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者说:在入朝作战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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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者说:在入朝作战的日子里

1950年5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后,毛主席作出决策:抗美援朝打狼要在门外,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1951年5月4日,我们军乘火车从东北锦西车站出发,经过一天行驶,下午五六点钟到了安东车站。部队下车吃过晚饭,天快黄昏时集合上车。火车行进中,见到鸭绿江大桥,我们高兴地唱起了志愿军战歌“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

经过一夜行军,天刚亮听到敌机的声音,向天空一看,两架敌机飞过来了,我们还没来得及下车,就听到前面“哒哒哒——”的机枪扫射声,刚开始我还认为是自己的高射机枪在打敌机呢。很快敌机转到我们上空,才知道是敌机在扫射。我们赶快下车爬到铁路左侧山上隐蔽。不多时敌机南逃。过了些时候,部队集合,政委作了简短讲话:“今天早晨,因同志们动作太慢,被敌机发现,两架敌机打了我们的列车,牺牲两名、伤三名同志,打死了20多匹骡子,还打坏了一辆吉普车。从今晚起,我们要徒步行军,现在出发!”(入朝后,所有部队都是夜间行军白天休息)首长在前边领路,部队出发了。

从徒步行军这天起,向前方走了四五天,最后这天清晨到达宿营地。这里是朝鲜老百姓的一个大村落,房屋很多,人很少,大都是老人、小孩和中年妇女,看样子这个村子敌人已经袭击过。这里四周都是小山、树木,很好隐蔽。安排好驻地,在山上树林里挖小型掩蔽部,一个能容纳一班人。防空洞挖好后,天天防空。志愿军在朝鲜有四大任务:修路、盖房(挖防空洞)、打仗、背粮。我们开始修路,路还没修完,部队就接受了新任务:帮助朝鲜人民军修飞机场,开山、打石子、运石料等……

防空很严,防空哨所听到敌机声就打枪,防空哨特别警惕敌人的侦察机。周围驻军所有人员听到防空哨枪声,就进防空洞隐蔽,路上行人立即卧倒,不能流动,不然防空哨打死勿论。

敌侦察机较小,飞的高,一般是两架一队,它不扔炸弹,也不扫射,只是高空飞翔或是低空侦察。它的速度很快,甭看它不扔炸弹,如果让它发现,把目标照去后,大群轰炸机就会飞来狂轰滥炸,如炸准我军阵地,损失就大了。记得有一天,天气晴朗,又没来飞机,我外出去看四周地形。不大一会儿,南边有飞机响,防空哨枪声响了,正好公路上我军一辆美式吉普飞速而来,防空哨又打一枪,吉普车照样行驶,防空哨再一枪,把车打停了。结果打伤了一名车上的团级干部,飞机过去后,我们才知道是XX团参谋长。

修机场不到一个月,我们又接到上级命令:向前线开进。进军五六天后,到达离杨德火车站40多里地的地方扎营。在这里,天天有敌机轰炸、扫射。一天早晨,我在驻地最高点站防空哨,不一会儿,听到敌机声,我抬头一看,黑鸦鸦一大片敌机从我们驻地南边上空飞过来,我立即开枪向驻地报警。一会儿,54架敌机乱哄哄地由上空飞走了。

第二天,连长带领我们排去火车站背粮,每人戴上一个插上树枝的防空圈就出发了。背粮的也得抓住时机,不论距火车站多远,得计算好时间,必须在黄昏时到达领粮地点。到了火车站,每人赶快扛一袋就跑,不然敌机来了,连人带粮食全都给炸了。

有一次,我们去火车站背面粉,到车站时天快黑了,只见火车附近白花花的,好象是下了一层雪,走近一看,原来是敌机把几节车皮的面粉都炸飞了。这次,我们每人抢了一袋大米背回来。走到半路上,敌机来了,是3架小战斗机,在杨德车站上盘旋,我们立即卧倒隐蔽。不多时只听咚咚咚三声炮响,眼看着一发炮弹打中了一架敌机机尾,立即起了火,看到敌机被击落,真是大快人心,我们都跳起来叫好:“打得好,打得好!”飞机向下坠时,从机身上掉下一大堆什么东西也着了火,敌机很快向山沟里栽去,其余两架也随着这架起火的飞机向下飞,边飞边扫射,不知是怕志愿军活捉飞行员泄密,要把飞行员打死,还是打地面的志愿军。二三个小时后,我们将要达到驻地时,看到驻地北边一二公里处被击落的敌机摔在山沟里,一个美国驾驶员躺在离飞机50-60米处,有一个朝鲜人民军在处理这件事。听人民军说,这个飞行员衣兜里还装着日本东京跳舞厅的舞票呢!好梦就让它到阴曹地府去做吧。

到了驻地就向同志们说:今天我们看了一场好戏,亲眼见到了在杨德火车站上空,3发炮弹击落一架敌机,真是个奇迹!

1951年7月,我们又向前开进,距敌人更近了。自出国那一天,我精神上就有准备,没想还能回祖国,反正我也没有什么牵挂的,家中年迈的母亲被村里照顾得无微不至,弟在沈阳高级通校工作,所以就轻装上阵。

猖狂的敌人不分白天黑夜,狂轰滥炸。夜间是重型轰炸机,沿铁路线、公路线乱炸;行军路上,听着“嗡咚”一声、一会儿又“嗡咚”一声,都是重磅炸弹。1500-3000磅的威力较大。一个重磅炸弹的弹坑口直径就有15-20米,对铁路、公路破坏性较大,如炸着铁路,几个小时就修复了,我们行军有时也经过铁路线,看到铁路沿线每隔1-2公里就有一堆道轨备用,都是用树枝伪装着,防被敌机炸了。如敌机把公路炸了,汽车就得绕行一个弧形圈,我们看到铁路上、公路上、村镇上、稻田里,到处都是敌机炸过的弹坑。

一天晚上,部队刚出发,突然来了两架敌机,在上空由西向东飞,我们行军也是由西向东行,肯定是敌机发现了我们,顷刻之间炸弹就下来了,幸亏公路右边是山沟。忽听“嗡咚”一声,炸弹在我们右侧爆炸了,我立时靠公路左侧卧倒,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突然象有一块石头打在我的右臂上,我向排长说,我负伤了。“炸着你了?炸在什么地方?”我一抬右臂,臂膀鲜血直流,穿了三件单衣打了六个洞,自己有急救包,包扎了一下就追赶部队去了。

这次向战斗前沿行军,一路上见到几次惨事:一天黑夜,漆黑一片,又是阴天,我们从北向南出了山丫口,前面一片开阔地,向远处望去,地上到处都是火光,有些地点还在燃烧着,走近一看,也看不清。这时,前边部队加速了前进,并传来口令:加速前进。脚低下踩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软不啦叽的,好像是尸体,我们快速通过了此地。后来,听说是我军199师的一个小车连,被敌机给袭击了,地面上到处是炸毁的小车和军用物资。

每天夜间行军,敌人的重型轰炸机都来轰炸,有时敌机顺着公路方向的山沟投下照明弹,一连串七、八个,照得全沟通明,从远处看像城市的路灯一样,一个照明弹大约亮五、六分钟才熄灭。行军途中,有时我们看到落下来的降落伞,有半间房子大小,是白色尼龙的,这种伞的成本较贵,1952年后,就都是纸的了。

夜间行军,白天就在山上树林里隐蔽,趁敌机没来做饭吃,用炒米做干饭。为了防空,还得打无烟灶,把冒烟的地方挖几道小沟,上边插上树枝,把烟散出去,烟小了,这就叫无烟灶。

在前方阵地上空,敌机活动更频繁,宣传机每星期一次。宣传机个头很大,黑绿色,飞的较高、速度较慢,飞着飞着就投下一个什么东西(不是炸弹),在距地面几百尺的上空,“啪”一炸,宣传单就像雪花似的飘飘落地。这种宣传品我们叫它“谣言单”。还投下投降安全证,黄红色,和朝币大小一样,印花也一样,上面印有朝文、中文、英文和日文,正面有联合国军总司令克拉克上将的印章。

1951年六、七月份,部队到达汉江南岸。此时正当雨季,洪水把汉江桥冲垮了,后方供给带来困难。领导指示要艰苦奋斗,连长让我们一天的粮食两天吃。我军工兵在汉江上架桥,被敌人发现了,天天来轰炸、扫射,用炮火袭击,还用宣传机投下宣传单瓦解我军。

7月下旬,部队经18昼夜行军,到了距前沿40多公里的山林地区,还没到指定地点时,敌机来了,连长喊防空,战士们立即隐蔽,一会儿,敌机就飞走了。到了目的地,这里是群山峻岭,我们放下背包休息,烧水吃干粮,尔后就找到较平坦的地方,拔点野草铺在地上睡觉了。

第二天清早,各排班三人一组在隐蔽的山坡上挖防空洞。防空洞3米见方,不到一人深,上面用5米长,粗度不限的木料一根挨一根做盖,再盖60-80公分厚的土,这样敌机扫射打不透,炸弹如投不到顶上也没关系,从此我们就在这里长期驻防。

第三天我们班5名战士到山上采野菜,没采到野菜,却采回两袋蘑菇。蘑菇是粉色的,里面是白的,我们以前也吃过,这次采回来的吃了全班都中毒了,有的恶心,呕吐、昏迷、拉肚子。连长来了说,怎么搞的,也不先尝尝是否能吃,怎么乱吃?我说:我们在后边就吃过这种蘑菇,也可能是有毒动物咬过或有毒的虫子爬过。那时,我们无医无药,连里的卫生员也不知在哪里,休息了几天就都好了。从此,我们天天修路,在山上挖防空洞、单人掩体,听到防空枪声,就进入掩体防空,敌机过后再修。

我们一到这里就接管了友军的防线。朝鲜战场整个防线分西线、中线、东线。我们军是在中线东部,和防守东线的朝鲜人民军接壤,住了没几天,听说要打大仗,美帝要发动秋季攻势。我们67军进入阵地,准备阻止敌人进攻。

军队要想打胜仗,必须知己知彼。刚接防卫阵地,首长们首先熟悉地形、敌情,把敌人的情报得到手。在朝鲜,敌人是十几个国家的军队,地形、敌情不熟,语言不通,这就给战胜敌人增加了困难。要了解敌情,掌握敌情,就必须抓俘虏(抓舌头)。听侦察连的同志们说,师首长命侦察连去敌后方抓舌头,连去两次都没抓到。第二次,侦察班长穿到敌后方,到敌炊事班把敌人的菜刀拿回来,向首长汇报,证明是到了敌后方,没抓到舌头,首长很恼火。第三次又给侦察连下了死命令,令侦察连胡连长带一个班长,一个学美国话较好的战士,去敌后方抓舌头。

胡连长三人穿上美军服装,背上美国卡宾枪、克尔弟手枪,当天黑夜出发。通过敌前沿阵地,来到敌后方。连长说,我们不要轻易说话,遇到李伪军就用美国话说,不知道。敌后方真乱,有三、五成群的兵,也不知是哪国的,也不理连长三人。他们只顾向南走,向敌人少的地方去抓俘虏。正向南走着,后面来了两名军人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一名美国兵,一名女兵(可能是韩国兵)。他们向前走,连长在后面紧跟。向南走了不远,来到一条山沟里,一拐弯有两间房屋,俩兵进去,连长他们就紧跟上。房里有一个老太婆、一个老头,俩兵进去就让老头老婆到外间去。老头老婆走后,美国兵上去就扒女兵的衣服,随后,就把女兵骑上了。正在此时,连长三人突然闯进屋里,大声喊:“司踏布波提哈,普尤而汉斯”(不要动的意思),紧接着侦察班长和连长上去把美国兵按住,口里塞上毛巾,紧紧绑上,让那女兵穿上衣服不要动。敌人就范后,三人拉着舌头走向敌前沿。美国兵一边走一边想,我犯了错误,长官把我捆起来,到阵地上教育一下就没事了,所以很顺从,不多时通过了敌前沿,美国兵一看不好,说啥也不走了,连长说:“把他装进麻袋。”胡连长他们三人换着背美国兵走下山,把他们累得够呛。休息了一会儿,一看这个美国兵一动不动,连长说:“没把他闷死啊?解开麻袋看看。”解开麻袋,谁知这个美国兵一下跳了出来,拼命向敌阵地前沿跑。胡连长和那个战士紧追,没料想前面是敌人的雷区,地雷爆炸了,胡连长二人和美国兵同归于尽。

我们连在驻地听命令,敌机来往不断,在我军阵地上空盘旋轰炸、扫射。一天下午一点多,敌24架轰炸机飞来,飞往我们驻地西北方向时变成了一路队形,然后飞行了一个大圆形,大约有十几公里,紧接着,第一架指挥机率先俯冲下去,用火箭炮向目标射击了两发火箭弹,接着用机枪扫射,然后向上空飞行,随即扔下两枚炸弹。随后,24架飞机轮番轰炸、扫射,被敌机袭击过的地方,地皮都被翻了过来。

就在这时候,我接受了任务,上级让我带领一部电台到一个火车洞口架线。架上线不到两天,就让敌人的远程炮炸断了。我们转移到一个火车道大涵洞里,这里很隐蔽,敌机不易发现。坚守十几天后,完成指挥任务撤出阵地。

经过二十多天激烈战斗,敌人结束了秋季攻势。这次战斗,我们201师损失较大,入朝时,部队编制都满员,一个战斗连队四个排,一个排四个班,每班12人,一个排加上正副排长整50人,一个连200多人,一个营1000人。战斗下来,有的连只剩下2人,有的营只剩下24人,有的团剩下几百人,虽然损失很大,但阻住了美军向北进犯的野心。

战斗打的激烈,像电影《英雄儿女》中王成勇士那样的战斗场面不知有多少,董指导员说:十几天的激烈战斗,我们师不知道打退了敌人多少次进攻,一个山头主阵地上人不多了,最后把师警卫连、工兵连、通讯连各抽调一个班,组成一个排,去阵地支援,无数敌人在炮火、坦克、装甲车的猛烈炮击掩护下冲上来,这个排最后只剩下一人,阵地上很多根爆破筒,都扔到了敌群中,把敌人炸得血肉横飞。最后,敌人一个排的兵力又上来了,这个战士手中只剩下一根爆破筒了,他把爆破筒弦一拉,抱着就向敌人冲去,”轰“地一声,与敌人同归于尽。他的名字叫李增桂,战斗结束后,在战评总结时,给他记了三等功。

(李为柱,乐亭县交通局离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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