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锦鲤（6）
汽车在空阔莽苍的西藏阿里大地上奔驰。窗外，草坡已经泛黄，与石滩、荒原混同成相似的颜色。只有雪峰永远鲜亮着，在我的视野里进进出出——在这“世界屋脊的屋脊”上，海拔六七千米的雪峰看上去并不高，给人伸手可揽的感觉，但不管向它行驶多久，它依旧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车窗外，左上角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片深邃的蓝色，蓝得有点让飘着白云的睛空失色。这是“神湖”玛旁雍措；湖那边，刀脊般闪亮伫立的，是“圣母之山”纳木那尼雪峰。右侧，在斜阳里变幻色泽的，是“鬼湖”拉昂措；拉昂措右后方，金字塔般兀立的，正是印度教、佛教、耆那教和苯教一致认定的“神山”冈仁波齐。
在数十公里的路途中，遇到如此密集的绝佳景色，这在广袤的青藏高原实在是难得遇见，按例得慢慢地欣赏。但我不敢多加盘桓，因为，我必须在太阳下山前赶到边境线上的科迦村，那里有一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古老“时装秀”等着我！
科迦村位于普兰县的最南端，阿里1116公里边境线上唯一的口岸斜尔瓦便在该村边上。普兰介于冈底斯山与喜马拉雅山之间，与尼泊尔、印度接壤。普兰的藏语意思，便是“雪峰环绕的地方”。
海拔似乎在缓缓下降。车子左转右拐，穿行在金黄秋树与连绵雪峰之间，然后沿着孔雀河一路南行。
“到了！”藏族司机说。翻卷的层云下，一座萨迦派风格的寺庙安静地伫立在眼前。
这应该是科迦寺了，科迦村因寺得名。古寺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现在是“国保”单位。根据事先约定，我孜孜以求地想要探究和拍摄的“时装秀”，将在这古寺周边上演。
这神秘的“时装”，在普兰存续了千年，至今仅存七套，就在科迦村里。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普兰飞天”。阿里的同行温兄告诉我，“普兰飞天”衣料讲究，制作精细，工艺繁复，装饰是由金银和多种珍贵的珠宝组成，“只有在现场看了，你才掂得出它的价值！”
“来了来了！”普兰方面的联系人央珍急急招呼正在欣赏寺庙金顶的我，手指着寺庙外的广场方向。
正是黄昏时分，夕阳在云层里时隐时现。雪峰背景里，一男两女身穿盛装，迈着沉稳的步伐向我走来。男的一身黄袍，红帽红腰带；两位女性的服饰则显得奢华富丽，偌大的牛角形头饰，盈动的珠帘，闪亮的颈圈，厚实的披风，层叠的挂饰，虽然看不清衣饰更多的细节，但这轮廓足以展示出古老服饰的奇特风格。
接近寺边时，他们移步到长长的转经筒廊边，边转边前行。寺庙的红墙黄筒，映衬着他们的服饰，谐和却似乎少了些什么。一阵风过，寺庙屋角的铜铃，恰到好处地叮咚起来，镜头里的“普兰飞天”，在铜铃声里有如遥远年代遥远地域飘过来的精灵。
待他们走到近前，我建议他们歇会，毕竟华服有着很重的分量。
通过央珍，我边与他们聊天，边细细打量“普兰飞天”的一些细节。女子头饰前部那遮面的长串珠帘，是用银饰做的挂坠；宽大的颈圈，由红珊瑚排列而成；右肩上披挂着的，是与头饰珠冠相似的月牙形饰物，上面缀有松石和珍珠；最豪华的还是胸前那层层叠叠的装饰物，松石、玛瑙、珊瑚、珍珠、蜜蜡等，简直成了山海江河珍品的荟萃处。
“这袍子，是用纯羊毛纺线、染色、编织做成的”，央珍指着女性服饰认真翻译。
“这披风是用羊羔皮和丝绸布缝制的。”
“还有这鞋，不仅鞋面有刺绣图案，鞋底更有讲究，是用牦牛毛缝紧牦牛皮做成的！”
“那为啥会取飞天这个名字呢？”我问，“初听拉萨朋友说飞天服饰时，我的思维就直接联系到了敦煌。”
“这飞天创作灵感来源于开屏的孔雀。”央珍答。
相传三千年前，普兰的洛桑王子在美丽的孔雀河边建起了华丽的宫殿，他钟爱美丽善良的雍卓拉姆王妃。众嫔妃很嫉妒，屡屡施计迫害她而未成功。在一个月圆之夜，后妃们与巫师用计支开洛桑王子，随后趁机向雍卓拉姆发动进攻。雍卓拉姆无奈幻化成一只漂亮的孔雀，飞过茫茫雪山，消失在湛蓝的夜空。
为了纪念这位王妃，善良的普兰百姓便用上好的料作，手工缝制藏袍、披风，按照自己对孔雀之美的想象配制各类饰件，并把一串串名贵珍珠、宝石挂在胸前，形成了眼前这靓丽的“普兰飞天”并代代相传。
真是个美丽的传说！我思忖着，三千年前的普兰，处于象雄文明时期；“普兰飞天”的千年历史，则与“阿里三围”之一的普兰王国更为吻合。可惜的是，普兰亡于同宗的古格王国，古格后又亡于同宗的拉达克王国；后来，克什米尔的森巴人以“朝拜神山圣湖”为借口发动的侵略战争，使普兰成了主战场。好在无情的战乱没有弄脏这片雪峰环绕的谷地，没有湮没精彩绝伦的“普兰飞天”。
科迦寺的门灯亮了起来。我们该返程了。站在车门前，我与藏族同胞挥手告别。站在格桑花丛后的他们也在挥手，寺庙透出几缕光照着他们。我突然发现，我太专注于服饰了，竟没有细细打量那些厚密珠帘后的面容。
我抬头，舒了口气，却见暮色四合下的雪峰，居然依旧清亮着。
于是我释然。现如今，时装秀随处可见，但没有多少人真在看服饰，模特们姣好的面容和高挑的身材总是时装秀最大的卖点和看点。可即使是世界上最顶尖的时装秀，也绝对找不出“普兰飞天”这样的服饰——黯旧里饱含奢华，朴素中透出骄傲。更重要的是，它以悠悠光阴为底蕴，以边地文化作背景，以不可复制立品牌。它展示给世人的，不是面容，甚至不是服饰，而是一种与雪峰一样恒久清亮的悠远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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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锦鲤
英雄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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