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的错,不是我的错,只是两个人的缘分尽了

一双手掐在一支脖颈上。手指关节虬结青筋突起,暗黑而沉郁。脖颈是一片儿月光,细白娇软,如女人的身子。女人拼命挣扎,又踢又打又抓又挖,却终是脱不开那手的嵌制,身子脱了力慢慢地软下去,思绪却格外清明,那双手的主人那张脸,是那样的熟悉,那是她同床共枕十年的丈夫,困惑,绝望,恨……冷汗透衫,眼茫然顾,竟是好好地睡在自家的床上,竟是一个梦!男人正在身旁酣眠,呼吸声绵长安恬。女人就那样躺着,像死过去了一样。脖颈被生生扼住呼吸频绝的恐惧一波波更加清晰,浑身僵直冷硬,就连动一下手指都是不能够。男人平稳的呼吸声不但没有像往常那样让她安宁,反倒像是一把锥子,生生地刺进肉里,扎进心脏,她能听见血一滴一滴在空旷世界里惊悚的声音,身体在冰里在雪里,她想抱紧自己取暖,手脚却无法动弹。他是那样温和的爱人,他们是那样恩爱的夫妻,她想不通,为什么梦里,他竟是那样的狠厉绝情!或者说,他本就是狠厉绝情的人,只不过,是她没有发现而已?这样的念头更让她浑身发冷,她没有法子阻止那透心的冷意——很久很久以后,她和我在岁月的两头,她说,分离的路口是从这里开始,从这个梦开始。

那个梦袭击她的时候,她是我的妻,我是她的夫,我们的日子恩爱而甜蜜。我能说,是一个梦毁了我们十年的婚姻毁了我的爱么?似乎不能,却又似乎,分明是事实——如果她不说,我永远不会知道,日子是从那个夜半开始不对头。于我,日子还是往常那般,只是,落进她的眼睛里,却是不一样了。

不是她的错,不是我的错,只是两个人的缘分尽了

我还是往常那般早出晚归,日子忙碌而劳累。都说男人是个难,围着老婆孩子转,人家嫌你没权没钱没出息。拼力拼命拼地位,人家嫌你不懂爱不温柔。我很幸运,她从来不怨,不论我贫至三餐不继贱到为人擦皮鞋刷墙壁。我从不曾为家事恼烦,也不为她烦恼。因为我知道,不论怎么样,她总是知我懂我的。她和我,我们两个人是一条命,富贵贫贱,总是一体。忙得狠了,没电话没信息,我晚归她已睡,我晨起她已出去,俩人几天不碰面是常事,却都安然踏实,没有怨,没有欠。得一隙半刻,我们会发信息,你来我往,逗趣调侃,像酒友知友,像热恋的男女。工作缘故,我身边有女无数她从不疑,她身边有美男无数,我也不疑。两个人两颗心,总是涓涓细流归海,总是叶在枝头的当然,总是云在蓝天的安然。我从不曾想过,有一天,她会以那样决绝的状态淡出我的日子我的生命,就像冬天来了河要结冰。

她是个勤快的女子,换下来的衣物从不隔夜,都是当天洗,再累,也要洗停当了才安。也有时候,我归家,也会瞧见一双细白丝袜子或一件绣花小内衣在清清水里泡着,那样的时刻,我的心顷刻间软成一团儿云甜成一缸冰糖水儿,那是最激情最隐秘的邀请呵——我会拿了软软香的皂细细清洗细细晾出去,我会细细剪了指甲细细磨平,细细涂了满脸泡花儿把硬扎扎的胡根儿铲得干干净净,细细打理自己的身体,把一身疲惫与满心的烦难都留在清清水里,然后找出她为我选的平日里舍不得用的性感香水,找出她为我添的平日里舍不得穿的性感衣,我像情窦初开的小小少年,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走向我们甜蜜了十年却依旧如初的婚床,走向她。我爱极了她脸儿红红眉儿羞羞宛转在我胸膛的样子,我爱极了她长发零乱身如苇丝缠绕我的样子,我爱极了她一声声如棉一声声如弦一声声如溪泉流转迷蒙蒙将我灵魂吟穿的样子……我以为,我是天底下最能够给她幸福的男人,只有我。却不是,她上了另一张床。她的心上,住进了另一个人。她的身体,偎依在了另一具身体旁——那时候,我不知道。

不是她的错,不是我的错,只是两个人的缘分尽了

我只是一门心思地拼挣,拼挣好车子,拼挣好房子,拼挣好日子。她是最好的女人,就该有最好的日子来配。最好的日子包括什么呢?美丽的衣饰,体面的生活,这该是必须的。休闲时候有配套的衣裳首饰,商务时候有配套的衣裳首饰,逛街时候有配套的衣裳首饰,居家时候有配套的衣裳首饰;去菜市场看上又大又红又鲜的西红柿一眼一眼还望却为了省几毛钱买了又青又小又瘦的,不会为了角角毛票跟人讨价还价半天有时候还受一肚子窝囊气,不会为了赶公共车日急慌忙满头大汗挤成了夹心饼干……她该是体面从容的,这是我再累再累也能撑下去也能拼到底的源动力。

我却不知道,那个梦像一个魔咒,开启了她心里的另一扇门。那扇门里,也许是黑暗也许是磨难也许是背叛,但她义无反顾。她像一个吃腻了蜜糖的孩子,对别的滋味无限向往,纵使黄连,也是万般诱惑万般的鲜。

她说:以为口口声声狗狗命命心疼我是真的,原来也就是客气一声啊。我不舒服,你却宁可抱着电视消磨半晚上,也没想着把碗洗一下把厨房简单收拾一下。不是计较那些儿破事儿,是真真正正地心里头往外冒凉气。

实情是,我晚归,她已睡,心疼她的累,不忍打扰,就势跌进沙发,太累,不小心睡去,我压根儿不知道厨房里有碗没洗——如果她当时说了,诸如此类不胜举的小误会就不会一天天积一天天累。可是她没说。人心隔肚皮,血相通脉相依的父子母女,话不透眼不亮心不明,也会生误会,也会成仇成恨,更何况夫妻?夫妻是原本两个陌生的人走到一起,有不同的成长环境,有不同的生活习惯,有不同的思维方式,只因为了那一个“爱”字,从此情相思命相依心相偎,可是,再怎么样的浓情再怎么样的恩爱再怎么样的挂挂牵牵萦萦绕绕,都背不得如此频繁生频繁累的误会。

不是她的错,不是我的错,只是两个人的缘分尽了

那回,数字电视机顶盒拿回来,电视台说有人会来装。他们也真的很快来了电话,问有没有试、会不会装。她说请他们来装。我正好在家,我说自已装,男人嘛,对诸如此等动手的活计总是兴趣多多。搬电视、挪柜子、试插头、找插孔,忙活了半天,却被那红的绿的大团大堆的线纠结,不得其法,随口说:这咋弄?

我没想到,这随口的一声嘀咕成了导火索,把之前埋下的雷管炸药地雷统统引燃——她不说话,她以那样不屑的冷冽的看臭虫蟑螂的眼神谋杀我和我的自尊。她如果骂两声或者怨两句,我都不可能生气,我怎么会舍得生她的气?可是她没有,她的眼神不是刀子,刀子刺人见血,疼也是疼得明白。她的眼神是大针蜂的刺,轻飘飘被刺一下,不疼,却有一种慢性毒素会招来更多的蜂,逼迫的人不得不逃,可是只要你敢奔跑,那慢性毒素却会快速侵入心脏,被麻痹,被猝死,被休克,便成了宿命。

那一瞬间,我听到心窝深处有火星子噼里啪啦溅。我强自抑,我不想为这等芝麻绿豆事弄得山雨欲来,我转身走开,去了另一间屋——避开会儿吧,两个人加起来都有八十岁了为这么点子破事弄得个稀酸,孩子眼跟前,丢人啊!可她跟脚就追了来,手叉在门框上眼睛里全是挑衅嘴里头冷言冷语。我无奈,又回到客厅,低头翻弄音箱线。她却不依不饶,吃了火药似的呛,一咕嘟一咕噜往外拽,句句声声,新帐旧帐,都是委屈,都是控诉。

我把心里头窜起的火苗生生掐灭,我告诉自己,上了些年龄的女人总有那么几天会心烦意乱会情绪失控,她有怨有气不跟我发跟谁发?只要她肯说就好。可叹我一直以为,她和我一样是在满满地幸福里,所以无怨尤。可是,我不曾料到,她从不曾言说的这些个怨这些个气原只是过门,她真正的目的在后头,她抬手给我几大巴掌怒气如海委屈如天冲口就来了句:“是我瞎了眼,我不跟你过了!”

我一下子就懵了,这是哪门子的官司?这又是哪条道儿上的说辞?我的心乍然凉了几分,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么?如果没有前期长久的酝酿与准备,哪得冲口而出?

不是她的错,不是我的错,只是两个人的缘分尽了

我求她,求她不要生气。我做的不够好的,我会改。我以为,

无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儿,只要肯,能过去。可她不给我机会,我的道歉是火上的油,把她的狠绝与泼辣一下子激发出来,那是一个我从不曾见过的她。她像是人世间最正直的法官,而我,是那个无恶不作十恶不赦的恶徒,唯一可保有的权利,就是等待她的判决。

她说,你不走,我走!

我求她,求她给我给孩子给这个家一个机会。如果真爱着,而只是爱的方式不对,那么两个人静下心来好好说说,有啥不满意都说出来,两个人都做的不好的都尽量改,找出个让两个人都舒服都温暖的方式,不好吗?如此决绝的分手,于我是灭顶之灾式的伤害啊!

我从不曾如此沉痛地反思过。我以为,我们的婚姻是最美满的,我们的家是最幸福的,我们的情感是最坚不可摧的,可是——我们两个人到这样的地步了吗?这不是谁对谁错的事,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问题。既然是问题,我们积极着想法子解决,而不是彼此找茬、生气、绝望。如果继续像小孩子似的除了赌气式的吵架对骂埋怨指责伤害,还能维持几天?还有未来吗?

我求她,求她好好地认真地想想,再想想。我求她哪怕把这一刻作真,就当两个人真的已经分手了。我求她把那些芝麻绿豆搅和纠缠的过去全部抛开,两个人重新开始彼此欣赏、追求,重新开始一段新感情。不然的话,就只剩下埋怨和伤害了,两个就真到头了——她冷冷地看着我,冷冷笑。

她说,我不是跟你商量,我是通知你!

她说,别让我对你再多一次记恨!

她说,生命如此无常,何苦彼此折磨?

她说,你放手,我会感激你!

一起走过了多少岁月捱过了多少风雨?多到记不清也算不清了。大大小小的磨难考验,比唐僧的九九八十一难还多,从不曾展望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浪漫与长久,因为她于我而言,是呼吸是生命,只要我活着,就会宠她在心上陪她在身旁。可是,她说,你放手,我会感激你!

我不死心。我求她给我时间,让我做给她看。除了唇畔冷冷的笑,她再无表情,再无言语。如今想来,我是多么自私——我远赴重洋,在异国他乡开始更艰难的打拼。我以为,分离会让她平静冷静。平静冷静的时候,她会想起我的好,想起我们婚姻的种种甜蜜,想起分离的种种弊种种不利——我哪里知道,人一旦变了心,就会变的很残忍。

日子要过下去,要像以前一样幸福着甜蜜着知足着,是不可能了。

人活着,咋就这么难?

后来,我知道了,她那样决绝,是因为她的心上住进了另一个人。

后来的后来,她说,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是两个人的缘分尽了。

缘分这东西,真是个好说辞。

恨吗?怨吗?不是没有。可有用吗?

她说,你放手,我会感激你!那么,我唯一还能给她的最后的温柔,就是放手——原来,爱一个人,也可以如此的无怨尤,只要她好,只要她幸福,怎么样都是可以的。


祁云:擅散文,善评论。专注于家庭教育、写作辅导、大语文教学探索及传统经典阅读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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