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见人爱的天使。那天你已很久没外出，憋坏了，站在福州茶亭公园里努力呼吸新鲜空气，即使隔着一层口罩。
文图 商华鸽
去年末的福州流感风行。
我在年末病毒流散的空气里认识六岁的你，叶鑫鹏。你真是个小话唠，情商极高，跟谁都能自来熟。泉州人的商贾基因深植于你的血液，住院的时候居然想着把自己做的手串卖给护士姐姐，销售策略也蛮有诱惑力，”给你打五折！“
当然，对于你喜欢的小女孩，你还是愿意慷慨赠送两串的。除了赠送手串，你还送了她两个布娃娃，对不对？
不过嘛，对于你喜欢的小女孩的妈妈——”丈母娘“，你居然还是要售卖，而不是赠送。你可真是个小孩子啊，怎么不明白丈母娘在未来是多重要的身份角色？！
茶亭公园里有一株三四百岁的榕树。你多日不出门，那天到了公园里便四处跑动。见了树洞又钻来跳去，尝试与我的照相机捉迷藏。
我现在回看这张照片，会忍不住感慨：不知清代的哪个小孩，曾钻过这棵巨榕的树洞？北洋军政府呢？民国呢？…三百年来，你是第几个抚摸这棵树的小孩？
为什么树会比人活得那么长久？
后来我们从茶亭公园走向南公园，路边遇到卖烹煮美食的店面，你终于还是走不动路。我第一次目击小孩对食物的贪念可以执着至此。我不用想不用看也知道，你的口罩肯定很快就被口水浸湿了！
算算已经五年了。你从一岁起开始与白血病对抗，从未敢吃任何街头零食，饮食上不敢出任何差池。你还是站在烤香肠的摊位旁，闻了一会儿香味，继续无奈向前挪步。
不能吃自己想吃的东西，对于一个发病时还处于口欲期的小孩来说，未免太过残忍。叶鑫鹏，你的自制力可比我强多了。
我后来又去了惠安，你在爸爸的快递点路口等我。泉州人吃得苦中苦，爱拼才可能赢。你也一样。每次回泉州，你都会帮身体不便的父母录入快递，还要帮忙打包，再让来取快递的叔叔阿姨签字。
你让我这个当叔叔的人，好生钦佩，也很自责。你是我的老师，你是我的榜样。
我还记得你那天在午餐时，终于如愿吃到了自己最爱的食物，崇武鱼卷。那种幸福啊，对你来说实在久违了。
吃完饭，你很快就得回福州，有一场必须赢的仗在等着你。
我知道你其实不想回福州。你曾无奈叹气：…可是福州有药啊。
也只有福州，才有能救你命的移植仓和医生。你在移植仓里也从来没闲着。医生惊讶发现，这小家伙不但是个小话唠，还是个商人，更是个小作家。
你是真有爱心的小天使。天天想着怎么赚钱，卖手串，缠着助困协会的酥饼姐姐帮你拉订单，居然拉到130个单子。你赚了钱，也只想把这些钱捐给其他要治疗白血病的小朋友。
早几天吴奇涵小朋友要入移植仓了，当时你还住在病房，还承诺要捐给他三十块钱，对不对？
你可真是闲不下来。
快出仓的时候临近除夕，你开始把自己想吃的食材全部写下来，希望妈妈买来给自己做年夜饭。移植仓里的饭食，都得经高压锅高温蒸煮，堪称人间最健康，也最难吃的食物。
在移植仓里28天，忙着赚钱不说，还总着急策划自己5月份的生日派对到底怎么过。不过让商叔叔很开心的一点是，你第一时间就邀请了我到时参加你的生日派对。
关于你是歌唱家这一段，我可是录了视频的。等我过几天剪辑出来，再发出来让你的叔叔阿姨们听一听你那人神共愤的歌喉。
没，有，一，个，音，在，调，上。
你和妈妈走在从移植仓到出租屋的路上…不知为何，你这坐姿总给我一种小地主的观感。不只是坐姿，你平时遇事总喜欢diss妈妈的做派，也显出一种小地主要撒娇的气质。
闪开，本少爷，要撒娇了！
2月4日是除夕，我上午又去出租屋见你。你送我一串珠子，还送我女儿一个发卡和一串珠子。我真喜欢，我女儿也真是喜欢得不行。
谢谢你，叶鑫鹏。
接下来我突然不知该怎么说了。
现在是3月2日下午16时30分。如果一切顺利，你应该已经在福州被送去火化了吧。
今天凌晨四点，你离开这个世界，享年六岁。妈妈，对不起对不起...这是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早上看到消息，纠结再三，还是不准备去福州送你。作为一个成年人，面对你如果不小心失控，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啊？
叔叔向你保证，今年我会到你坟前看你。
男子汉，要说到做到。
我说这句话，当然也是对你的责怪。叶鑫鹏，你对我有一句承诺，永远没法兑现了。
你说过，五月要请我参加你的生日派对。
我很感谢你。你送给我这张2018年我个人最喜欢的照片。在茶亭公园摁下快门的那一刻，你让我觉得，你会和这些竹子一样，痊愈，然后长高长大。
你让我觉得，2019年是有希望的。
我在2018年的末尾，必须让自己这么认为。你送给我一张我最喜欢的照片，我从未对你说出谢谢。
谢谢你。
我已不愿计算这是去年到今年遇到的第几例死亡。死亡天天都在发生。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早晚而已。让我感觉遗憾的一点在于，我遇到的你，还有那些你们，都还是儿童与少年。
你的人生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看不见的命运之手卷走，一把火烧掉。
在另一个世界你再也没有病痛，你终于解脱。你也还会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不过要切记，也要送东西给女孩的妈妈，不要再卖给人家了。
叶鑫鹏，你可真是个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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