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項羽和虞姬2000年後的故事

彼岸花:項羽和虞姬2000年後的故事

傳說中,人死後,靈魂要竭盡全力,才能脫離軀殼。這一過程無比艱難,不是因為疼痛,而是不捨。因為,他即將要走的那條路,稱為不歸。

不歸路的盡頭,有一條濁流滾滾的河。河的兩岸,擠擠挨挨開滿了妖豔的花朵,花的名字叫彼岸花。那裡沒有陽光,卻視物清晰;舉目皆曠,卻煙霧渺渺。這條河,就是人們熟知的忘川河。


“阿虞!阿虞!你在哪啊?”

“婆婆,我在這兒。您要的紅色彼岸花我已經採了好多哦!”奈何橋邊瀰漫的煙霧中,一個白衣姑娘挽著花籃,身姿曼妙,步履娉婷地走來。

孟婆眨了幾下昏花的老眼,皺紋綻開,笑嘻嘻的說:“阿虞,你來的真是時候,沒有了彼岸花,我這湯啊,就差了那麼幾分味道!”

孟婆拄起柺杖,在灶下加了幾把離根之火,鍋裡的忘魂湯慢慢沸騰起來。這時,望鄉臺上,響起了隱隱鬼哭,幽魂排好了隊,準備通過奈何橋。投胎之門即將打開。

孟婆一邊攪著湯,皺紋浮現在笑容之上,慢悠悠的說道:“說起這彼岸花,只有忘川河邊開放的,才分五色。把它加入湯中,就能離別人情五味。食紅色而忘情,食黑色而息憂,食白色而仇斷,食藍色則……”

阿虞幽幽嘆了一口氣,撅起了小嘴巴:“知道啦,您總是念叨這幾句,什麼恩怨情仇該了結啦,什麼到了陰世就不該有執念啦。您就是想趕我走!”

孟婆啞啞笑道:“你這個小鬼頭!賴在我這兩千多年,老身我也趕了你兩千多年!唉,你即便是等下去,也該知道那個人吶,姓甚名誰,長什麼樣子!”

阿虞撩起裙裾,緩緩走到忘川河邊的石上,看見河水滔滔,無邊無沿,滾滾河中,一個個黑色的旋渦頻起,裡邊夾雜著魂魄的哀嚎。旋渦上,一道道無聲的閃電擊打在其中。風吹起她黑色的柔發,秀氣的面龐變得憂慮起來。

“我就是想不起。”阿虞眼神迷濛,秀氣的雙手微微展開,向前伸出,好似在撫摸一個人的面龐。

“每天我在河邊睡著的時候,那一叢叢的彼岸花,總是開的妖豔,花海的對面,他就站在那裡,卻好模糊,我想抓住他,卻抓不住……”

孟婆搖了搖頭:“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阿虞,靈魂的輪迴,是沒有定數的。這一世他是個人,下一世,沒準會變成一棵樹,一隻沒有感情的螞蟻。你死的時候,心中執念太盛,所以戀戀不忘。可是哈,兩千年裡,他可能已經轉世多次。忘了是最好的,心中沒有回想,才好轉世成人。”

“我只想看看他,哪怕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個執念。”阿虞扁了扁小嘴,委屈的說道。

“好吧,你啊,愛等多久就等多久,正好,我這兒缺個幫工的!”孟婆顫巍巍的走到鍋邊,攪動了起來。“等一會,投胎門就會打開,你到望鄉臺上再去碰碰運氣好咯,看看那個人是不是在!”

這時,在滔滔忘川河上,一葉扁舟吱嘎吱嘎搖了過來。待到船頭觸岸,“砰”的一聲,一條莽漢跳上岸來,大聲呼喝道“可憋死我了,孟婆!孟婆!!快快來上一瓢好酒,我知道你這裡有好東西也!”

“哎呀,阿籍,你這個腌臢的髒貨!”孟婆用柺杖輕點了一下莽漢的孤拐,嗔怪的說道。“我這酒可是閻君用十八層地府的幽魂怨氣煉成,名為十八倒,包含無數人的憂愁憤懣,傷痛別離。哪怕是大羅金仙,喝了也會神魂顛倒,亂七八糟。不知你這傢伙是哪世的怪胎,喝它竟渾然無覺,心腸忎是硬也!”

莽漢哈哈大笑,臉上絡腮鬍子根根直立,“登登登”赤腳跑到孟婆的鍋前木桶裡,拿起瓢子,咕咚咕咚灌了一氣。抹了抹嘴巴,長吁了一口氣大叫道:“妙哉!”

突然,他看到阿虞,面露喜色:“嗯?阿虞,你也在啊。我每三天在河上巡視一回,卻總是很少見你。啊哈,你又變的好看了呀!”阿籍抹了抹花哨破爛的褲子,扭捏的說道。

“嗯,籍哥哥,你好。奴家見禮。”阿虞臉紅了紅,微微欠身道。

阿籍頓時變的臊眉耷眼,慌亂的擺手道:“哎呀,不見禮,不見禮了嘛。這個這個……嗯,話說這次巡視,我在對岸的一塊石邊,發現了一朵好漂亮的花,想採摘了給你,可是,那地方漩渦太大,我撐船想靠近一些都不成……而且,那裡閃電好大,咱們這些陰間人要是被擊中,無數的前世回憶會一起湧入陰身,魂魄都會魂飛魄散的!幸虧我藝高膽大……”

阿虞身子一顫,喑啞的說道:“你是說,閃電擊中的話就會想起前世?”

孟婆不悅的皺了皺眉稀疏的眉毛,責備道:“阿籍啊,我這黃湯今天好像對你起效了哈!阿虞,投胎門就快開了,你不去望鄉臺看看嗎?”

“好。”阿虞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2

“阿籍,好像劃了很久也不到對岸啊。你說的那朵漂亮的花我好想看看。”獨木舟上,阿虞輕輕的拽著裙角,對阿籍說道。

彼岸花:項羽和虞姬2000年後的故事

阿籍一邊慢慢划船,一邊說:“快了快了,哈哈,這忘川河啊,淹沒了很多惡靈。凡是心存惡念不忘的,過奈何橋時,都會黜落到這滔滔河水中。等待閻君閃電懲罰,擊入地獄。所以我得繞著它們走,以防驚嚇到你。要是往日,哼哼,實在兇惡的,我得把他們抓起來,送給判官處置。”

“哦。”阿虞滿懷心事,輕輕答了一聲。

河上,滾滾滄浪拍擊,順流而下。陰間異光星星點點,一男一女說過了這些話,不再作聲,遠遠看去,分外孤獨。

彷彿過了好久,小舟快要經過旋渦。但見那水流猛地暴戾起來,濤聲轟轟作響,一個個深不見底的旋流帶著怪異淒冷的腥氣令人膽戰心驚。旋渦內,一個個兇魂的黑影不斷往旋渦頂端爬去,嘈嘈雜雜怪叫著。但是頭頂上一道道閃電卻不斷擊打下來。在兇魂身上劈出道道藍光,哀嚎聲響起,黑影不斷墜落。

“小心吶!不要靠近那閃電!”巨大的聲響中,阿籍緊緊握著鐵槳。衝阿虞大聲警告著。

就在這時,白色的身影卻倏的站起,一條纖細美麗的手臂剎那伸進了閃電中。阿籍怪叫了一聲,不可名狀的瞪大了雙目。

“阿虞!!!,你在做什麼!”

“滋——”,阿虞的白裙好似鑲上了一條藍邊,光芒乍射,身體懸空飄起。她輕嘆了一聲,落在了阿籍的舟上,好像失去了重量。

阿籍的世界停止了。耳邊喧鬧的水聲也猛然靜默,如同沒有了任何聲響。他的心猛烈的一沉,好似重於千鈞的鐵錘擊在其上。

藍色的火花在阿虞的身上“滋滋”綻開,阿虞的眼睛看著阿籍,卻亮晶晶的閃閃發亮。

“原來我等的是你!”阿虞笑了,“我們每三天都要見一次面,天可憐見,這樣的安排是好還是壞呢!”

阿籍狠狠的揮起船槳,把獨木舟撐到緩流岸邊。

“阿虞,你……你在說什麼啊。”阿籍抱起阿虞,三兩步跳到岸邊石頭旁。費解的叫道,心卻開始疼了起來。

阿虞微笑著:“你是我的大王啊。”

阿籍狂暴的吼道:“大王,什麼大王啊!”

阿虞緩緩說道:“我今天才明白,我等了兩千年,來了結這一世的情……”

阿虞眼淚撲簌簌流到唇邊,卻笑靨如花。

“你就是舉世聞名的西楚霸王。而我,就是你帳下的一個歌姬。”

阿籍痛苦的喊道:“為什麼我卻想不起!”

“孟婆說,你前世殺戮太重,被閻君在忘川河上罰做苦役贖罪,直到罪孽銷盡。你前世記憶已經抹去,當然不會記得。”阿虞說道。

“16歲那年夏天,我只是一個農家的小女子,和阿爹阿母靠幾畝地為生。那一年,雨水很大,地裡遭了災,沒了收成,眼看快活不下去了,郡裡卻來了命令,阿爹要被皇帝徵召戍邊。

阿爹走後,阿母對我說:你爹爹這次是九死一生,回不來啦!可是要不去,咱們娘倆也活不了。爹爹疼你,只能讓咱倆留下。我自己在家等爹爹,你出去找個活路吧。這時義軍來啦,要反抗暴秦。於是,把我賣給了你的部下。

那時,我豆蔻年華,青春貌美,被人調教成了一名歌姬。每天為征戰的將軍呼來喝去,強顏歡笑,為他們跳舞解悶,還要脫衣侍寢。卻從來沒見過你。直到有一天,我在轅門邊,看見一匹烏騅馬,馬上是一個黑甲將軍,呼嘯而來,甲片叮叮作響,紅色的斗篷像火一樣,燒進了我的心中。我就站在遠處一眼不眨的望著你,那時,我確信,你就是我要等的人。”

阿籍的眼淚流了下來:“我只是一個莽夫而已,卻被你這樣青睞,我卻不知道。。。。”

阿虞笑了:“這樣我就很幸福。一年又一年,我看著你操練軍隊,看著你騎著戰馬,風一樣呼嘯著在我身邊經過。看著你們打勝仗,看著你成了赫赫有名的西楚霸王。而你,依然不認識我,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默默無名的歌姬。”

“到了我22歲那年,戰況情勢越來越差,你每天浴血出征,出入的腳步越來越急切。我看在眼裡,卻也無法可施。終於到了一天晚上,你在寢賬裡喊道:有沒有歌姬侍寢?我捧了一杯茶進去,你粗暴地把我摟在懷裡,我卻一點也不嫌棄你的粗魯。那一夜,我把我能夠有的一切,都獻給了你。哪怕,能讓你開心一會就好。”

“二個月的廝殺,我每天晚上都陪在你身邊,那兩個月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日子。我希望你能扭轉戰局,我們可以長久的在一起。我又怕你出征,怕你一去不回。你出去戰鬥的時候,我就在你的寢賬前呆呆的等。你回來的時候總是笑我,說我傻。你是西楚霸王,怎麼會戰敗呢。我們那時,就算是相愛了。”

“垓下那一晚,你的軍隊分崩析離了。部下也離心離德,不再追隨你。我們被漢軍團團包圍,四面響起楚歌,你飲酒大醉,說:大勢已去了,你找機會走吧。我笑著說:大王,追隨你的這段日子,是我最開心的時光。這幾個月,覺得好像已經度過了一生好時光,怎麼會離開你。”

阿籍痛苦的抓著頭髮:“我好像想起來了,我有一匹心愛的馬,還有一個總是出現在夢裡的女人,那就是你啊!”

阿虞笑顏如花:“大王,你想起我來了。真好!那天晚上,你就只剩下八百江東子弟。決定突圍。臨行前,你放不下我,決心要帶我出去。可是,一個女人怎能拖累自己心愛的男人?我強顏歡笑,說:趁著將士們準備戰馬兵器,我給你唱首歌吧。”

忘川河邊風聲嗚咽,阿虞面色慘白如雪,身上藍光越來越暗,臉上卻微笑著,輕輕唱到:

漢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聲。

大王意氣盡,

賤妾何聊生。

“這首歌是我在忘川河邊陪孟婆的時候,一個經過的生魂教給我的。大王,我唱完歌,就用您的劍自刎了,我用這一世的情,報了您的恩。這一世,我愛您敬您,可是,死後卻怎麼也想不起您的樣子,所以我寧可觸碰閃電,也要想起你。為了這兩千年心中忘不了的影子……”

這時,風聲大作。河邊濁浪排空。阿虞身上的藍光最後驀的一亮,漸漸的她的美麗身軀化作青煙,消失了。

阿籍把頭低低的垂在地上,他想哭,卻哭不出來,耳中卻在回想著阿虞的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他望著掌中,已是空空。他大叫一聲,跳了起來。

3

又是若干年過去了,孟婆的茶攤依然在奈何橋邊。可是,再也沒有那個白衣如雪的姑娘為她採花。孟婆提著花籃,柱著柺棍,捶了錘自己的老腰。這時,一個莽漢撐著獨木舟又回到了岸邊。依然“砰”一聲跳到岸上,大聲叫著:“孟婆!孟婆!!把你的好酒給我舀上一瓢,給我解解渴啊!”

彼岸花:項羽和虞姬2000年後的故事

孟婆佝僂著身子,笑嘻嘻的走了過來。給這莽漢結結實實舀了一大瓢。莽漢接過,仰頭飲罷,坐在岸邊,踢騰著河裡渾濁的水,歪著頭,若有所思,好像想起了什麼,卻又不知所以然。他看著自己破爛的花裡胡哨的褲子,突然嘆了一口氣,吼道:

“力拔山兮氣蓋世,氣蓋世……氣蓋世吶!”下一句,他卻怎麼也接不下去了。

這時,一個經過的陰差笑著對莽漢說道:“阿籍啊,前幾年你發的那場瘋病,可嚇壞了所有人!你不幹活,沿著河足足跑了十天十夜!要不是哥幾個把你按住,讓孟婆給你灌了一碗還魂湯,就沒人去抓河裡的兇魂啦!”

孟婆微微一笑,目光望向河邊開放的層層疊疊的彼岸花。那花,開的妖豔喧譁,花葉同根,卻只有在花謝的時候長出葉子,而葉子凋落的時候,花兒才再次綻放,兩者永不相見,彼此心中糾纏,只落得瘋狂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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