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藤的故事(志怪故事)

采薇的父母在國外工作,她從小跟爺爺奶奶長大。爺爺家在北方一個小城裡,有一年夏天,連降暴雨,城裡的一段古城牆倒塌了,采薇放學後路過坍塌的城牆時,撿到一塊奇形怪狀的植物根,足有暖水瓶大小,紅褐色的表面長滿疙瘩。采薇的爺爺是位老中醫,一眼就認出那是何首烏的根,那麼大個的何首烏,估計得有幾百年了;爺爺不捨得用它入藥,就把它種在居民樓前的空地上。

很快,何首烏就發芽抽葉,牽出長長的藤蔓。爺爺在何首烏旁邊支起架子,不過三五年時間,何首烏就爬滿支架,茂密的藤蔓纏繞交織成綠色的毯子,遮下一地陰涼。爺爺索性在架下放了石桌石凳,把這裡佈置成一個小涼棚。

妖藤的故事(志怪故事)

采薇那時讀初中,放學後,經常坐在涼棚下寫作業。有一天,她正伏在石桌上寫作文,耳邊一個清亮的聲音說道:“作文並不難啊,你怎麼寫了這麼久才寫了個開頭?”

采薇抬起頭,見身後站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正伸著脖子看她的作文本。

采薇不高興地問道:“你是誰?為什麼偷看我寫作文?”

少年笑道:“我叫陳知白,也住在這個小區裡。你不認識我,我卻經常看見你在這裡進進出出的。”

聽說是鄰居,采薇放鬆了戒備,她轉動著眼珠問:“你說寫作文不難,你能教我嗎?”

“好啊。”陳知白爽快地答應了,“你的題目是《何首烏》,就要先介紹何首烏的科屬、形態特徵、生長習性和藥理用途。把這些介紹完了,可以再寫段關於何首烏的故事……”

在陳知白的幫助下,作文很快就完成了,采薇高興地說道:“原來寫作文這麼簡單,以後我再遇到難題你還會教我嗎?”

“沒問題。”陳知白滿口答應。

從那以後,陳知白常常出現在涼棚下,陪采薇寫作業,直到采薇高中畢業。

高考成績出來了,采薇考上了理想的大學。從高考的桎梏中解脫出來,她開始盡情地玩,每天都很晚才回家。

一天晚上,采薇參加完同學聚會,回家時沒趕上最後一班公交車,想想只有三站路,就步行回家。經過一處廢墟時,采薇有點害怕了,這段路比較偏僻,聽說以前發生過強姦案。采薇加快腳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好像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她回頭看去,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正對著她獰笑,采薇嚇得尖叫一聲,撒開腿沒命地奔跑,可是她哪裡跑得過身強力壯的男人?只跑了十幾米就被抓住了,那男人揮出一拳把采薇打暈,然後拽著采薇的胳膊用力往廢墟里拖。這時,一個人影出現了,他一腳踢在匪徒的腰上,匪徒遭到襲擊,便放開採薇和來人鬥在一起。

采薇醒來的時候,映在她眼裡的是陳知白的臉。采薇想起剛才的一幕,心裡不由得後怕,緊緊抓住陳知白的手。忽然,她覺得手心裡黏糊糊的,黑暗中看不清楚,把手伸到鼻子下一聞,一股血腥味鑽進鼻孔。

“你流血了?傷得嚴重嗎?我陪你去醫院!”

“不用!”陳知白很乾脆地拒絕了她的提議,“一點皮肉傷,用不著去醫院。”

采薇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解下連衣裙上的裙帶為他包紮傷口。

回到家裡,采薇記掛著陳知白的傷,一夜沒有睡好。第二天早早起床,來到涼棚下,以往,陳知白都是在這裡等她的。

可是,當她的目光落在何首烏的藤條上時,臉色忽然變得煞白。只見那根粗壯的藤條上,繫著一條白色的綢帶,正是昨晚她為陳知白包紮傷口用的裙帶!采薇愣了好一會兒,才走到跟前,踩著石凳夠到那根藤條,把白綢帶解下來,綢帶遮掩之下的藤條上,赫然有一道刀砍的痕跡!

采薇在石凳上晃了晃,差點摔下來。她昏昏沉沉地回到家裡,理不出半點頭緒。少女的心靈承載不住太重的秘密,她把這件事告訴了奶奶。

奶奶聽完她的講述,沉吟了一會兒,說道:“依我看,你是看聊齋看得走火入魔了。那些花妖狐仙只是蒲松齡虛構出來的故事,怎麼能當真?”

“可是,那條綢帶和何首烏身上的傷痕怎麼解釋?”

“也許是他故意在藤條上割了一刀,然後繫上綢帶逗你玩呢!”

采薇雖然覺得這樣的解釋有些牽強,但這件事太詭異,也只有奶奶的說法能解釋得通了。讓她沒想到的是,在那之後,陳知白就消失了,采薇每天坐在涼棚下等待,陳知白卻沒有再出現。采薇擔心,是不是他的傷勢太重,出現了意外?她很後悔,認識陳知白這麼久,為什麼沒有問過他家住在哪棟樓上?

九月份,采薇揹著行囊坐上火車,去了千里之外的一座城市讀書,她臨走的時候,多麼希望陳知白能來和她告別,但陳知白始終沒有出現。

大學生活新鮮而忙碌,采薇很快就融入其中,可是,每當面對異性熱切的目光時,她的腦海中總是閃現出陳知白的影子。寒來暑往,采薇在每個長假裡守候在涼棚下,可惡的陳知白,卻好像人間蒸發了,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讀大三那年,采薇終於戀愛了。男朋友叫李炎,是校學生會主席,高大英俊,才華橫溢。放暑假的時候,采薇帶著李炎回家,爺爺奶奶對這個優秀的小夥子都很喜歡,收拾出客房,執意留他多住幾天。

晚上,采薇和李炎坐在涼棚下乘涼。這次回家,變化最大的就是這株何首烏,它以前鬱鬱蔥蔥的葉子不見了,稀疏的藤條上僅有的幾片葉子也曲捲枯黃,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采薇心下傷感,李炎吻她的時候便有些抗拒。

李炎忽然推開採薇,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

采薇問道:“你怎麼了?”

“我……我看見一個男人站在那裡!”

采薇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夜色中,只有何首烏稀疏的枝條在晚風中搖曳,哪裡有半個人影?她笑道:“你看花眼了吧?”

“沒有!我甚至清楚地看到那男人的表情,他惡狠狠地瞪著我!”李炎強調。

采薇的心裡一緊,隱隱想到了什麼,說道:“我看你是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李炎受到驚嚇,也不再說話,跟著采薇往回走。剛走出兩步,就“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嘴巴磕在石凳上,竟然磕掉兩顆門牙!采薇急忙扶他起來,兩個人低頭一看,原來李炎是被何首烏的藤絆倒了。

第二天,李炎什麼話也沒說,提起行李就走了。采薇站在涼棚下,看著他的背影,沒有挽留。

此後,采薇天天晚上來涼棚下乘涼,每天都至深夜。有一天,不知不覺睡著了,睜開眼時,月已中天,一個男子揹著月亮站在她面前。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采薇激動得熱淚盈眶,伸手捶打他的胸膛,“陳知白!這些日子你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不肯來見我?”

陳知白捂住胸口,往後退了一步,采薇這才發現,陳知白蒼白消瘦,神情萎靡,再不是當初玉樹臨風的樣子。

“你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采薇關心地問。

陳知白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是什麼病?有沒有看醫生?”

陳知白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問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采薇,你能把這株何首烏挪到別處去嗎?”

采薇看了一眼何首烏枯萎的枝條,忽然間明白了,說:“好,我明天就去找個合適的地方,把它挪走。”

采薇的承諾並沒有兌現,因為兩天後,她的父母回國了,整個暑假帶著她走親訪友,到處遊玩,她雖然心裡惦記著陳知白,但父母好不容易回國一趟,她不能丟下父母不理。

這天上午,采薇和媽媽正在海邊游泳,突然覺得心神不寧,好像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發生了。她打電話到爺爺家,爺爺說家裡一切都好,但采薇明顯感覺到他話音裡的遲疑。

采薇立刻回酒店換好衣服,買了張機票趕回爺爺家。剛來到樓下,采薇就傻了,那株何首烏,沒有了!

采薇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梯,拼命敲打房門,奶奶打開門,看到她的樣子,嚇了一跳,“采薇,你怎麼了?”

采薇的眼睛裡像要冒出火來:“那株何首烏,哪兒去了?”

奶奶微微一驚,隨即鎮定下來,說道:“我把它刨出來泡藥酒了。”

“你……你把它泡酒了?你明明知道,那不是一株普通的何首烏,他已經能夠化成人形!”采薇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下來。

“正因為這樣,我才刨了它,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墮入魔障!這三年來,我一直用開水澆它的根,可是它居然不死,我只好斬草除根。現在,這棵妖藤已經被我泡在酒罈裡,只要我活著,它就別想逃出生天!”

采薇“哇”的一聲哭出來,她用力摔上房門,離開奶奶家,這一走,就是二十年。

這二十年裡,采薇讀完大學,又出國讀碩士,讀博士,參加工作。可她就是不肯戀愛,不肯結婚,不肯回國。直到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她才踏上歸途。

站在奶奶遺像前,她感慨萬千,為了一株何首烏,她背井離鄉,二十年來,不肯原諒奶奶,甚至在奶奶臨終之時,都不肯回來見她一面。自己是不是太絕情了?那個叫陳知白的少年,真的是何首烏所化嗎?這麼多年來,采薇第一次對自己的堅持產生了懷疑。

這時,爺爺走了進來,打開一個櫥櫃,在櫥櫃的最底層,放著一個大型玻璃器皿,裡面盛滿淡黃色透明液體,當中浸泡著一團疙疙瘩瘩的褐色物體。采薇仔細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那正是自己當年從古城牆碎石堆裡撿回來的何首烏根,但令她驚奇的並不是這個,而是—那塊浸泡在酒里長達二十年的何首烏根上,竟然長出新葉來!

選自《新故事》

(趙雷 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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