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命運,藝術家都挺卑微的

懂不懂藝術都能看懂的 象外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亓文章,未名(池塘),80x60cm,2018

作品圖片均由藝術家本人提供

(讀“齊”)文章是個令人寬心的人——笑起來時他的眼睛會眯成一條縫,說起話來慢條斯理聲音低沉像極了導演徐皓峰;不吭聲的時候,跟他相對而坐你也不會覺得尷尬。

這是一種天賦,也是一種象徵:他這樣的憨,早已是社會的稀缺資源。

畫家亓文章並非科班出身。

他在山東的鄉下長大,念初中時,一個高一的大孩子宣稱自己可以教人畫畫,二十天,二十塊錢,亓文章“就騎個自行車,翻了幾座山、一條河那樣過去”,像所有的中國孩子那樣學畫。

更小的時候,家裡走親戚也是騎自行車,臨河而無橋,那就得下車,把自行車扛著蹚過去。

自行車的意象後來出現在他的筆下,成為他畫面中諸多似有來源、又不能武斷來自何處的元素之一。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無題(騎自行車的人),150x180cm,2016

1997年,還在學畫的亓文章特地跑去北京看兩個展覽,一個是全國青年油畫展,另一個,是文藝復興藝術展,連拉斐爾的原作都到場了,但他就是看不懂,覺得還不如國內的油畫好看。

後來他說,看畫就是這樣,當時覺得好的,十年後覺得未必;同理,現在不喜歡的,或許要十年後才悟到它的好,所以“此時此地,能看多少是多少”。

我看亓文章的畫也這樣——我坦言不太喜歡他早期的畫,無論是山間的裸體男人,還是畫家在田野裡用板車拉畫——在我看來,這些早期作品總顯得“繪畫性”不夠,藝術家有話要說,但觀者未必能get到他的point。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上:無題No.2,220×160cm,2005

下:繪畫!160x220cm,2009

那一定是令人苦惱的錯位。就像他在一篇展覽前言中自述的:

……我並不能確切表述這情感與感受的來源,便不可避免地碰觸到質疑者的目光。

那種感覺——

就像突然闖入一座陌生的山谷,這個情景變得真實,直到我可以明辨各種回聲。我清楚地知道來此的動機與目的,便開始用利斧砍斷腳下的荊棘,去尋找那塊未曾謀面的石頭。雖未曾謀面,卻是我似曾相識的形象,一直存活在我的心裡,如同無法消除的記憶植入我的身體。

我為此思考,為此而整日與孤獨為伴。我並不知道這塊石頭的大小、重量、顏色及表面質地,它的軀體是否有飛禽鳥獸踏過的痕跡。可是我知道它在那裡,它在那裡,豐碑般矗立著。

它可以忍受雷電的打擊,暴風的呼嘯,大雨和山火的摧殘。有時候還可以享受片刻溫暖的陽光、和風細雨的撫摸。我想說,孤獨和憂鬱並不是它的表象,而是永久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內在氣質。

孤獨、憂鬱,一貧如洗,如北方的大地般赤裸裸荒涼,多麼符合大眾對藝術家的想象。

在另一篇自述裡,他描述自己早期的生活。那時候他在武漢,白天教學生畫畫,晚上則需要走過一條狹小的街道,穿過“幽暗如同鬼魅現身的衚衕”,再經過一級級臺階,到了更昏暗的角落,他時常能看到一對青年男女相擁低語——

我嗅著愛情的氣息迅速地走向居住的小屋。路燈透過窗戶使我的小小房間每晚看起來都亮如白晝。幽藍的光線讓我的思考變得明晰。在每個皓月當空的晚上,在散發著蟲子般低迴與荒亂的夜裡,我開始了最初的所謂創作。那是一種純粹情感與狀態的直接描述。那時,總有一些現代主義藝術家的影子在我心中揮之不去並激勵我亢奮地工作。

那些畫來自沒有任何觀念的源頭:我的感受。

那是一段迷人的回憶。他想深入繪畫最私密的那個角落,而到了凌晨,當他殫精竭慮地躺在床上,幸福感就會充滿他的全身,讓他忘卻自己身處何方。

但那些帶有青春期印記的畫總是過於感傷,就像畫家王音說的,那是“藝術家身體內部的一片片荒蕪但又悽迷的風景,一段段費解的故事或一句句沮喪的獨白”。

那些算不上成功的畫給他帶去挫折,他因此寫道:“我看到了我的失敗,一種巨大的失敗的情緒包圍了我。一種沮喪,一種生活裡巨大的沮喪。”

是的,繪畫就是如此;就像一個意中人,讓他傷透了心,卻又百般不能割捨。

除了繼續拿起筆擠出顏料,畫家還能幹什麼呢?前方除了飄忽不定的方向,除了若有若無的虛空,什麼看不清,但他只能一往無前地走下去。

所以我們不妨看看他的畫,看它們如何若隱若現了勾勒了他的幻想與現實:

他畫一頂半開的帳篷裡裸露到大腿的人體: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無題,180x140cm,2011

畫一個鄉村機器人拉著鐵皮車,車上坐著一個拘謹的裸女,後面推車的似乎正是畫家本人: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無題(鄉村機器人),150x200cm,2011

他畫三人玩“鬥地主”,戴著彩色高帽的他們看起來簡直不能再詭異荒誕: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鬥地主之1和2,220x240cm,2011

當然他也以自己為模特:戴著高帽的,打扮成小丑狀的,穿著農民衣服手裡舉著一隻野雞的,拿著油畫筆和調色盤、帽子上頂著點燃的蠟燭的……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掛牌子的自畫像2,240×120cm,2012

扮成小丑的自畫像,190×130cm,2012

拿野雞的自畫像2,200x120cm,2012

自畫像,200x130cm,2012

至於他再三描繪一個畫家的死亡——那是馬拉之死的變體嗎?謀殺畫家的,是誰——藝術市場、繪畫,還是難以言說的命運本身?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死掉的畫家1,100x170cm,2012

死掉的畫家2,120×190cm,2012

死掉的畫家3,110×185cm,2012

而當他描繪一個手提裸雞、膚色如醬油般黝黑的老人時,畫家心裡在想什麼?是什麼,讓他把一個老男人,作為長時間觀看的對象?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拿裸雞的肖像,200×130cm,2012

畫家是讓時間凝結之人。

在某些時候——比如當他描繪一個捏腳的男人時,他的繪畫就充當了攝影的角色,記錄了一個不尋常的瞬間。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南方,60x50cm,2014

在某些時候,那種對時間的定格則有著更為放肆的特性:靜默如室內樂(我的感受正是如此)

的一幀抽菸的裸女;被掛在樹上的半爿豬肉;有著雞和犬的天鵝湖……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上午,60x50cm,2015

棲居之地1,180x150cm,2015

天鵝湖1,80x100cm,2015

而到了《西岸與愛》,我看出來了:那裡是有典故的——你看男人的手勢,看豐腴裸女的姿勢,似曾相識,又無法確認。

畫家開始行使自己的特權,如同化身小說家,以虛構探求萬物的本質。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西岸與愛,140x120cm,2015

從此,畫家就既惹人愛又招人厭了——他讓你不再受制於具象的畫面,因而給想象開闢了一片“應允之地”,但同時又以曖昧之境混淆你的耳目,佈下層層陷阱。

你能做的,你要做的,就是放棄妄斷,老老實實地看畫——而這,正是藝術觀賞的最大樂趣之一。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你好,繪畫,140x 200cm,2016

藍球女人體2,130x160cm,2016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麗達與鵝,120x150cm,2016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習作 60x80cm 2016

習作,60x50cm,2016

回到亓文章本身——他顯然是一個現代主義者。或者說,他駁接的是現代藝術的餘緒,無數的宗師大家,都化身他手下的筆觸,筆下的色澤,形式的諸多要素,始終逃不了前人的影子——那是盤旋在當代畫家的藝術王國上的幽靈,驅之不去。

還能怎麼樣呢?除了承認他們的存在,如同《美麗心靈》中的數學家納什一樣;但幽靈作為一種底色的存在也為畫家制造了一種樂趣——有所依而又不為之所拘,亓文章就這麼畫下去了。

他引用老先生們曾經畫過的裸女,引用西方先哲的用色,這是中國久已有之的“用典”的傳統,用得好,陳舊的“典”因此煥發新生,與創作者的新思交相輝映,彼此護持。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鄉愁,100x80cm,2016

有桃子的風景,80x107cm,2016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城市的寓言,130x160cm,2017

附近工廠的少年,120x150cm,2017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肉與鳥,130x160cm,2017

無題,150x180cm,2017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欺騙,80x60cm,2016

去年十月的某天,我造訪亓文章在上海的工作室。我能想象當他坐在那張扶手椅上被畫作所環繞時,會是何等安心愜意,抑或恰恰相反,當他苦思冥想而不得其解時,會是何等坐立不安。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我們聊起他最近兩三年的作品,其中的一些,藝術家被改造成猴子的形象——以一種黑色幽默的方式,亓文章在質疑,或者說在追問“藝術家是什麼”這個問題。

“那你有答案了嗎?”我問他。

“沒有。”

“那大概的感覺呢?”我繼續問。

“藝術家挺卑微的。”

他說,“不論是全球知名藝術家,還是像我這樣的小藝術家,都是挺卑微的一個身份。所以我把他畫成猴子,既荒誕,又好玩。”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河邊寫生,150x180cm,2017

甲天下1,160x220cm,2017

無題(畫家是猴子),130x160cm,2017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習作,60x80cm,2017

這種卑微,具體針對什麼呢?

“面對現實——大小藝術家都挺無力的。”

換而言之,一個藝術家,一個畫畫的,能幹什麼呢?“幹不了什麼,頂多,如果能碰觸到觀眾心中的某一根弦,那就很不錯了”。

但我的確想起他在十幾年前寫過的幾段話,其中有一段:

當我開始讀書時,眼前總會浮現出一個身影。每個深沉的夜裡,微弱的燈光下,簡陋的房間裡被揉碎的稿紙散落一地。他的背微駝著,幾聲咳嗽不時中斷他的工作。癆病一直吞噬著他的神經。當睏意襲來,他便灌下一大杯黑咖啡。猛吸著劣質菸草,菸草的燃燒觸目驚心。生活的極端貧困、孤獨和絕望,外部世界的干擾有時會集中爆發。他不得不身心俱疲地時刻處在亢奮的作戰狀態之中,向世界發出自己無足輕重的聲音。在此刻,一種東西擊中了我。像卡夫卡堅毅的眼神,“拉斯可尼柯夫”絕望的生活。

他接著寫道:

在這樣一個充滿詩性光輝的氛圍裡,藝術,因此而變得強大。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無題(現代性1),160x220cm,2018

而作為一個與理想主義、浪漫主義、現實主義註定捆綁終身的人,亓文章以自己的方式描繪世界,感受繪畫與自己身體的遠近,就像某段他忘了從何處徵引而來的名言:

他必須居於其中。他在黑暗中靠觸覺作畫,直到他謎一般地消失,消失在畫面的顏料裡、畫布的纖維甚至畫室濃郁的空氣裡。

而一切的一切的,都因為:

那裡隱藏著秘密,一個關於繪畫的秘密。

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畫家的故事,180x230cm,2018

是的,這就是畫家的故事,謝謝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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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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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命运,艺术家都挺卑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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