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夫:二斤高粱面(散文)

艱難歲月|| 王念夫:二斤高粱面(散文)

二斤高粱面---王念夫

1958年秋天,我在胡襄中學上初中,在我入學的第一年,我父親背上長了一個大瘡。我原來並不知道,父親和母親都沒有給我說。直到父親躺在床上不能動了,母親給父親上藥時我才知道父親有了病。

那是在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我從胡襄中學回到家,看見母親正在給父親擦背部,這時我看見父親的背上有一塊年糕大小又紅又爛的大瘡。父親側著身,母親正用自制的小刀在父親的瘡上一戳一戳地割爛肉,父親也沒有呻吟。母親看見我回來了,說:“看恁大(叫父親的稱呼)長了個瘡。”父親聽見我回來,用顫抖的聲音問:“小X回來啦,餓不餓?”我“嗯”了一聲說不餓。我問母親:“娘,咋不給俺大上醫院治治?”母親“嘿”了一聲說:“上哪治吔?城裡咱摸不到,也治不起,小柴莊(我們臨村)的治瘡的柴先生也去了去起臺公社衛生院啦,這是我找他包的藥。撒了幾回了,才有點好轉。這會吃不好,長得慢。光吃蘿蔔紅薯,沒有淨米淨面的,也不長肉,好的慢。”我聽著,緊緊地咬著嘴唇,眼裡禽著淚花。當時我一個十幾歲的學生,在那個時候能幹什麼呢?

我們村離起臺公社衛生院16里路,那時候農村都是土路,下雨時泥濘難走,晴天時塵土飛揚。農村除了手推車就沒有其他交通工具了。我們家我是老大,還有弟弟、妹妹,爺爺也有病,奶奶年齡大了,父親別說去城裡,即是去公社衛生院也是困難的。只有母親步行十幾里路去公社衛生院給父親包藥了。

儘管家裡困難,父親和母親還是讓我上學的,第二天我揹著一籃子饃又回到了學校。

等到星期六再回到家時,父親還是去了起臺公社衛生院,聽奶奶說是父親發燒了,要不行了,母親向生產隊裡說了,隊長派了幾個人用軟床當擔架把父親送到衛生院去了。我知道後沒有停留,直接又去了韓樓衛生院(公社衛生院在韓樓村)。從胡襄中學到家,從家又到衛生院,我整整餓著肚子走了35里路。到衛生院裡在一個大房子裡找到了父親,父親和母親一看我去啦,心痛地說,小X你咋來啦?餓啦吧?那還有快紅薯你吃嘍吧?我也實在餓了,就吃了一塊紅薯。至於父親吃的什麼,我沒有忍心問,只聽母親說恁大啥時候能吃點糧食麵就好了。真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把母親的話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我從公社衛生院回到了家裡,奶奶給我裝好了一小袋子十來斤紅芋乾麵(學校裡食堂可以給學生代熘饃,也可以交面發饃票,用饃票買饃),於是我揹著面從家裡又返回學校了。

到學校後,在教室裡準備去食堂交面時,聽見了在我後排坐的吳天民同學說,我這雜麵真捨不得交給食堂(農村話“雜麵”就是高粱面),交了也是吃紅芋乾麵饃。真是又應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句話。我想起了母親說的“您大要能吃上雜麵病就好的快”的話,我立刻走過去,向吳天民說,換給我二斤雜麵吧,反正你都是交到食堂,啥面都一樣。就這樣,我換了吳天民的二斤高粱面。當時我真想把吳天民的十來斤高粱面都換過來給我父親吃些時候,可是我還要吃飯呀,少了二斤口糧,以後的幾天只能吃半飽了。

我換了二斤高粱面後,想趕快給父親送回去。就去找班主任趙春明老師請假。趙春明老師是河南固始縣人,說話有點信陽口音。我小時候感情很脆弱,好哭。見了趙老師還沒有說話就吩吩嗤嗤的哽咽起來。趙老師問我怎麼啦?我把父親有病吃不上雜麵,我給吳天民換了二斤高粱面想給父親送去的事向趙老師說了。趙老師慈祥地說:“那哭啥?準你假,回去吧!”

我揹著二斤高粱面從胡襄學校出發,直向起臺公社的韓樓衛生院走去。因為不知道路,我走走問問,40里路我走了一天。路上,我淌著水過了幾條溝河,又遇到幾條狗追趕咬我。40里路,對我這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來說,真是在走“兩萬五千里長徵”,

我到衛生院後,由於連累帶嚇,見了父母親又哭了起來。父親問我咋又回來了?我說給你送雜麵哩!母親拿著這二斤高粱面,像得到了寶貝似的,說這回好啦,您大可吃上淨米淨面啦!這回病就好的快啦!父親問我咋弄的雜麵?我說是用我的面向同學換的,父親凝重的臉沒有再說什麼。母親對我說你走時拿幾塊紅芋吧,這幾天也不能餓著呀?

第二天,我揹著幾塊紅芋就又去學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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