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兒時代· 看戲
一年裡頭會遇到兩場戲。正月裡或秋後。正月裡的戲一般是富裕一些的大隊唱，或是有錢人家許願許的戲，比如老太太、老爺子八十大壽或九十大壽唱戲。秋後呢，麥子也種了，閒了，也唱戲，都是大隊或有錢人家許願唱戲。我那時看戲是亂跑瞎哄哄，並不懂唱的啥，只是看見臺上有紅臉、黑臉、白臉、花臉。上披蟒袍盔甲，下有高底的長靴，有拿銀槍有拿大刀的，有的頭上戴著長長的雞雞翎（lin)，從這邊兒走到哪邊兒。看煩了，就鑽出密不透風的人群，去看吹糖人，或找尋地上有人丟掉的甘蔗稍兒，拾一堆剝開看有沒有一節能吃的。
戲班兒多是縣上的劇團。老戲如《包公鍘美》、《楊家將》、《四郎探母》、《穆桂英掛帥》或《西廂記》什麼的。起始幾乎沒有什麼新戲。只是後來才有了樣板戲《紅燈記》、《智取威虎山》等。
那時一村唱戲，早幾個月便有口頭預告，是文戲或是武戲，幾天戲，主要演員是誰，箱好不好，新不新。唱戲的村把這個信息傳給外村。本村、外村都是提前通知姑姑、姨媽、姥姥、舅母、老姐姐、姥妹妹來看戲，並囑咐把雜事兒往一邊擱擱，把衣裳鞋襪扎腿帶(音diao)、裹腳布都洗一洗，到時候再去叫一次。
一村唱戲，十幾個村的男女老少都來看。因為人多得有一個維持秩序的。大家叫維持秩序的人為“管臺（音tiao）的”。他在開戲前，比明星都惹人注意。我們十里八村“管臺（音tiao）的”總有“傻憲妞”。他個子不高，當時大約有40歲的樣子。他很“負責任”，不讓一個小孩趴在戲臺邊上，更不讓小孩上了舞臺亂竄。若有近前的，他就用長長的柳條抽，柳條在空中“呼呼”叫，他不管抽住你的頭你的臉。他長得又黑又粗實，眥瞪著眼，眼珠兒凸著紅紅的，脖子上的青筋暴突很高。他家裡窮，衣服幾乎沒有一件是新的。無論是冬天夏天，腰裡總是纏著一布條，油兮兮的好象幾十年沒洗過。聲音不是很宏亮，半啞。半啞加兇狠的相貌加上長長的柳條，很鎮住臺。
但他在他“家裡”（媳婦）那兒地位很低。他家裡原來也是個“戶兒家”（地主）。解放前夕，不知啥原因，地賣完了，長工、短工也辭了，落了個貧農成份。但他是娃娃親。女方是大家閨秀。不能因為男方破落就毀了這門親事。婚後是女的當家。用他的話叫“水馬（母馬）拉套”。女的知道他吃“供”。一說他行比誰都行，刀山敢上，火海敢闖。人稱“人來瘋”。那時除了農活兒還得推磨。女人為調動他的積極性，故意說：“小（孩）他爹，歇歇吧”，他便脖子一挺，青筋暴突，突然來勁，“哼！去！”推磨推得更大勁兒。有一次，女人拿個擀麵杖攆著夯他，他雙手抱頭高叫著竄出門兒，正好碰上路過的民兵連長。民兵連長知道他怕老婆，明知道是女人打他，故意斥責他：憲妞你咋哩？他說，我今兒非打她不中！民兵連長說，憲妞，你敢打媳婦兒？現在是新社會啦！我馬上通知民兵捆你！憲妞趕緊改口，她打我哩！她打我哩！女人也趕緊送上笑，說俺輕哩（鬧著玩兒）……。民兵連長哈哈大笑忙別的去了。
因為急著看戲，鬧出不少笑話兒。鄰村一個叫“軍兒”的，快黑了才下晌兒，不吃飯就要去看戲。他爹說，軍兒，再擔兩挑水，一會兒給牲口淘草哩。軍兒滿口答應，慌慌張張擔了兩挑水就跟著一夥人走了。看戲回來他爹問他，你擔哩水倒哪啦？你看這屋裡溼的？軍兒問咋哩？他爹說，你把水都倒到揹簍裡啦！（揹簍，用柳條編的，和水缸大小差不多，裝草用）
到了“文化大革命”，老戲全都禁演了，主要是八大“樣板戲”如《紅燈記》等。但由於條件有限，“樣板戲”演全場的很少，至多會有一些清唱或一幕兩幕的。縣劇團改為“毛澤東思想宣傳隊”，下鄉巡迴演出。除了“輕騎兵”式的山東快書、三句半、相聲、對口詞、墜子小段、二夾弦小段以及歌伴舞之外，有一齣兒三幕劇對我印象特深，那就是尤淑霞主演的現代豫劇《紅小兵》。劇情忘了，但尤淑霞在臺上跑的圓場令我無限動情和嚮往。一時間，《紅小兵》在10裡地以內無論在哪村演，我都去看。主要是看尤淑霞跑的圓場。她的腳步和整個身體就如流水一般棉軟好看。那時尤淑霞年輕，扮相也好，小臉粉嘟嘟的，紅裡透白，白裡有紅。她成了我心中的女神，成了我夢中的情人，用現在的話叫偶象。後來，1993年我到原陽縣文化局工作，與尤淑霞一個辦公室，還常常提及當年。我說的眉飛色舞，尤淑霞倒覺得不自在。說，那時才15歲，傻跑哩。
金國強，1957年12月23日出生於原武鎮南關村，生活於原陽縣韓董莊鎮趙廠村。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曾任河南省文化廳《群眾文化論壇》雜誌編輯、原陽縣《博浪報》、《原陽縣民營經濟》總編輯。在（原陽）律師事務所工作30年。2015年，出版隨筆集《一路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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