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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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週末,剛剛倒過來白班,父親的電話便如約而至。“囡囡,上白班了吧,晚上過來吃飯,老爸給你做最愛吃的菜。”沒有多餘的閒談,不容拒絕的語氣,放下電話後我的眼窩卻是一熱。自從結婚以後,好像每次回父母那裡總離不開吃飯。以前都是母親在張羅,四年前母親離世後,父親便自覺地接下了這份惦念。

和父親雖然生活在同一座城,距離也不算遠,但是因為平時夜班多家務忙,每月裡和父親坐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數。只有逢白班時,晚上的時間還寬裕些,往往這種時候還沒等我做好安排,父親早已經迫不及待地拋出了美食這個誘惑。歸家,是個很溫暖的字眼兒,尤其對於嫁出去的女兒來講更顯珍貴。

柳綠花紅,風柔日暖,不經意間一個轉身,春天就悄悄來到了身邊。還沒踏進小院,一股飄著父親味道的飯菜香氣已然縈繞鼻尖。“爸爸,我回來了。”話音剛落,院門“嘩啦”一聲從裡面打開,父親滿是褶皺的臉即刻笑成了一朵喇叭花,滿眼慈愛地望著我說:“囡囡回來啦,快進屋,老爸給你做了好多你愛吃的菜。”邊說邊幫我往院裡推電動車。“哎呀,爸,我自己來!”“我來我來,你這個電動車很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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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月的時間沒回來了,小院還是一如既往地乾淨。院子正中央的那棵石榴樹被修剪得很妥帖,枝杈間的新芽冒著盈盈嫩綠。二樓的幾盆茉莉也被搬到了南窗下,簇擁著肥厚的葉子爭先恐後地曬著太陽。茉莉是母親喜歡的花,她這個人雖然很淳樸且不識字,但是有時候會莫名喜歡上透點雅興的東西,這點很讓人匪夷所思。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母親不是因為生不逢時,沒有接受過良好教育的話,鐵定會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人。

飯桌上一道道菜被相繼端上來,有排骨鳳爪,梅菜扣肉,涼拌藕片等等,都是我喜歡的口味。“爸爸,你又做這麼多,就我們兩個,怎麼能吃得下。”“嘿嘿,吃不下就給你打包帶走。你看你平時忙的,吃個飯都飢一頓飽一頓的,也不知道當緊自己的身子骨。”“哪有飢一頓飽一頓麼,不過夜班多了點而已,爸爸你看不見你的女兒都胖了。”“胖點好,胖點結實。囡囡啊,爸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聽到這句話我心裡一顫,不期然生出來許多感動。人都說父愛如山,也許在生活的細節中,父愛遠不如母親來得那樣瑣碎和濃烈,但在表象的背後,它亦如涓涓細流般充盈著我日漸疲憊的心靈。一般的女兒,大都會跟母親更為親近些,而我卻是個例外。因為在很小的時候,一直都是父親在照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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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的出生和我相差一歲半,那時候的母親無暇顧及到兩個孩子,我的生活起居自然就落在了父親的頭上。從一開始的穿衣餵飯、洗漱整理,到後來的梳小辮子和睡前故事。記憶中的父親總是很英俊高大,他會教我認字,背誦古詩,講述各種神話傳說。還會手把手教我寫毛筆字,那種握著我的小手認真寫字的樣子,現在想來還會暖心到不行。

歲月滄桑,時光老去,在年復一年中,記憶裡那個高大英俊的影子終是濃縮成了眼前這位遲暮的老人。許多記憶模糊了,許多事情也都忘記了,流年匆匆中唯獨沒有改變的是眼前這份恆古不變的厚重父愛,它一直都在,堅硬如磐石般矗立在那裡,時時刻刻讓我感到心安。

我的身體不好,在經歷了兩場大病以後,父親似乎比我還要變得小心翼翼。猶記得去年在省城住院,得到消息的父親風塵僕僕地趕了去,看到我躺在病床上輸液的樣子,心疼得直擦眼淚。面對這樣的場景,我也瞬間淚奔了,哭著說:“爸爸我沒事,就是胸膜炎。”父親使勁呵斥著我的不聽話,非要拼命上班等等,埋怨的語氣裡滿滿地都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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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在我的堅持下他才回了家,臨走時不停地囑咐這囑咐那,惹得我一陣不滿,使勁嘟囔:“哎呀爸,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啦,我都三十三歲了,又不是個小孩子。”父親看出了我的不耐煩,重重嘆了口氣道:“三十三?你就是八十三了在我眼裡也永遠是個孩子。”很讓人無語的一句話,卻道出了天下所有父親的心聲。那一刻,看著身邊頭髮花白麵頰蒼老的父親,我突然又想哭了。

“囡囡啊,我聽養生頻道上說,多喝黃芪水可以增強抵抗力,前些天我給你買了些,等下走的時候別忘了拿。”“爸爸,都說過你多少次了,別瞎聽微信上電視上講的那些,有好多都是騙人的,信不得真。還有,別總擔心我,把你自己照顧好了就行,我們平時都忙,顧不上你老人家。”“你們忙你們的,老爸沒事,老爸這身子骨硬朗著呢!你快嚐嚐這個鳳爪好吃不?我跟你講呀,做這個鳳爪得……”

一頓飯在父親的喋喋不休中吃完了,最後的結果就是我又吃撐了。以前從來不覺得父親嘮叨,也就是在最近兩年,我才發現他脾氣秉性的改變,尤其是對孩子們的惦念和說教這塊兒,像極了逝去的母親。也許父親真的老了,孤獨的他只能攢下一肚子的話等我歸家。這幢承載著太多情緒和蒼涼的二層小院,守候著孤獨,深種著思念,如飽經風霜的燕雀老巢般。隨著我們的長大,那些歡聲笑語留存在了記憶,暢快的腳步聲也逐漸濃縮成了父親一個人的蹣跚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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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過後我踏進廚房一陣洗涮,父親如尾巴般跟在我身後,無奈的我只好一陣哄勸,把他趕到客廳去看電視。其實我知道,父親的這種黏人是因為我們平時回來少的緣故,都說老了會越來越像個孩子,果不其然。收拾完畢後,我把給父親買的棉質襯衫拿出來讓他試試。客廳裡並沒有開電視,父親正帶著老花鏡翻看一本破舊的相冊。這本相冊有好多年了,裡面是我和弟弟各個時期的照片,從百日照到結婚照,每個年齡段都有,被父親保存得很完整,點滴記錄著我們姐弟倆的成長。

“哎呀爸,又看這些破照片,把我照得都醜死了。”“哪醜啊,我的囡囡最漂亮了。哈哈,你看,這是你三歲的時候照的。那時候你的膽子特小,三歲才第一次見大公雞,竟然被嚇哭了,你還記得不?”“拜託了老爸,你閨女可不是神童,三歲能記得個啥嘛!這事還不是怨你,要是早點帶我出去認認大公雞,還至於嚇哭麼!”

“唉,是怨我。你媽保胎保下你來不容易,你出生後我們總怕照顧不好,三歲以前都沒怎麼敢抱出過屋子。到頭來還是沒有照顧好啊,年紀輕輕的就大病了兩場,遭罪啊,一想起這來爸爸我這心裡頭就難受。”“爸,看你,又說這些,我這不是都沒事了麼,吃五穀雜糧哪有不得病的呀。好了,快試試我給你買的襯衫,不合身好拿去調換。”“你這丫頭又瞎花錢,我一個糟老頭子要那麼多衣服幹啥呀,你這孩子就是不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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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嘟囔中父親穿上了襯衫,很合身。雖然他嘴上滿是埋怨,可我還是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欣喜。老人大都這樣,總是心疼錢,可對於子女反哺的這份心意還是很珍重和在意的。現實生活中,錢很重要,它雖然不能代表感情,但卻可以很好地表達感情。因為深知這一點,所以縱然父親百般呵斥埋怨,我還是會一如既往地給他帶點兒或大或小的禮物,讓這些零零碎碎的愛意緩解一下他心中的淒涼。

二樓有一副象棋,是幾年前弟弟送給父親的禮物。自從母親去世後,父親就鮮少出門了,時不時地泡上一壺茶一個人在那裡對弈。今天我心血來潮,要陪父親下棋,他很高興,泡了一壺茶後精心佈局。父親喜歡下棋,記得小的時候總是很耐心地教我。他總說人生如棋局,棋局看人生,那時候我還很小,總是聽得雲裡霧裡。後來長大求學,再後來參加工作,回家的日子總是匆匆忙忙,父親就再也沒有提起教我下棋的事。

我的棋藝很爛,不過憑藉著記憶還是能跟父親對上幾局。在我看來,勝負並不重要,暖心的是這段父女對弈的溫馨時光。因為有了自己的小家後真的很忙,能擠出時間靜下心來陪他的時間很短。“爸,我媽都過世幾年了,要不你再找個伴兒吧,這樣也能有人陪你說說話,下下棋。”父親聽我這樣說,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後沒有言語。我怕他有什麼顧慮,又連忙表態說:“爸你放心,這個事只要你願意我和弟弟都不會反對。你還沒有六十歲,總這樣一個人太孤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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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囡啊,找伴兒這個事就算了。我馬上都是六十歲的人了,滿活還能活多少年?我們這個歲數,都有自己的子女,結下半路夫妻也是徒生是非。罷了罷了,這樣子挺好,清靜。和你媽過了一輩子,雖說沒有電視上那種至死不渝的愛情,可她在我心裡的位置也是無可替代的。她也放心不下我,每晚都會到我的夢裡來,陪陪我,我們一起重溫那些逝去的年輕歲月。好啦,人老了不都是這樣子生活麼,沒什麼可委屈的。囡囡,看你,又輸了,下棋就得專心……”

星點點,月團團,暖風拂枝輕逐面。牆上的掛鐘敲響十下的時候,我戀戀不捨地結束了和父親的對弈,當然又是以我的慘敗而收局。“爸爸,十點了,我該回去了。”“哦,這就走呀,要不,今晚你住這吧?”“不行的爸,明早還得送妮妮上學呢。”“哦哦,忘了妮妮了,走吧,哪天你們三口一起過來,想吃啥提前招呼聲,老爸給你們做昂。”“知道了,這不今天他爺倆兒去我婆婆那了麼,要不是說一起過來的。”“嗯嗯,應該的,沒事你也常回婆家那邊看看,這人一老啊,就剩下掰著手指頭望兒歸家這點念想了。當真是越活越倒退嘍!”“爸……”

春天真的來了,空氣中似乎都瀰漫著花兒的甜香。出門風有點涼,我拗不過父親,在他的默默注視下穿上了他的一件大衣。車簍裡滿滿當當,都是給我打包好的飯菜,還有一罐黃芪。門廊下的燈暗啞昏黃,將父親單薄的身影拉得老長。我騎上電車使勁招呼父親讓他快回去,他嘴裡應著,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目送著我離開。直到我拐上大公路回頭,隱約還能看見門廊下那個瘦小單薄的身影,正如勁松般朝著我離開的方向輕輕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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