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不止令人頭大而已|大象公會

社交,不止令人头大而已|大象公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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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Panthera tigris)是獨居動物,它們唯一的長期社會關係就是母親和子女的關係。每一隻老虎都有自己不可侵犯的領域,每兩三週,它們就會巡邏一次自己的領地,並向樹幹上噴灑有著自己獨特味道的氣體和液體(Scent marking)。如果有一隻老虎犯懶忘了這樣做,其他老虎就會以為它掛了,紛紛來收割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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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主要通過氣味交流,但通常不是為了社交,相反,是為了避免社交。面對面社交會給老虎造成極大的壓力,如果有不識趣的老虎誤闖入領地,老虎的吼聲可以穿透叢林,嚇退敵人。

然而,患有社交厭惡症的成年老虎有一件事是不能逃避的,那就是交配。一想到要和平時十分嫌棄的同類零距離接觸,它們的額頭就擰巴在一起。

熱帶的老虎全年都可交配,這真是一個令虎心碎的自然設定。公老虎的領地通常會和幾個母老虎的領地接壤,這樣它可以摸索出各個老婆的生理期,合理安排造娃運動。

母老虎每25天進入一次發情期,每次持續五天。如果懷孕,產子後兩三年都專心帶娃,不問情事。母老虎發情前會提高在領地留下氣味的頻率,公老虎需要準確判斷氣味的含義。如果理解錯了,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在母老虎的地盤,就會遭到一頓暴打。

不過即使理解對了,還是會被打。老虎交配的前戲就是母老虎踢打撕咬公老虎,公老虎為了爭取交配的機會,只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母老虎揍爽了,就會做出誘惑公老虎交配的姿勢。交配結束,一點賢者時間都沒留給公老虎,母老虎就邊打邊把對方踹出自己領地,頗有點卸磨殺驢的意味(Sunquist and Sunquist 2017)。

確實,食物鏈頂端的老虎沒什麼擁有社會性的必要。一個人就可以打獵養活自己和孩子,為什麼要犧牲自己的自由,去和另一頭老虎共同生活?對於沒有天敵(除了人)的老虎而言,同類比其他生物更值得懼怕,它們既不需要聯合起來抵禦外敵,也很少需要合作捕食。相反,同類的存在可能讓生存變得更加困難。

老虎不用擔心麻雀和它搶食物、領地和配偶,它們的利益沒有衝突。但是同類的利益訴求和它一致,一旦有了競爭,它們必須比原來更加努力才能享受同樣的生活水準。

根據社會性的程度,可以把大多數動物歸為四類:第一類就是和老虎一樣,幾乎沒有社交的獨居動物;第二類,幾乎沒有社交的群居動物;第三類,有社交的群居動物;第四類,離開群體就無法生存的群居動物(Lang and Farine 2017)。

而絕大多數動物都屬於前兩者——非社會性動物(Korb and Heinze 2016)。

你也許會對這裡的第二類感到奇怪:沒有社交為什麼要群居?

秋季三文魚洄游產卵,這是加拿大的棕熊(Ursus arctos)囤積脂肪的大好時機,三文魚所到之處聚集了大量棕熊。如果不加分析,很容易誤以為它們是社會性動物在合作捕食。實際上棕熊是獨居動物,平時自個兒玩自個兒的,並無社交,只是因為這裡食物多,大家才紛紛前來飽餐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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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遇見自己的同類真不是什麼好事。

不僅捕食難度增加,母棕熊還可能遭遇鹹豬手。母棕熊生完娃的頭兩年內對交配完全沒有興趣,一心一意奶孩子,可是公棕熊就不樂意了。撩妹撩了半天沒回應,為了使它們快速進入發情期,公棕熊採取了一種兇狠但常見的手段——殺嬰。喪兒後,母棕熊可以快速進入生殖狀態,為殺娃仇人生兒育女。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母棕熊降低了去熱門捕食地的概率,轉而跑到更偏遠、三文魚更稀少的地段。儘管母親的體重有所降低,娃長的也不夠肥,但是好歹躲開了洶湧的熊流,保全了娃的性命(Ben-David, Titus et al. 2004)。

第三類有社交的群居動物,通常的表現形式是家庭小作坊:一對夫妻生了一群娃,等到娃性成熟了,為了防止近親繁殖,女兒或者兒子一方就會被驅逐出群體,形成父系或母系的群體,共同進退。社會動物很少像當代人類一樣,與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社交得不亦樂乎。

比如狼(Canis simensis),就是此類社會動物,它們喜愛捕食體型大甚至危險的獵物,通常團隊作戰。但很難說的是,它們是先決定團隊作戰,再去捕殺夠大家吃的大塊頭,還是一開始小的獵物已經被其他生物瓜分了,只剩下不好啃的大塊頭,只能大家聯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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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社會,都存在嚴格的社會等級。團體裡只有頭狼和頭母狼有交配的權力,它們生娃之後,就甩手不幹了,群體裡地位低下的公狼母狼就要幫助哺育幼崽。集體生活對頭狼夫婦當然是好的,危險的活,別人先幹,好吃的獵物,頭狼先吃,連交配權都壟斷了,保證了權力的穩固。

社會底層的狼有時過得還不如流浪漢,只能勉強維持溫飽,流浪漢吃飯靠天,交配看緣分,更重要的是擁有自由。

狼是一夫一妻制動物,但它們的出軌率高得嚇人。頭母狼的孩子只有30%是它老公的,剩下的70%幾乎全都是其他狼群留下的私生子,頭母狼在自己的家庭小作坊內只和頭狼交配,但和外族雄性交配則不看重對方的社會地位。

這可能是因為,頭狼會驅逐成年的女兒,卻保留成年的兒子,嚴格的交配等級制度可以避免亂倫,但和外族雄性就沒有區分的必要了(Sillero-Zubiri, Gottelli et al. 1996)。

翻身做主人的機會也不是沒有:如果頭狼死了,二號公狼就可以晉升為頭狼,同理,頭母狼死了,二號母狼也可以晉升為頭母狼,這種可預見的階級流動促進了社會的穩定。

群體越大,向上流動的概率就越小,社會就越容易分崩離析。排行老么的狼如果覺得自己活不到繼承王位的那天,可以拐一個老婆另立山頭,生一窩崽,自己就是老大了。

合作捕食未必比獨自覓食吃得多,但一定是更安全的。在一個大群體裡,被捕食的概率會相應降低,社會動物還可以在食物過剩的情況下,與朋友分享食物,以期待朋友能在自己無飯可吃時也回饋自己一點。沒有穩定的食物來源和食物稀少一樣致命,沒有冰箱的時候只能用朋友的肚子屯糧了。

群體生存固然有諸多好處,但這種生活方式也給了傳染病可乘之機。能夠感染你同類的病毒、細菌、寄生蟲也能感染你,群居動物不僅要面對環境中的病菌,還要面對經過同類身體富集的致病菌。它們吃喝拉撒在一起,交配在一起,生孩子在一起,簡直是一個個行走的培養基。

獨居動物不僅得傳染病得幾率低,而且得快速致死傳染病概率也低。

烈性病毒在宿主體內快速增殖的代價是宿主不一會就被折騰死了,所以它們需要不斷地更換鮮活的宿主。獨居動物不容易傳染給同類,烈性病毒搞死了宿主,也把自己玩死了。所以獨居動物攜帶的病菌通常是溫和的能與宿主共存的病菌,它們需要有足夠的耐心,要一直等到兩個社交恐懼症患者親密接觸,才能完成一次傳播(Altizer, Nunn et al. 2003)。

第四類就是令人生畏的社會機器了——真社會性生物(Eusocial),代表物種是螞蟻、蜜蜂、馬蜂和白蟻。

它們的特徵是高度分化的社會分工和生育分工。蜂后生了一批沒有靈魂的「機器人」,一部分是雄性被用來交配,交配結束便魂歸西天,一部分是雌性,被抑制了生殖,全身心投入工作。蜂后可以活兩三年,工蜂和雄蜂卻只能活幾周。沒有蜂后的巢穴裡,工蜂可以恢復生殖能力。

有沒有工蜂曾反抗被決定的命運呢?

也許是有的。有一些蜂(Ceratina calcarata)現在過著獨居的生活,但它們的祖先卻是真社會性生物。曾經我們以為進化的方向是簡單到複雜,現在卻發現歷史循環往復,沒有唯一正確(Wcislo and Danforth 1997)。不管是不是社會動物,我們彷彿都一樣地恐懼同類,渴望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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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Altizer, S., C. L.Nunn, P. H. Thrall, J. L. Gittleman, J. Antonovics, A. A. Cunningham, A. P.Dobson, V. Ezenwa, K. E. Jones and A. B. Pedersen (2003). "Socialorganization and parasite risk in mammals: integrating theory and empiricalstudies." Annual Review of Ecology, Evolution, and Systematics 34(1): 517-547.

Ben-David, M., K. Titus and L. R.Beier (2004). "Consumption of salmon by Alaskan brown bears: a trade-offbetween nutritional requirements and the risk of infanticide?" Oecologia138(3): 465-474.

Korb, J. and J. Heinze (2016)."Major hurdles for the evolution of sociality." Annual review ofentomology 61: 297-316.

Lang, S. D. and D. R. Farine(2017). "A multidimensional framework for studying social predationstrategies." Nature ecology & evolution 1(9): 1230.

Sillero-Zubiri, C., D. Gottelliand D. W. Macdonald (1996). "Male philopatry, extra-pack copulations andinbreeding avoidance in Ethiopian wolves (Canis simensis)." BehavioralEcology and Sociobiology 38(5):331-340.

Sunquist, M. and F. Sunquist(2017). Wild cats of the world,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Wcislo, W. T. and B. N. Danforth(1997). "Secondarily solitary: the evolutionary loss of socialbehavior." Trends in Ecology & Evolution 12(12): 468-4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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