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報今天
老爸的紅燒肉，出鍋時肉香四處溢漫。紅燒肉的陣陣香味，勾畫出的是老爸對妹妹、對家人的陣陣愛意，吃進口裡，香在心裡。老爸現在還能做出當年的紅燒肉嗎？
值班主播 | 羊城晚報記者 陳亮
人說，民以食為天。中國人一向注重“食文化”，人來是吃，人去也是吃，還美其名曰：接風、洗塵，嗯，還有餞別。高興是吃，悲哀也是吃……更別說娶媳婦嫁女婚喪嫁娶無一不跟吃沾邊，再一想，人生最溫馨最美妙最快樂，或者，最柔軟細膩最傷感動人的記憶幾乎也跟吃沾邊——
我陪著父親去老家，看到一片水塘，父親感慨，當年就為了游到對面的岸上，結果嗆水，竟差點沒淹死！為什麼要游到對岸？老爸說，肚子餓，想去田裡偷吃青豆，就跟小夥伴打賭，看誰先游到對岸。不料半途出了意外，水中撲騰拼命掙扎……好在被人救了上來，那次經歷真是一輩子難忘。
去老家祭祖前，先是陪老爸去江西見老姑，他風燭殘年的老妹。在清晨的小城，走路腰背彎著的老姑一步步挪動，為迎接多年未見、山高水遠的親人。想起從前我來過這裡，那時候所有人一樣貧困，還不覺得怎麼樣，而今，見過大江大海人間富貴的人，怎能不感嘆，這裡的時光彷彿還停留在往昔！
為了款待貴客，老姑提早去菜市場買了肥多瘦少的五花肉，煮了白米飯，還泡了冰糖花旗參茶。老爸去廚房漱口，才發現從水管裡流出的是渾濁的、帶有鐵鏽色的水，去廁所才發現要走陡峭的石梯，生活狀況比自己想象的要差很遠，老爸流淚了……
想當年寒窗苦讀，妹妹撿麥穗、做菸捲賣錢，送到他學校。他這個妹妹在家很能幹，裡裡外外一把手。幾個孩子去田間地頭撿麥穗、穀子，哥哥籃子裡總沒她多，原來，是她趁人不注意，連撿帶偷，扯下一把就放在自己籃子裡……看到如今老妹境遇不佳他忍不住辛酸嘮叨；姑姑提到年輕時，有個年輕人追她，一念之差。從此命運跌宕。
後來姑父被打成右派，影響了一家人的前途命運。再後來平反，也沒有補償幾十年的任何損失。往事並不如煙。
老爸記憶中那個口若懸河、旁徵博引滿腹經綸的才子，我那姑父，怎麼衰老得拄著柺杖神情痴呆，囁囁嚅嚅木訥得像一輩子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再不會看見書籍報刊有錯字就提筆修改，聽見人說話不對勁就發宏論了。
老爸心裡始終對姑姑和姑父念念不忘，不然怎會在耄耋之年還舟車勞頓的，大老遠地來相見。記得妹妹曾變賣了自己的訂婚戒指，想方設法地悄悄塞錢給他這個當哥哥的。同學還說，你妹妹蠻漂亮的。哦，他笑笑，心裡湧起小小得意。肚子飢餓、衣著寒酸的窮學生，畢竟還有個好妹妹啊。
當然，老爸這輩子也沒真正有能力幫助他的妹妹，我老姑，老爸只是幫了姑姑兒子的大忙，讓他憑著優異成績上了大學，還成為高級教師。我問小妹，表哥每個星期天在咱們家改善生活，你記得嗎？
老爸說，那時候咱家一視同仁，每人三塊肉。
妹說當然記得。哈哈，其實想想每人三塊肉也不得了了，六個人，一頓也吃了十八塊呀。
說來也是奇了，過去從不進廚房的男子，自當了孩子的爸後就搖身一變，廚藝高超，沒人教也不需看菜譜，掌勺從不試嘗自己鍋裡煮的燒的，端出來就令人垂涎欲滴，不管是炸丸子炸藕夾，蓮藕煨湯，還是板栗燒子雞、汽水肉，最解饞的當然還是招牌菜：紅燒肉。
老爸做的紅燒肉也是一絕呢。別人怎麼做紅燒肉我不太清楚，但父親燒紅燒肉是用砂缽子，作料有生薑、大蔥、豆蔻、五香大料等，掌握火候酌情倒油，糖，擱豬肉塊，攪拌，倒入醬油，蓋上蓋子，間或鍋鏟翻翻，慢慢燉熟。那股肉香還沒出鍋已經透過蓋子四處溢漫。當一缽油光發亮的紅燒肉端上桌，全家老少及親友紛紛伸出筷子時，成就感讓老爸滿臉漾起慈愛的笑意。
妹說，說得我好饞呀！下次回家，一定要老爸燒紅燒肉。嘁，她想得倒挺美！我心想，老爸還能做出當年的紅燒肉嗎？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來源| 《羊城晚報》2019年01月08日A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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