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记」山河风雨旧城池

人类文明的进程中,“城”与“市”的关系颇耐寻味。“城”象征着军事防御,“市”象征着商品交换,城禁锢着市,又守护着市。

我的故乡潮州城,临江的古城墙将城乡之间划出明确的界限:城墙之外是大江、山林和荒野,是危险的未知之地,始建于南宋的广济古桥,由楼台和浮舟连接而成,跨向对岸的韩山脚下;城墙之内是街市,一条大街如脊梁贯穿其中,大街两旁有不顾形象席地而眠的猫,有热情而叫不出名字的亲戚,铁灰色的青瓦屋顶长出野草沉浸斜阳之中,古井打出的井水带有辽远森冷的气味。我生长于斯,熟悉每一所老屋墙壁青苔光怪陆离的花纹,规避每一处有恶犬出没的街角巷尾。

「城记」山河风雨旧城池

城墙绵延十里,最大的城门是广济楼,俗称东门楼,始建于明洪武三年,往下游有下水门,往上游有竹木门,上水门。水运繁忙的年头,每年都有海量的木排、竹排从福建、梅州山区顺江而下,从竹木门进城,变成形形色色的木器、竹笼、煤炭、香枝、笔杆,父亲年轻时就在竹木门边做过煤炭生意。

东门楼上远眺韩江,江声浩荡,日夜不息。暮春三月,桃花水至,雨雾弥漫,江面辽阔如海,跨江的广济古桥半没水中,江水凶猛拍上城门,需要增添厚木板和沙袋加固,城中居民因此多了一个节目叫看“做大水”。有过这样一个风雨天,不记得是姑姑、婶婶还是某位年长的堂姐抱着年幼的我登上城楼看大水,浊黄的江水如情绪失控般乱窜,有个少女的花伞被风吹落楼下,伞柄朝天,打了几转就不见踪影,引发城楼上人的阵阵惊叹。我揣测看大水的乐趣所在:在厚实城墙的保护下,远观吞噬生命的危险,这是一种兼顾刺激和安全感的微妙体验。这十多年来,随着水利工程的陆续落成,“做大水”再也不复得见。

「城记」山河风雨旧城池

「城记」山河风雨旧城池

城墙不仅仅抵御大水,还抵御过异域的铁骑。溯江而上有一座小山叫金山,我的中学时代在这里度过,山顶有一座“马公暨阖门全节之墓”。南宋景炎三年二月,元将索多围攻潮州府城,城陷后守将马发领残部退守金山子城,饮鸩殉国,后人将其葬于金山顶。我曾在墓旁踢球、读书,想象着南宋的将军如何死战不降,从东门楼一步步退守到金山,终于随着那个内敛而富有魅力的朝代一起消逝在历史的烟尘中。

无论是春潮、风雨还是铁骑,总是短暂的物事,而城郭人民永存。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个典故:西汉人丁令威外出学道成仙,化鹤飞回故乡,停在城门外的华表上,看到风景依旧,人事已非,于是作歌唱道: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城中少年如今远行,庸庸碌碌为稻粱谋,成不了仙也化不了鹤,回乡的兴致也提不大起了。永远在远离中怀念,这是游子难解的心结。

「城记」山河风雨旧城池

(部分图片来自中山画刊)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