没放在眼里。”
周围的村民哪分得出是真是假，纷纷鼓掌，年轻人更是激动得脸色通红，这刚子在部队里混的这么牛叉，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以后还能不罩着他们？
“村长，有电话找你，说是部队的……”
气氛正热烈的时候，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老刘头一边听着张志刚的豪言壮语，一边走过去接电话。
别的村民倒没注意这茬，依然在听张志刚胡吹。
老刘头稳了稳神，接起电话：“啊，喂，这里是上坞村，是哪里找？”
“你好，这里是北川军区刘建国，这位同志，张志刚是不是已经到村里了？”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
“啊，到了到了，你要找他吗？”老刘头应道。
此时，电话的另一头，一名军装齐整的中年男子，手指压着桌上的一份档案，对着话筒说道：“这位同志，请你转告张志刚，只要他诚心悔改，部队的大门依然还是敞开的，他仍然是我们军区最强的兵……”
档案上贴着一张照片，正是笑得一脸灿烂的张志高。
他话正说到一半，却听到话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这其中，有一个熟悉的嗓门特别高亢。
“刘建国你们都不认识吧？那是我们军区的司令，堂堂共和国的上将，我告诉你们，就这么大的领导，有一次给给我穿小鞋，我照样大耳光扇他，都把他给打哭了。也不瞧瞧我是谁，我可是咱上坞村走出去的汉子，是他能惹的？”
不止如此，旁边还有一阵喝彩叫好的声音。“打得好！这种人就应该教训！”
……
中年男子的脸色一片铁青，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一字一顿道：“这位同志，你告诉张志刚，他已经被部队开除军籍了，以后好自为之！”
啪！电话被用力扣上了。
这一边，老刘头对着嘟嘟响的话筒一阵**，半天没反应过来。
啥？
志刚被部队开除了？
老刘头一遛烟跑回大屋，一把攥住正在口沫横飞，胡吹大牛的张志高，急切道：“志刚，你在部队是不是犯啥错误了？刚有个叫什么，什么刘建国的人打来电话，说你已经被部队开除了！”
这话一出口，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盯着一脸讪笑的张志高。
“这不至于吧，志刚可是部队里的兵王啊，怎么会被开除？”
“就是，听说这兵王都是兵尖子，部队都宝贝着呢，咋会随便开除，村长，是不是你听岔了？”
好半晌，村民们小声地议论起来，不过脸上都带着狐疑。
而这会，坐在炕上的正主，这会的神情却有些闪烁。
村民们面面相觑，瞬间没了兴致，纷纷作鸟兽散。
“还当这张家出能人了，原来还是个半路拉稀的，瞎耽误我工夫。”
“可不是，这连当兵都当不成了，还能干点啥，一辈子在家务农吧，还不如我家娃儿有出息呢。”
村民们一边往外走，一边摇头，原本谄媚奉承的神态早不见了踪影，个别人还一脸的讥讽之色。
“咋都走了？我还一肚子的风光事迹没和你们讲呢！”张志刚挥了挥手，试图挽留几个，只是根本没人理会他。
“赶紧来下，滚回自个家去，当村委会是自个家了？”见张志高没挪窝的意思，村长老刘头拉下脸，冲着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赶紧走，瞧着你这油嘴滑舌的样子我就心烦。”
“别啊，我这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呢，您瞧这茶水都凉了，不给添点热乎的？”张志高嬉皮笑脸道。
“滚！”老刘头吹胡子瞪眼，拉着这小子的衣领，就要往外赶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门口蹿了进来，举起手中的扫把，对着张志高就死命抽。“你这个臭小子，我今天非……非打死你不可！”
这人影，可不就是张家老爷子。
“哎，疼！老爷子，别打，我认错，认错还不行嘛！”张志高一连挨了好几下，这啪啪的抽响，连一旁的村长老刘头，都觉得肉疼。
他一挺身，身手敏捷地从窗口蹿了出去，跑到院子里。
“你给我站住！”
老爷子一看人没了，又从门口追了出来，拿扫帚指着张志军，怒道：“你认个屁！把你能耐成啥样了？你现在就给老子滚回部队，去找领导好好检讨！不然老子今天打死你！”
“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哎，我一时半会也没法说。”
张志刚远远地躲开，苦着张脸道。
“你这个混小子！”老爷子被气得不轻，扔掉手里的扫帚，从门口拎起把锄头，冲着张志高就杀了过去，“今天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妈呀！”
张志高撒开脚丫就跑，不大的村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老爷子毕竟年岁高了，没一阵就跑不动了，扔掉锄头，阴着脸先回了屋，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连旱烟杆都没兴致抽。
张志高偷偷摸了回来，看到爷爷苍老的脸，心里有些酸涩，轻叹一声，轻手轻脚地进了自己的屋子。
“梆梆！”
过了一阵，门口响了几声，“快滚出来吃饭。”
老爷子知道自己孙子还饿着肚子。
……
院子里，俩爷孙面对而坐。
看着狼吞虎咽的混小子，老爷子就觉得牙疼，哪里还有心思吃饭，撮了口旱烟，拿烟杆敲了敲桌子，道：“不回部队，那你以后打算咋个办？一个小伙子，总不能窝在家里吃闲饭，要么种地，要么打工，总得合计个出路。”
“没啥打算，不成就种地呗，谁家祖上不是农民来着，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劳动人民最光荣。再说了，你岁数也大了，就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张志高呼噜吞下一大口粥，满不在乎道。
这没出息的怂包，老爷子的脑门气得直突突，扬起烟杆敲了一下这小子的脑门，“臭小子，还真打算在地里抛食一辈子？”
收回烟杆吧唧了一口，又道：“我已经给你想好了，赶明你就去找赵欣嫣，让她带着学学怎么做买卖。”
“疼！”张志高揉了揉脑门，抬起头，有些诧异道，“老赵家的闺女？”
老爷子点了点头：“不像你这个混球，那闺女是真的出息，不但自己开了公司，进出都是小车，还帮村里不少年轻人安排了工作。”
说到这里，老爷子叹了口气，怒其不争地瞪了眼自家孙子，“以前村里人都夸你们俩有本事，现在好了，你小子不长进，也只能指望人家女娃子了。”
张志高撇了撇嘴，不接话茬。
张老爷子年老成精，哪里看不出这小子心里的抵触，眼神一转，露出一丝疲惫的神情，语重心长地说道：
“志刚啊，爷爷都这么大岁数了，唯一牵挂的就是你了，不看着你踏踏实实，我就是死了也没办法瞑目啊！你没看到村里的那些人一听到你被部队开除了，都拿啥眼光瞧你？爷爷是快要入土的人了，也不在乎这张老脸，可咱老张家不能就这么败下去。”
老爷子甚至滴下几滴老泪，张志高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不愿回部队，爷爷也不强求，这个老赵头当年和我是过命的交情，如今把你托付给他闺女，我心里也放心，志刚啊，爷爷不求你大富大贵，只要你干点小买卖，安安分分地过日子，爷爷就心满意足了……咳、咳！”
老爷子咳嗽了几声，一脸的憔悴。
这光景，张志刚还能说什么，虽然他心里也明白老爷子的身子骨硬朗着呢，可做孙子的，还能真顶撞老人的意愿不成？
无奈之下，只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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