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風雨會洛陽,吳佩孚逆勢改運

說到洛陽,作為河南省會由汴遷鄭的第三代,我總喜歡站在鄭州的維度上,給三座城市排個歷史的順序:鄭汴洛或洛汴鄭。

八方風雨會洛陽,吳佩孚逆勢改運

鄭汴洛三城,沿黃一字排開,構成如今“中原城市群”的核心

如果要以更大視野來看待沿黃城市的興衰,還可以再加上另一座舊都——西安。

洛陽在中國所有的古都中,建都時間累積最長,超過1300年以上。從禹的孫子太康,建都斟鄩,到石敬瑭的後晉短暫定都於此,隨後遷都開封,徹底告別黃河時代,中國都城沿黃河—渭河東西軸線運動的態勢,轉變為沿運河南北搖擺。直到清末,中國告別運河時代,進入鐵路時代,京廣、隴海樞紐鄭州崛起,曾經的國都開封在降格為河南省會後,1953年連這頂帽子也保不住了。

不過今天這篇,我不想寫交通史,也不想寫開封和鄭州,想聊聊洛陽。但作為學古代史的出身,我覺得交代下歷史背景,能更有利於讀者朋友們瞭解作為剖面,單獨抽出來寫的這部分民國曆史。

八方風雨會洛陽,吳佩孚逆勢改運

夜幕中的龍門石窟,依稀看到盧舍那大佛

“若問天下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

當時司馬光在洛陽躲清淨,順便編纂《資治通鑑》,也搞搞反革命的裴多菲俱樂部。洛陽作為北宋的龍興之地,現在瀍河橋東還有個夾馬營,趙匡胤即出生於此,感興趣的朋友可以來只夾馬營燒雞,開瓶洛陽宮啤酒,找個驢肉湯館吃喝一番,作為緬懷,個人嚴重推薦!

北宋洛陽作為西京,雖未恢復盛唐“神都”氣象,卻成為帝國文化中心,最宜居的一線大都市,李清照的老爹李格非專門寫過《洛陽名園記》記述那時的繁華,蘇轍謂之“貴臣巨室,園囿亭觀之盛,實甲天下。”

此後洛陽就被打回原形,戰亂又一波接一波,好在憑藉地理優勢,既是豫西傳統商道上的經濟重鎮,又趕上隴海鐵路建設,所以地位依然重要,甚至在1932年的十個月裡,又一度成為中華民國的新都。

八方風雨會洛陽,吳佩孚逆勢改運

從隋唐到宋,再到明清,運河東移,中國的古都也不斷改向

說到這裡,就要提到吳佩孚,從洛陽近代城市史的角度來說,他堪稱洛陽的恩人,就像盛宣懷之於鄭州。沒有盛宣懷,鄭州走不出東漢以來的城垣,城市面積還不如3600年前的商朝大。同樣,沒有北洋軍閥,特別是吳佩孚,洛陽也走不出明清的河南府城。

洛陽有個地名叫“西工”,袁項城的大公子袁克定,在西關外2.5公里處肇建兵營,本地人多在此打工,所以稱這裡為“西工地”,簡稱“西工”。但那時的西工,主要是兵營及其附屬建築,如為兵營服務的商業區營市街(即現西工小街),高級軍官住的公館街(即現市政府家屬院)。

現在房地產商愛給樓盤起名叫啥啥公館,可民國初年在河南洛陽,“公館”可是臭大街的名詞,因為軍閥最愛巧取豪奪,在當地大修公館。

八方風雨會洛陽,吳佩孚逆勢改運

臭名昭著的皖系軍閥張敬堯,曾是吳佩孚的老長官

1916年3月,後來在湖南臭名昭著,青年時代二十八畫生同志非驅趕後快的張敬堯,作為第七師師長,皖系軍閥的干將,來到洛陽,先拿洛陽人民試試手。初來乍到就訛了三萬塊,說是購買鋪草、葦蓆和飼料,限一週籌齊,否則加倍處罰!

接著低價強購八處宅院給自己修公館,花了五萬塊,這錢還得洛陽老百姓出。嚐到甜頭了,又以被服廠為名,一萬塊強買了一家山西人的大當鋪,限三日搬出。張敬堯派兵堵在前後門,老闆和夥計除了身上的這身衣服和鋪蓋卷,任何東西不得攜出。全部傢俱和庫存典當商品,完全截留,歸了張敬堯。老闆活活氣死不說,可老百姓典當的東西也不讓贖當,直接由張家軍送到北京變賣,裡外裡一勺燴!

前幾年媒體喜歡宣傳驕兵悍將,好像對老百姓越狠、軍紀越差的軍隊,戰鬥力就越強,倘真如此,土匪和兵痞就該是一流強軍了。

八方風雨會洛陽,吳佩孚逆勢改運

「夾馬營」其實就是五代的「西工」,河南這地方駐軍多,兵燹也多

1918年,同屬皖系軍閥序列,段祺瑞的西北邊防軍的兩個旅在洛陽西工駐防訓練,剛募的新兵不但向商民訛錢,還成群在路上劫道。次年八月,七里河村一個安徽人家的孩子,在農民的地裡偷紅薯,被抓住打了屁股,一個多月後因病死亡,沒想到卻成了駐軍尋釁的一個絕佳機會。這兩個旅兵多安徽人,他們藉口安徽老鄉被河南人欺負了,找了具屍體,給穿上軍裝,放在村口說是村民打死的,並指著村外獸醫站木樁上給牲口動手術的血跡,說是士兵被害留下的證據,向村民訛詐。後者被逼無奈,只能報官,可地方官豈敢得罪軍爺?所以連聲屁都不敢放!

可這邊聽說老百姓把他們告了,駐軍卻更惱了。訛你咋了,你越報官,我越讓你們知道厲害,有槍的才是大爺。他們出動數百人,以緝兇為名,把村子包圍,逢人便打,挨家挨戶搶劫,全村數百戶,無論貧富,無一倖免。財物搶劫一空,帶不走的砸毀,牲口拉走,家禽吃掉,婦女那啥。

這夥軍閥在城裡城外公然劫掠,治安卻無人維持,遇到土匪都慫。當時土匪進城拉票,在東關省立八中抓走七八十個學生,城裡商民代表請他們剿匪,兩位旅長回答說:我們沒有守衛地方之責!

八方風雨會洛陽,吳佩孚逆勢改運

直軍

是啊,搶劫地方才是他們的職責所在。直皖大戰,皖系落敗,駐洛的兩個旅趁機譁變,在城裡城外連搶數日夜,無人阻攔,隨意糟踐,直到吳佩孚的軍隊開來。

吳佩孚的軍隊,甭說在北洋軍閥裡面,就是整個民國時代的軍隊中,也算是個異類。蘇俄駐北京外交使團顧問,負責觀察和指導中國革命的遠東問題專家維連斯基,稱讚吳佩孚是“好軍閥”。而列寧任命的駐華全權代表越飛,也曾派自己的軍事顧問、總參謀部學院院長格克爾,到洛陽拜訪吳佩孚。前者對吳不吝美言,認為:“從未見過這樣完美的軍事秩序,秩序和紀律極其嚴整,操練和訓練比讚許的還要好。”

雖然說吳佩孚曾在張敬堯的第七師做過營長,但跟後者完全是兩種風格。袁項城總統府秘書的吳廷燮就講過,吳佩孚的部隊有“八項規條”,簡單說就是絕不擾民,必須公買公賣,如有強賒硬欠,一經發現,軍法從事!

所以都駐軍湖南,吳部“仁厚”,張部“強暴”,不是天地之別,是“相去天淵”。湖南老百姓被張敬堯害慘了,提起就頭疼,恨不得與日偕亡。而對吳部卻絕少惡感,以至於哭著喊著,讓中央以吳督湘

八方風雨會洛陽,吳佩孚逆勢改運

吳佩孚是第一個登上美國《時代週刊》封面的中國人,當時他正開府洛陽

其實跟河南人民比兵燹之禍,湖南人民那點痛,真不算啥,在四戰之地的河南,這是標配,水旱蝗湯,“湯”是河南兵燹的進化版,此前不管是張敬堯,還是其他皖系軍閥,不過是開胃菜罷了。

1920年,吳佩孚來了,西工成為直係軍閥的大本營和全國軍事中心。為實現武力統一中國的夢想,吳佩孚開始了大興土木的擴建工程。

洛陽有了飛機場、國家電臺和電燈公司、電廠,還有了從西工兵營到洛陽火車站(今洛陽東站)的汽車客運線路,有車1輛,隨車售票、定點停車,這是洛陽最早的公共汽車客運線路。又以洛陽為中心,初步建立了河南公路網。洛陽市以東的鄭洛公路,以西的洛潼公路,就修建於這一時期。甚至他還準備拋開鄭州,單獨修一條從洛陽到長沙的鐵路。更別說植樹造林、開墾荒地和整頓運河,那都是小項目。

順便說吳佩孚還搞了個幼年兵團,招收各省10至15歲的少年進行軍事培訓,作為候補軍官儲備。這裡面最出名的就是孫毅和趙家驤了,熟悉軍史的朋友,應該對國共的這兩名中將不陌生。

八方風雨會洛陽,吳佩孚逆勢改運

孫毅和趙家驤,都出身吳佩孚的洛陽軍校

秀才出身的吳佩孚,在北洋系統的赳赳武夫中,是極為少見的營銷高手。他是搞了不少基礎建設,可也沒虧待自己,在袁項城離宮的基礎上搞了西營,又搞了繼光樓,作為參謀本部和私宅,兼以延攬國內外來賓。

後來國民政府資源委員會的首倡者,我們的政協副主席,當時牛津大學回來的工業專家錢昌照,也被吳佩孚請來做清客,吃了頓烤白薯,白薯屑落了一棉袍,感動得了老先生記了一輩子。

但“康聖人”這樣級別的清客,顯然不會如此待遇。否則人家也不會給老吳搖旗吶喊,寫出“牧野鷹揚,百歲勳勞才半紀;洛陽虎視,八方風雨會中州”的壽聯。

吳佩孚還是個話癆,來訪嘉賓紛紛表示:“宛如學生出席綜合大學,以傾聽蓬萊校長講課之感。”

八方風雨會洛陽,吳佩孚逆勢改運

看來胡適也去打過吳佩孚的秋風

據不完全統計,到洛陽拜訪吳佩孚的國內人士,就有國務總理4人,各部總長16人,各部次長13人,全權公使級3人,各省督軍省長6人,蒙古王公1人,名流文人5人,名門望族4人。還有英、美、日等國的軍官、使節、商人、名流,其中以日本人居多,達47人次。

吳佩孚司令部,有個一立方米的箱子,沒多久就被各路來賓的名片裝滿了,數學好的同學可以算算有多少?

那時的洛陽,儼然是僅次於北京,中國的第二首都,吳佩孚的辦公機構,最初叫“直魯豫巡閱副使署”,1923年曹錕出任總統,遺缺由前者升任。吳佩孚骨子裡,是個極端好面子的舊文人,所以洛陽使署相當龐大,下設秘書長和最高顧問,秘書長下設諮議廳和參謀、軍需、執法、軍械、政務、教育、交際、副官等八大處,另有植林局、養雞場、試農場、蠶桑局、航空所、無線電所、製冰場、汽車房、繼光樓、花卉處、病院、獸醫院、電氣處等後勤服務機構。諮議廳是安置顧問、諮議、幫辦、營務、副官、差遣等虛職人員的議事機構。參謀處下設參謀、海軍、交通、印刷、河川等課。政務處下設機要、外交、財政、法律、通信等課。軍需處下設糧服、會計、鐵道三課,簡直就是復刻版的北洋政府。

八方風雨會洛陽,吳佩孚逆勢改運

洛陽西工的吳佩孚司令部舊址

還請了一堆顧問,康有為、章太炎、蔣百里、張謇、鄭孝胥……這些人好歹名頭足夠大,也有乾貨,但吃乾飯的貨色也不在少數。洛陽之外,河南、湖北是吳佩孚的基本盤,都不夠安置了,甚至直系大將馮玉祥的陝西督軍署也給安插進八百多。

這麼大排場,洛陽自然水漲船高,成為準一線城市。不但市政建設跟進,飲食旅館服務業空前繁榮,無聲電影也被引入,北京、浙江和山東的大型商店紛紛遷來,省會開封自然是土老帽,北京、天津和上海這樣一線城市的高級奢侈品,在洛陽並不罕見。

但問題來了,吳佩孚在洛陽這麼大手大腳大折騰,僅在河南的直屬部隊,就擴充到五師又一旅,共十餘萬人,月餉80餘萬元,年需近千萬,這錢從哪兒來?

羊毛肯定不會出在狗身上,吳佩孚治下的河南、湖北兩省老百姓就倒黴了。據1923年的統計,河南軍費佔全省收入的84 %,而湖北更高達94%。馮玉祥後來瞎折騰,國民黨的超豪華陣容,劉峙和蔣鼎文、湯恩伯深入挖潛,也沒搞出來這麼大動靜,堪稱民國史上罕見的比例。

河南人民曾痛斥吳佩孚:“分軍遍駐鄭、許各要隘,凡豫省司法、行政,無事不出而干預,迭次截留各縣丁糧,勒捐商民鉅款,有至十萬者,有至二十萬者;有限三日者,有限五日者。稍一不繳,槍斃隨之。待官吏如奴隸,視人民如牛馬。”

從這點來說,湯恩伯真是吳佩孚的嫡傳弟子,風格完全一致。

注:所有圖片均來自網絡。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