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正關心的是活的歡樂|單讀

我真正关心的是活的欢乐|单读

孫文波,一位生活在洞背村的詩人。他的詩給人最大的印象就是,場景的飛快轉換、句子的獨特分段以及看似對這個世界毫不關心,實際上又渴望置身於其中的浪漫。

今天我們節選了新刊《單讀 19:到未來去》中孫文波的作品——《夤夜十書》,並在後面附上了早前單讀和他的對談內容。同時歡迎大家在購買《單讀 19》後添加編輯部微信(微信號:editorialows)加入共讀群,一起線上分享閱讀體驗吧。

我真正关心的是活的欢乐|单读
我真正关心的是活的欢乐|单读

夤夜十書(節選)

孫文波

糾纏書

睡下看到彩虹,醒來看到黑暗,

群山倒立,河回到源頭。我成為

走在通往創世路上的那個人。我寫下

空、喑、寂。在洞背村,我是世界的

解釋者。我解釋痛,它正在我的

體內生長 ;長得鶯飛蝶舞,長得虎嘯獅吼。

我解釋苦,它是大臺風,帶來精神的暴雨。我

解釋我的解釋,它是爆炸的

紅矮星,分裂出無數灼熱的語言碎片,

光芒轉瞬即逝我無法抓住。

一切都是臆想,都是偏執。

回到理性,我不過是想表達一個願望,不虛度。不

在現實糾纏。我不糾纏政治,壞和更壞的;不糾

纏階級,窮和富。甚至不糾纏大街與

小巷的地位。不糾纏關卡和大門的作用。

我只糾纏早餐與晚餐的不同,

糾纏一隻狗與一隻貓的區別。

我還糾纏於淋溼的蝴蝶與蜻蜓有什麼不同。

當然我真正想糾纏的是,人的一生是

攀援還是下坡,駐紮還是路過。我覺得,

我已經路過很多 ;路過對人類的愛,

路過對物質的迷戀。路過敬仰與畏懼。

我已經路過自己。我已是另一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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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書

我談論的廣闊,是一片水域,

我談論的窄小,是一間屋子。相對論

這時可以被使用——靈魂的遊弋,

讓我猶如抹香鯨,已經脫離人類的視野,

我在孤獨中享受孤獨。那些語言的深海,

我正在巡遊,詞語的珊瑚和硨磲,

我正在捕撈。我的工作是打磨它們,

讓它們的美更美。我攪起廣闊的

颶風,讓語言就像暴雨,清洗靈魂的汙濁。

不過,這,也可能是迷途。我僅僅是

迷失在想象中——語言更像是一間屋子,

已經把我禁閉。從它的窗口,我眺望到的只是

有限風景,如果它的窗外是一棵樹,

我看到的是樹,如果它的窗外,

是一堵牆,我看到的是牆。我只能在

樹和牆上尋找想象前進的道路——就像在

“螺螄殼裡做道場”。我只能說,

樹,有樹的玄學,牆,有牆的辯證法——

到了最後,為了安慰自己,我也許不得不

告訴自己,廣闊與窄小都是我的宿命——

語言,或許是我的大海 ;大海的幻象。或

許是我的囚室,把我與世界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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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書

冬天,死亡收穫的季節。我仍然

不談論它(不像但丁那樣談論。不像

蒲松齡那樣談論)。不談論,因為死亡

是別人的事情,我還沒有從死亡中體會痛苦。

死亡的深邃仍然深邃。仍然下沉在自然中。

我不能從今天的晴朗打撈出它,

不能從蔚藍的海中將之捕獲。如果我說

它隱藏在高速路的拐角,隱藏在工地的塔吊下。是

心理生出幻覺。

如果我說,它在地震中或者偷渡的難民船上,

那是世界充滿我無法阻止的惡。

現在我真正關心的是活的歡樂 ;爬上大嶺古的歡樂,

吃羊肉火鍋的歡樂。

夜晚,一群人圍爐夜話,白天,獨自守著書卷。對

於我是理想又是現實。

使這個冬天就是初秋。使死亡遙遠,猶如從紫到綠,

從黑到白,從格陵蘭島到巴釐,從矇昧到科學。

這裡,死亡不是懸崖之樹。不是雨後山中泉水。不

生長不流淌。我的意思是,死亡還在

德國當大師 [1]。還在一本我沒有寫出的書中。

它高高懸掛在時間中——懸掛,如虛無。

[1] 語出保羅·策蘭(Paul Celan)《死亡賦格》一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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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節選

如何更好地融合地域性與絕對性,

是寫作具有深度的關鍵

單讀:你在一個採訪裡面提到了寫詩的目的,你說一定要寫你知道和熟悉的題材。關於題材的變化可以談一談嗎?

孫文波:其實我過去在談到寫作變化的時候也說過,我們發現 80 年代整個中國當代詩人,當時還只是一些剛剛開始寫作的年輕詩人,見到西方現代主義文學後那種震驚是撲面而來的。因為在這之前,中國的文化禁閉,使我們這代人在更小的年齡階段的很長一段時期裡,都只能面對八個樣板戲和幾本書,比如魯迅的一些作品,以及像浩然的《金光大道》這樣的小說。根本沒法接觸到二十世紀的文學。所以當中國開始引進二十世紀外國文學進來,我們對之的學習幾乎可以說是貪婪且不分良莠的。但在寫作上,這種新東西的到來所產生的刺激,對於正在學習和尋求寫作方向的詩人來說,或許有時會對人產生一些強制性的誤導作用。

到了九十年代以後,因為寫作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而且在中國這樣特殊的環境中,尤其是八十年代末的社會變革。你會發現寫作上,最初你所想通過某種形態來解決自己和這個世界的關係的一些想法,其實是需要調整的。在寫作的過程中這種認識會越來越清晰。所以說到了後來,包括很多人寫文章,引用我的一句話就是說要寫身邊的事物。要寫自己看得見、摸得著的那些東西。

但其實這個東西是很複雜的,因為寫作本身就是一個複雜的東西,它包含了對於文學本身的認識、語言和人的關係、語言和審美的關係等等一系列的東西。所以說很多時候在談論到我們這一代人或者某幾個人的寫作,包括我的寫作的時候,其實是簡單化了的。比如說你走到了一個地方,你的某種具體性就和這個地方發生了關係,可我覺得具體性這東西並不是這麼簡單。因為我們作為一個生命在哪裡生活,地域性的東西的確會對人產生一些影響,但是生命本身的進程仍然帶有一種絕對性,而如何把這種地域性的東西和這種絕對性的東西融合起來,這一點才是你最後的寫作能不能獲得一種所謂的,人們所說的深度和更廣泛意義的關鍵所在。但對我來說,在哪兒寫作都是一樣的。

單讀: 如果在哪兒都一樣的話,其實你也是可以生活在城市裡的?

孫文波:對啊。像我們現在的生活狀態,去選擇一個你喜歡的生活環境,其實是有很多偶然性的,它甚至不是一種觀念所支撐的東西。比如說現在很多人,是因為厭倦了城市,他選擇農村,或者厭倦職場的緊張、厭倦了職場人事的勾心鬥角,欺下媚上,然後他累了,他想找一種更簡單的、不和人打交道的的生活方式。在很多人的觀念裡,逃離城市是因為他們覺得農村更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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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畫家克勞德·莫奈的畫作,描繪了對於閒適生活的嚮往和喜愛

對於我而言,任何環境的確都是一樣的。我可以生活在很偏僻的鄉村,也可以在城市裡生活。對於我來說在鄉村和在城市裡生活節奏是一樣的。因為我不上班嘛。就是坐在自己的家裡讀讀書,思考問題和寫作。現在,人與人打交道的關係變得比過去簡單一點了,通過網絡不見面也可以做到。只是我喜歡觀察一些東西,看生活的喧囂和混亂,所以這一點鄉村與城市對於人來說接受的現象一類的信息是不一樣的。有時候作為一個旁觀者(好像是旁觀者)來說,我覺得它可以帶給人另外的一些東西,所以是在城市還是在鄉村,在我這裡並沒有很多人以為的那種絕對的不同。哪怕住在鬧市區我們也可以選擇不與任何人打交道嘛。

其實我真正的寫作,我覺得自己感興趣的寫作是在2000年以後,甚至是在 2002 、 2003 年以後展開的。因為我在九十年代的很多詩歌,因為談現實、談一個時代的處境,談我們在這個處境中的困境,談變化所帶來的那種虛無感,呈現的比較多的還是一個時代的具有共同感受的集體經驗。那個時候我自己覺得,詩歌中的個人經驗主要還是建立在對集體經驗的認同上的。但是, 2000 年後我越來越覺得,我更感興趣的是真正的個人經驗在詩歌中的呈現。我現在更願意寫對我來說是有趣的話題,哪怕這種東西對別人來說完全沒有意義,覺得這個有什麼好寫的呢?但我卻對終於能寫自己感興趣的東西這件事感到開心。而且我堅定地認為,這樣更適合我理解生命的本質和個人在時代生活中的處境。

個體的渺小、世界的宏大,

對於寫作來說不需要質疑

單讀: 所以這使你認識到個體的渺小和能力有限?還是說你其實經過了那個被認可的階段?

孫文波:其實你知道,關於個人的渺小和世界的宏大,這些問題,我覺得對於寫作者來說是不用思考的,個體就是渺小的,這一點不用質疑。儘管非常多的哲學家、非常多的文學家都在探討渺小和整體的關係,我們在很年輕的時候也讀過很多這類的著作。但是對我來說,很早以來渺小已經是不需要認識的了,它作為一個事實存在,就是說,它是一個個體和全體的關係,同時也是生命短暫和時間永恆的關係。個體的生命始終被置於時間無休無止的序列中。

既然意識到了這些問題,不管你怎麼看待它,你就是在這個小小的節點上,所以對我來說,虛無不需要過分思考。

我一直對虛無感興趣,我認為人生是虛無的,但為什麼是虛無的,這裡邊有很多種說法,我就想找到一種我自己的說法。我這個說法有可能不對,但是對不對,對我來說都沒有關係,它能給我一個思考的過程就足夠了。也許我得出的結論都不對,或者說我得出的結論偏頗、極端,甚至消極等等。但是對我來說,這些我都不關心,我只關心事,也就是說寫作本身是一種工作,它是要做事,它消化時間。

單讀: 但寫作始終是在探討人和世界的關係,這個核心是不會變的。

孫文波:對,大家都在說寫作是一種校正。我們當然都知道自己和世界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但是我們總是試圖尋找到一種新的,具有獨立意味的關係,我們想強調一種自我的主體性,然後想在寫作中讓人們能看到你作為一個敘述者的存在,同時你對事物存在的判斷還帶有有效性。說實話,人類關於自身的各種情況的表達,在大多數情況下實際上都是一些老生常談。雖然二十世紀以來也有很多發現,一些思想家重新解釋了一些問題,比如說像我很喜歡的福柯。他通過對很多問題的研究,比如對法國監禁制度,對十八、十九世紀的妓女生活、精神病史等等,找到了他所理解的一種人類話語方式,比如話語增值,一個最典型的例子。對他的閱讀使我受到很大的啟發。他談到的十八世紀法國巴黎賣淫嫖娼的猖狂,使法國政府、警察局因此開始整風、整治,做了大量的工作,包括禁止在公開場合談論與性有關的話題、取締妓院等等。但是後來在福柯的考察中,他發現要強制壓制一些東西,反而讓很多另外的替代性詞語被製造出來,人們用這些新的詞來代替舊有的那些詞彙,反而使關於性問題的談論,語彙變得更加豐富,形成的話語循環空間更大了。這其實是一種反向的話語增值。類似的還有他的話語場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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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歇爾·福柯(1926.10.15-1984.6.25) , 法國哲學家、社會思想家和“思想系統的歷史學家”

這個對我來說,在當時產生了非常了不起的影響。使我意識到我們今天仍然是在一個特殊的話語場中寫作。比如說我們有很多刪帖,有很多話不準談,然後你在寫作中有很多禁忌,怎麼來處理這種禁忌,使你想要表達的東西仍然能夠被傳達出去,就成為我們是需要付出努力的工作。我們就會在想方設法不失去想要表達的意義本意的情況下,找到一些替代性的說辭。甚至找到一個說法。它可能使我們要繞三個彎來才能完成自己的表達。所以作為一箇中國詩人,我們必須理解自身的處境,以及我們的寫作要解決的問題。

訪談完整內容請見:

在特殊時代下,你要如何發聲?|單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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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正关心的是活的欢乐|单读

▼▼夤夜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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