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帶著福建人的“十萬個為什麼”去了趟潮汕，除了打算對廣東人先下口為強外。我們還找來了各行各業、身份迥異的潮汕人，把一個個疑惑剖出，想從每一種答案裡獲取潮汕“膠幾人”對在地生活最local的解答。
說起潮汕人，他們或許在性格的細節上各有不同，但卻有著潮汕人身上普遍的鮮明特質。牛肉火鍋、工夫茶、拜老爺、精明頭腦、重男輕女、排外……
他們既清楚一頭牛的肌理筋骨，知道哪裡的肉最好吃，不同的部位分別用什麼烹飪手法來料理；同時解剖起自身來也是坦坦蕩蕩，自嘲時很犀利，自傲時也很到位。
想了解潮汕
我們有必要先聽聽
這座城市的人都在想些什麼
我們搬來了一筐問題
和七組潮汕人對話
聊聊“潮汕日夜場”
李梓新，潮州人
“聽潮”發起人
非虛構寫作平臺中國三明治創始人
故事星球聯合創始人
// 怎麼看潮汕文化？
潮汕文化從未進入中原文化或是中國文化的主流，在整個中國都是屬於小眾的，這一兩年通過飲食突然被關注，都有點受寵若驚了。我們是覺得東西好，但你們不一定喜歡，我們也無所謂你們喜不喜歡。牛肉火鍋我們都吃了一二十年，突然一夜爆紅，也跟我們沒什麼關係。三聯 2012 年寫潮汕，那麼多年了，潮汕才上了人家的封面。就現在吃貨時代，大家會不會去消費文化方面的東西？這點我是很懷疑的。
江東鎮紅砂村，重修中的洪姓宗祠裡，畫師正在創作有吉祥寓意的壁畫。
// 潮汕的美食真的那麼出色嗎？
我們小時候在潮汕吃過很多好東西，現在這些已經很難找，那種小攤點偶爾才出來。我認為潮汕飲食的精華在家宴，師傅上門幫你做。現在的飯店弄標準化的東西，也就一兩家還行， 更何況有一大堆在賣粿條、牛肉， 幹嘛要那麼多？外地人過來要有人帶， 像我離開一二十年了，過年的時候有上海朋友到潮州玩，遊客變得很多，我們連找地方吃飯都很困難，讓他們失望了，我內心蠻懊悔的。
叉叉，汕頭人
“吃屋安穿”工作室主理人
平時在工作室裡研發產品
偶爾會舉辦活動及分享會
// 生活在潮汕的人，真的都比較懂吃嗎？
其實我可以接受各國各地的美食，但隨著年紀越來越大了，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潮汕本地的食物，感覺自己對這些美食已經從“喜歡”，變成了一種“習慣”。在潮汕，大家的口味都被慣壞了，我去市場跟老闆說：“這塊肉我要炒鹹菜的，要有一點肥哦。”老闆就會給我挑二層肉，或者說豬脖子後面的那一塊肉。你想想，連肉都可以分得那麼精細，不同的部位，就對應不同的烹調方式。所以啊，越市井（的食客）越講究，他長期吃某種食物，吃得多了，能不精嗎？
盂蘭盆節（農曆七月十五日），開元寺裡祈福的人們。寺院通常會在當天舉行法會，以超度亡魂，救贖眾生，追薦祖先幽靈，並延壽增福。
// 潮汕人現在還很迷信嗎？
我家算比較特殊，我們不拜老爺，但潮汕確實宗教氛圍很濃。比如這裡每逢初一、十五就一定會拜老爺。就算我不在意這件事，可有時去菜市場會看到很多大媽在買水果和雞鵝，走在路上會聞到燒紙錢的味道，我就知道要到初一、十五了。這種氛圍是會通過生活的很多細枝末節不斷傳遞給你的。即使你沒有宗教信仰，也會知道“喔，他們在過節”。
// 潮汕人都有經商頭腦嗎？
我覺得， 做生意是潮汕人的一種思維直覺。比如我媽鉤的杯墊，有些人看到可能只會想：“這個東西好看， 去哪裡買？”但潮汕人的直覺就是：“這個東西好看，我來鉤。”他覺得自己能做，這筆錢就可以省下來，甚至做出來後還可以拿去賣。所以凡是手工的東西， 除非真的很精緻、很考驗技術，否則很難讓潮汕人掏錢買單。
廖奕銘，潮州人
從小生活在潮州府城
潮州城首家清代風格民居棧
―― 載陽客棧的修建者和運營者
同時也是載陽茶館的創辦人
// 潮汕人真的一年到頭都在拜拜嗎？
各路神明，有拜過沒錯過。按照傳統，平均一個月要拜四次 : 初一、十五拜天公、土地神和灶神 ; 初二、十六做生意的就要拜財神爺、地主爺。除了如玄天上帝這種“基本款”，每個村還有各自“定製款”的老爺要拜。現在我們也慢慢簡化了，不然花費太多時間在拜神這個事情上了。
// 潮汕人排外嗎？
首先，因為潮州話跟閩南語一樣很難聽得懂， 外地人聽不懂自然就會產生一種排斥感；另外我們這裡的遊神表演，大家都表現得很剛烈勇猛， 別人一看就覺得我們好像很野蠻。其實不會因為你是外地人就會欺負你，我們這裡還是保持著傳統的禮儀待客之道的。
街邊出售的“魚飯”。緋鯉的一種， 當地俗稱“ 紅糟魚”。魚飯為舊時對海鮮保鮮的一種方式。魚不經處理，洗淨後裝於小竹筐中，放入大鍋用鹽水煮熟，晾涼。
// 什麼食物最能代表潮汕？
潮州美食太多，每一種都有它的意義和代表性，不好說哪一種能代表潮汕的。比如說潮州菜，因為做得很精細，講究食材的原汁原味，因而名聲在外; 相對粗獷豪爽的北方菜系而言，還是能感受潮州菜的精緻細膩的 。現在潮州菜的精華都在平常人家裡面，在我們的飯桌上就能體會到潮汕飲食的精細了。
// 潮汕的女人都很賢惠嗎？
要操持家務還要忙這麼多的祭拜當然賢惠啊! 光是拜老爺就是一件很費腦力和體力的事，要是算上佛誕、天公誕、媽祖誕以及自家的祖先，七月還有施孤，這樣算下來一個月可能要拜十多次了。而且祭拜要做很多貢品、祭品，像是紅桃粿、鼠曲粿等都是要自己做的。
角落，潮州人
潮州角落的主理人之一
潮州角落是角落、陳思呈和老四一同創立的
集茶室、民宿和個人工作室為一體的空間
// 潮汕女人真的很賢惠嗎？
潮汕女人確實很賢惠，賢惠的潛臺詞包含“你要為這個家默默奉獻，沒有自我，否則就是你不對。”其實在一個家庭裡男女雙方都會為家庭做貢獻，但男性做就是奉獻，女性就會被認為是本分。即使有些男人覺得傳統觀念不平等，婚後他們還是會默認這樣的規則。同樣下班回家，男人一般去客廳坐，女人就進了廚房。
// 潮汕人真的把茶當米，從早喝到晚嗎？
茶對於我們來說就是飯，它是跟著一日三餐的飯走的。無論家庭條件如何，每家每戶都會有一副茶具，甚至以前那些擺攤的攤主，都會一邊賣東西，一邊擺上茶几泡茶，顧客上門他都會招呼說“先喝茶”，有一種“我在做生意，同時也在生活”的感覺。
潮汕地區喜飲茶， 傳統的茶具是朱泥手拉壺以及三個杯， 其中三個杯既有謙讓之意，遵從長幼尊卑敬茶，同時三口成“品”，也有品茶之意。
// 潮汕人很排外嗎？
潮州人的族群意識、團隊意識還是蠻強的， 團結但也相對排外。一部分人走出去了，留在古城裡的人既精明又保守，追求自給自足， 也很滿意自己當下的慢生活。比如發展旅遊會對這個城市帶來很多商機，從長遠來看是好的，但他們更在意遊客打亂他們的生活常態，沒有看到背後更好的發展，總覺得跟自己沒關係。
// 潮州算是一個人情社會嗎？
潮州有句話叫“茶薄人情厚”， 就是潮州人情味濃的一個寫照。人際關係顯得很溫馨， 鄰里之間有閒來喝茶。大家習慣不打招呼就登門待上半天，從現代社會的角度來說，有時也會打擾到別人。更進一步說，當整個社會都變成一張人情關係的大網，這種所謂的“人情味”就不再是優點了。
璐璐、多多，汕頭人
家裡共有三姐妹
被朋友戲稱為“感情超好的潮汕家族”
璐璐目前是全職媽媽
多多則在父親的公司裡幫忙
// 潮汕人的宗族觀念很重嗎？
我認為是的。很多潮汕人奔波就只是為了家庭。現在的潮汕女孩的家庭觀念還是很重，像我自己也認同這樣的選擇，因為只有家人才是永遠的，事業沒有家庭重要。在我們家，同輩的姐妹會經常聚會旅行，因為我老公是獨生子，他就會不理解為什麼我們要經常聚會，但我們就是很開心啊，覺得家人姐妹就是“比好朋友更好的朋友”。
// 潮汕人真的很迷信嗎？
現在潮汕的年輕人，應該是“信”而不“迷”。有些東西你無法解釋， 所以選擇相信， 但不會去依賴它。老一輩的潮汕人就習慣什麼事都“問一下”，可能連孫子的手機不見了，也要問一下“老爺”手機什麼時候會回來。有些老人也知道這些事情不一定準，但它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老人家就是要去問一下， 才會心安。
女人為一旁火化冥鏹者撐起雨傘。從六月末日開地獄門至七月末日關地獄門， 整個七月皆可進行施孤活動， 理想的施孤活動是黑天后日出前在空曠無人的地方或者樹底下進行。
// 潮汕家庭會比較重商嗎？
像我們的父母經商，我們從小耳濡目染，被這種氛圍影響， 自然而然也會想要做生意。我們身邊想要創業的人也佔很大的比例，有些是還沒有找到平臺或者資金，所以實際上工作的人比較多。我也希望自己的小孩可以先打工、後經商，積累足夠資源後再去創業。
拾陸、 大目，汕頭人
90 後男生
致力於潮語拍喜劇和脫口秀
// 外界對於潮汕地區的刻板印象，其實正在被打破？
對，起碼我們自己正在打破。很多人提起潮汕，就會說重男輕女啊、迷信啊，一定要喝工夫茶啊，其實這些都是外界給潮汕的標籤。人人都只知道潮汕牛肉丸，但其實潮汕並不只有這些東西，比如在不同地區、不同節日我們的粿都會有不同的做法，它也是潮汕很值得去了解的一部分。
流動甘草水果小車。當地常見零食，由完整或切塊的水果加入甘草汁液、糖漿、梅汁等醃製而成，酸甜可口。
// 同為潮汕地區，汕頭、潮州、揭陽的關係如何？
潮汕人的團結是你想象不到的。像我們也會有很多潮州和揭陽的朋友，不會覺得這三座城市是完全不一樣的地方。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感覺有一些汕頭人會帶著某種優越感吧， 可能因為這裡是經濟特區，過去相對發展得比較快，看起來也比較都市化，而潮州和揭陽保留了比較多的歷史建築，所以一些汕頭人可能會有這種自傲。可是這裡房價高工資低，貧富差距比較懸殊，就我所知，潮州和揭陽其實有不少有錢人。
樹熊，獨立攝影師，
汕頭人，長期在廣州工作
// 潮汕人都很愛喝茶？
喝茶這件事可能跟人生的階段有點關係。比如我，年輕的時候愛喝酒，現在居然會去茶座裡喝茶誒？但也不是所有的老一輩都愛喝茶。像我岳父就很西方，喜歡喝咖啡配巴浪魚。他的早餐是牛奶、煎魚和肉餅，也會喝粥加奶粉，走的是混搭風。
// 潮汕人的飲食習慣跟其它地方相比有什麼不同？
就比如我們晚上也吃燒烤，但這裡的食材不一樣，會有鰻魚、田雞、黃鱔……像骨肉相連那些醃製冷凍品我們絕對不會點，就連燒烤也是要吃新鮮的食材。潮汕人對魚的要求不一樣，包括我之前在廣州生活的時候，去菜市場買個魚，在那裡看來已經很新鮮，但吃起來差不多是潮汕魚凍了一個星期的感覺。對我們來說，不是說魚活的就是新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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