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台湾丰原高中

第五届龙少年文学奖作品——三等奖

龎贤 台湾丰原高中

忆——台湾丰原高中

每天睡醒,一张开眼,面对陈旧充满霉味的天花板,窗棂筛进的一丝日光,灰尘款落,仿佛过往时光沉淀在这默不作声的深海。我抱着膝缓缓沉落,很深很深,搅动起大量往昔的尘灰。

童騃时光,家轻得似一件夏日的薄衣,感觉不到重量,大风一吹便啪嗒啪嗒地飞扬,好似下一秒能腾空飞翔。

曩昔,在家中日子特别漫长,父亲鲜少说话,除了偶尔会问:“要不要买点糖果吃啊?”其余时间,总坐在躺椅上,静度整个下午,仿佛从窗口筛落在地的光阴,和他并无瓜葛。母亲午睡后,会去工作,回来时摩托车上捆着一袋袋麻布装的铁条。当家中亮起昏暗的日光灯,母亲坐在板凳上吃饭,絮絮不休地和父亲聊天,我一面看电视一面吃着父母亲留在盘中的鸡腿。小学填写家庭状况表时,我总会勾选“小康”,每天都有鸡腿吃嘛!而父母工作栏,老是困扰我很久,因为找不到“捡铁”这个工作。黑夜降幕,巷弄中,有两个窗口亮着灯火的便是我家,远远望去,朦胧透着温暖的光……

进入青春期,家是一件不合身的衣衫,松垮遮手的衣袖和掩脚的裤管,好不自在。

初中是青春的序曲,一切花蕾缓缓绽开,吐露出香蕊和鲜艳,社交活动是不可少的。母亲老怕我在外学坏,硬是不许我与朋友共游,这往往是吵架的开端,我们狰狞嘶吼,红着耳根谁也不服谁,最后我也常哭红眼睛。好几次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家,离开这扞格不入、暮气沉沉的家,离开蛮不讲理的中年妇女和只会劝架的老父亲,但都很快烟消云散。可之后我不再像昔日搀着父亲去买菜,和母亲出门时也分得远远的,我至少要离这两个食古不化、穿着老旧粗劣、说话大声如雷……常令我丢脸的父母远一些。我的家,有着红漆的大门、两扇一尺宽的窗子,但每次呼吸却找不到出口。

忆——台湾丰原高中

父亲逝世时,家如居丧的缟衣,白得无一丝血色,单薄地在狂风中飘摇。

棺柩里的父亲,岁月染白的双眉、时间坐弯的背脊、光阴凿刻的皱纹,原来你已经这么老了!仿佛昨日还是儿时,我睡前你喊着:“一、二、三,关灯啰!”暗室中看不见你的脸,你蹑手蹑脚消失在我的睡梦中。而这次是我夜寐而去,抑或你在梦中睡去?昨日你从医院回来,双脚无力,需要我和母亲搀扶,但不是好好的吗?回忆像一阵阵浪头打来,每一记都令人痛得流泪。前星期我和母亲大吵时,无意中推了你一把,你跌坐在地,哭着像求饶的孩子,叫我们不要再动手了。曾在很小的时候,我天真地问你:“爸爸,如果你死掉,会在天上保护我吗?”你随即回应:“当然会啊!”现在还可以吗?我站定于棺椁前,一滴泪也没掉,像个守卫的雕像。回家的路上,法师手中的莲花铃,不时还在耳边响起,伴随经诵,指责我的私心和不孝。

有一间铁皮屋座落于凉亭旁、琵琶树前,犹未燃灯,两扇窗宛若老朽无神的瞳,在转动的月光下悯默。

翻腾的尘灰慢慢沉落,覆盖童年、缄封青春、湮没伤痕、埋葬了我,我没有呼吸,一切沉寂。

忆——台湾丰原高中

家变得空荡荡的,特别是燠暑溽闷的夜,一股寂静不断膨胀,挤压着我和母亲,越是夜深表情越扭曲哀伤。父亲辞世后的日子,生活只剩下无尽的愁山闷海,母亲说起过往,责怪的口吻、突然失重的人生、夜间思念的折磨……都是愁闷的来源。直到有一天,当我脚步依然沉重地走回家时,母亲骑着摩托车,从后方切入至前方停下,并说道:“我刚买完菜,快上来,一起回去。”在母亲关爱的眼神中,我感受到无限的包容。最不可思议的是我梦见与父亲对话,那晚是跨年夜,梦里很暖和。我问他:“身体好吗?”他回答:“都很好,没怎么咳嗽。”是父亲与我的和解吗?抑或我与自己的和解?不知梦是怎么醒的,只记得醒来后,泪水满面的诧然。在七月的盛夏,阳光盈室,过往的悲伤随着温度蒸散于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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