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莲屯那些事儿:转眼已是腊月时分

转眼已是腊月时分。

天还没亮透,陈梅花早早就起来了。今天家里要杀猪——这可是一年里头的大事儿,要干的活儿可不少。

摸着黑挑了两担水,放下水桶刚要出门时,却碰到了李国福,两个人哑然失笑——李国福也挑了一担水晃晃悠悠进了大门。

陈梅花心里一阵温暖,忙走到厨房门口掀起门帘,看着李国福把水桶放到水缸旁边,浅笑着说道:“你咋起来这么早,我寻思大家得一会才过来呢。”

李国福憨憨一笑,出了厨房门后点上一根烟,说道:“我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挑水,烧火,还得喂牲口。”边说边走到院子中间看了看天,“今儿天气还成,可能有点风。大桶借来没有?咱们先把灶火垒起来。”

陈梅花指指花园角落:“大桶昨儿就拉过来了。该叫的人我也叫过了,猪叫了一晚上,大概知道自己个儿的命不长了吧。”说完自己倒乐了。

李国福笑了笑:“没想到你也能说两句笑话儿。”

陈梅花今儿的心情挺好,淡淡一笑说道:“那可不,咱总不能老绷着脸过日子吧。眼看着光景越来越好——今年就能杀这么大一头猪,这在往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我再不笑,那就太没人味儿了。”

“是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李国福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没再说什么,转过身搬过桶来,又跑外头抱了几块齐整一些的石头进来,垒起了烧水桶的灶台。

陈梅花忙出忙进,一会拿过毛巾来,一会又递来一杯水,李国福眼看着灶台垒起来了,这才直起身子笑着对她说:“哪就那么娇气,我不用你侍候。我来干活的,倒把你累得够呛。”

两个人站在园子中,相视一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么多年来,在陈梅花的生活中,总是离不开李国福。他恰如同春天的那缕微风,在黑暗且寒冷的冬夜备受煎熬时,丝丝缕缕地轻轻吹来,整个大地都会被悄悄唤新,重新焕发新的希望。

相互依存了多年的两个人,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恰如同马莲滩之于马莲花,缺了哪一个,都不能独自存在于这个世上。

但这份坚强得如石头一般,却又缥缈得像春风一样的感情,只有天知,我知,你知,她知。看似近得伸手可及,真正想抓住它,却远隔万里。

李国福习惯性地把花园院墙上倒下来的几块砖头砌了上去,拍拍手上的土叹了一口气——一个女人带个孩子过日子真是个艰难啊。天上的星星有多少,她们的汗苦就有多少。

陈梅花看在眼里,也听到了心里。她何尝不知道他的叹息意味着什么,她何尝没想过他原来隐约提过的事儿,她何尝没想过靠在这个男人结实的怀里痛哭一场或大笑一顿。可世间的事情哪有春天开花秋天结果那么简单。心里刚刚舒展的那份乐呵,被李国福的一声叹息又压了回去。

“我跟我姆妈说过咱俩的事情了。”

过了片刻,李国福突然转身看着陈梅花说道。

陈梅花身子颤抖了一下,盯着李国福没有应答——她知道李国福说的是什么事情。这层窗户纸终于揭开了,可里头黑洞洞的一片,探头进去到底能看到什么,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我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反正就是一句话,这么多年那么苦的日子都过来了,我自知道你的心,你也知道我的心。别人总会有三言两语的话儿,过日子就是那样,哪有啥事儿都是一片叫好的。”李国福坚决地说道,似劝慰,又似自己下着决心。

“那。。。。。。”陈梅花听了一阵感动,抹了抹眼泪轻声问道:“老人家会咋想?”

李国福走近陈梅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是我的事情,我自己会想办法。”

陈梅花抬起头看着李国福,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眼前一片模糊。两个人正说着话,李志前夫妇推开大门走了进来。

“我说闺女早起来了,你还窝炕上不起来!”李志前老婆自从病了一场后身体还没恢复,走起路来仍然有点喘,一边看着陈梅花和李国福一边嗔怪着身边的老头子,“今儿是啥日子又不是不知道——哟,国福也来这么早。”走到跟前她才认出李国福来,“听说你姆妈老寒腿又犯了,这两天咋样了?”

李国福笑着回答:“那是老毛病了,开了一些藏药,吃得还行。我看您这几天精神还好,看来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老棺材瓤子了,阎王爷跟前遛了一圈,愣是没收我——人家说你先回去吧,那头还有个糟老头子,你要走了他不得消停了,还是回去再数落他几年吧。这么着,我又回来了。”老太太瞅着旁边的李志前,笑着说道,又拉起对面陈梅花的手:“再说也舍不下闺女不是?咋着也得看着她娘儿俩找个好人家,有了着落我才能闭上眼呢。”

说得李国福和陈梅花乐了,都乐出了眼泪。

旁边的李志前则憨厚地咧嘴笑了笑,拿起墙边的背斗上房捡烧柴去了。

几个人忙乎着刚把水桶架起来,点着了火,天已经大亮了,来帮忙的人们陆陆续续走进了院子。

李国福看陈梅花怯怯的样子,索性自己当了半个主人,安排起了众人的活计。倒也井然有序,有模有样。

等太阳悄悄升起在割石柴山上时,这个原本平静的小院子热闹得如同呼呼冒着白汽的一锅粥。

过了年,布谷鸟刚在山谷里开始鸣叫时,歇了一冬的人们不像往年一样猫在家里,而是早早地上了山——正如孔仁预测的那样,在杨四娃的带动下,山上爬满了挖冬虫夏草的人们。

还有什么比挖这个更来钱的呢?政策好了,人们基本不用饿肚子,社会上的新鲜事物也渐渐多了起来,村子里今天这家添了个大衣柜,明天那家又盖了三间房,现在的人们,较着劲儿地比谁家更派场——可是这些都躲不过一个字去——钱。

人们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钱。

可是在这么边远的地方,想踅摸点钱比石头里榨油还不容易。种的那点粮食足够吃的,可是一上完国家的粮,仓里就没剩几个,即使剩下几口袋,卖的那几个钱还不够明年化肥钱的。

陈梅花也跟其他人家一样,面临着同样的问题。陈天生已经上学了,光每年的学费就够她发愁一阵子的——今年的学费,是李国福悄悄塞给她的。想起李国福,她的心里就会有一种毛茸茸的温暖,好像躲在了开满鲜花的草地上一样。这个敦厚善良的汉子,这几年来一直在默默地关心着自己——他就像沟脑山一样,静静地、深深地站立在自己的身边,不求回报地为她母子俩做着事情,不显山不露水。每次在她遇到坎儿快过不下去的时候,他总会及时地出现在身边,然后悄然离去。

而她能给别人什么呢?除了这个破败的家和聪明活泼的孩子,她一无所有。她也是女人哪,晚上躺在冰凉的炕上也幻想过能和李国福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不,哪怕是过一天,她都愿意,一万个愿意。可是,她这样的女人,已然把名声臭了十里八乡的女人,别人躲都躲不及呀,哪敢奢望和他在一起?何况身边还带着个拖油瓶子。

今儿一大早,她早早起来,把隔壁李志前老汉家的猪喂了——好心的李志前老婆年前离开了人世,这个在世上活了七十多年,每天敬香拜佛,把周围的每个人都当成自己的孩子、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的善良老太太,临走时没受一点痛苦,笑着闭上了眼睛。村子里能走动的人都来送葬了——包括极少参加别人家红白喜事的孔老太爷,他还给念了一天超度经——村子里的人们唏嘘不已,老太爷可是极少亲自给人念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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