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長情懷(下)


子長情懷(下)


子長窯洞/網絡圖

另外,有幾件趣事,到現在還記得。

剛下來時,牢記毛主席 “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教導,生怕站錯隊,認錯人。 首先打聽村裡誰是地主,被告知,村裡以前有一戶地主,現已進城當了工人。 這隊該怎麼站?地主階級怎就變成了工人階級?為此請教老鄉,老鄉說, “咱受苦人,解(hai)開個球”。

在當代銷員時,一次我需要進一桶石油,隊裡就派一個老漢趕著驢車幫我去拉油。 我去的城關供銷社要穿過縣城,在縣城的另一側。剛到城門口,老漢想逛一下縣城,說你先跟著驢走,他隨後就來。 我說,我不會趕驢,他說沒麻搭,驢認識路。我就提心吊膽地跟著驢車進了縣城。 那驢專走馬路中央,它準是在想我是老大我怕誰。 後面大卡車一股勁兒地鳴笛,它也不讓路。 我使出了吃奶的勁往邊上推它,也推不動,試遍了所有的我電影上看到的,北京街上聽到的趕大車的口令, “嘚兒, 駕, 哦, 籲”,全不管用,它聽不懂普通話。 卡車司機氣得破口大罵, “不會幹這營生就別出門”。 終於走出了縣城,快到供銷社了,我心想,這牲靈要是不停,一直走下去,那我可慘了,還不走到李家溝去了。 不象現在有手機,那時跟著這驢,走丟了,誰知會走到哪個溝溝壑壑裡去了。 用現在的話講,那還不人間蒸發了。到了供銷社門口,奇蹟出現了,好似有神靈指引,驢子停了下來。 等我裝好石油,老漢也趕了來。從那以後,我知道我低估了驢子的智商,它真是聰明無比。

芽坪產西瓜和小瓜。 我被隊裡抓差賣過幾次瓜。 第一次,跟著一老漢去縣城賣瓜,在城門口賣了一會兒,老漢又去逛去了,把我一人撂下了在那兒賣,忽然周圍賣東西的人全跑了,我正納悶呢,城管的人來敲我的車,“咳, 北京知青也來搗亂,你曉不曉得這搭兒不準賣東西”。 “我一滿不曉得”,我回答說。 原來應到指定地點賣東西,還要繳稅。 城管的人原諒我不知情,說下不為例。 下次隊裡又派我去縣城賣,我跟隊長說,你得給我點錢交稅。 他說,“你看, 咱隊的情況你又不是不曉得,哪有錢? 錢我沒法給你,但瓜還是要賣”。 沒辦法,我又拉著一車瓜去了縣城。 這回學精了,一有風吹草動,馬上拉著車就跑,躲在城牆拐彎處,等城管的人走了,又出來吆喝,再讓人逮著,可就沒有下不為例了。

隊里社員買瓜是不用付錢的,是記賬的,到年終扣工分。 一次我在村裡賣瓜時,一位大媽路過我這兒,好心要給我一個煮熟了的玉米棒子,我正記賬,兩手騰不開,她就把那玉米塞到我嘴裡,這下可好,等我記完賬,把玉米拿出口後,嘴就合不上了,下顎脫臼了,又痛,還口水直流,甭提多狼狽了。 大人們看著著急, 卻沒辦法,娃娃們圍著看熱鬧。後來電話求救於鐵廠工人老大哥,用鐵廠的卡車把我拉到縣城,到了城門口,剛好碰到一位縣醫院的醫生在擔水,把他攔下,就地幫我把下顎推了上去。

過年時, 子長可紅火了。 芽坪的文藝隊也排練了扭秧歌,走鄉串村去表演。 凌歌和史敏是秧歌隊的,我沒有文藝細胞,但也不甘寂寞,跟著秧歌隊到處跑。 我就是那隊尾拎包的。 每路過一個村,表演完後,那村的人都備下一條煙,我就是那收煙的。 那年代紅延安牌是最好的,藍延安其次,大生產牌最差,我一般都能收到藍延安。結束回村時,能拿下滿滿一旅行包煙。

我們大隊和子長鐵廠的關係比較好,時常與廠裡工人賽籃球,聯歡。一次芽坪和鐵廠舉行籃球友誼賽,我們知青也要去助威。 我想著帶幾個土豆當晚飯,我把土豆切開放了些白糖,準備停當放在了桌上。 臨了抓上就走。等到了鐵廠,拿出來想美美地餐一頓,一口咬下去,哇,咋這麼鹹,白花花的糖全都變成了鹽。 這時就聽得背後有人偷笑,回頭一看,原來是知青組裡的兩個男生,準是他們搞的鬼。

羅平趣事最多,是個既聰明又淘氣的主。去縣城人家裡掏糞,擔糞,專挑人家吃飯時間進到人家院子裡,挑個糞桶故意晃來晃去, 濺出來噁心人家。聽和他一起開手扶拖拉機的人說,他還能想象得出在拖拉機的水箱裡煮雞蛋吃。

1977年國家恢復了高考制度,我們知青點五人在78,79年全部考上大學。78年,我是全縣理科狀元,考上北京航空學院 (現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於當年十月離開芽坪,離開子長。79年羅平是縣理科狀元,以優異成績考上清華大學。1985年我獲得了碩士學位,還留校做了大學教師。 這以後又去了英國唸了博士,現在美國工作。羅平和凌歌后來在美國相繼獲得博士學位,羅平多年來一直致力於高科技創新工作,擁有美國多項專利。史敏聽說目前定居於澳大利亞。惠博陽在北京擔任國家幹部,是我們當中令人羨慕的唯一的“高幹”,服務於人民,服務於國家。

未來將如何評價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我們無法知道,只能把它留給政治家和歷史學家。 但那段經歷,對我們那一代人來說是無法磨滅的。 三十幾年彈指一揮間,忙忙碌碌,不知不覺已到了懷舊的年齡。來子長插隊雖只有兩年半的時間,卻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抹不去的記憶,那山,那溝,那川,那水,那人,那事,那兒已變成我的第二故鄉。在我保留的紀念物中有一箇舊筆記本,那是在我離別芽坪時,村裡的幹部們代表全村送給我的,扉頁上寫著:

離別贈俞捷

三春風雨與共,一朝日月相送,莫忘當年壯志,而今再攀高峰。

1982年我在清華讀碩士期間,和紅耘一家一起回了趟子長。村裡的鄉親們聽說我們回來,聚在紅耘父母家的窯洞裡,問長問短,我把我們知青上大學的情況一一說給大家聽,鄉親們聽了都說,“這我們就放心了”。

多少年過去了。不管我走到哪裡,子長人,子長事,芽坪人,芽坪事,時常浮現在我的腦海裡。隨著年齡的增長,思鄉的情懷越來越重,想念芽坪,想念子長,這種思緒和情懷可謂剪不斷,理還亂。幾次從美國回北京和惠博陽,還有原子長鐵廠的北京知青王達生,範光明聚在一起,聊起在子長的時光,彷彿就是昨天的事。談起能有一天大家一起回子長該多好。說行動就行動,大家想盡辦法把時間湊在一起,經過幾番周折,又聯繫到了李紅耘和她妹妹李紅豔。終於在2010年8月,我專程從美國回來,和惠博陽,王達生,範光明一起從北京飛往延安,再次來到子長,來到芽坪。紅耘夫婦,還有紅耘的兄弟姐妹們也都從各地趕回子長與我們團聚。

子長情懷(下)


2010年8月子長之行,在瓦窯堡賓館前留影/俞捷提供

在子長,呈蒙李紅豔和她的夫君楊應東的熱情接待,見到了許多老朋友,許多鄉親們。82年回去的時候,縣城變化還不太大, 還能找到路,米糧山還是原來的米糧山,城關供銷社,還在老地方。但2010年8月之行真可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沒有楊應東李紅豔夫婦的陪同,可真就尋不著路了。誰能想象這兒曾經是黃土高原,如今卻縣城裡繁花似錦,山上鬱鬱蔥蔥。特別是當夜幕降臨時,近看沿著河堤展現著歷史的畫卷,遠望山中星星點點的燈光,點綴著365級天梯,不管說是“天上人間”,還是“人間天堂”,都不為過。

除了李紅耘,和我們組的知青外,在子長還有兩個人對我的影響讓我無法忘懷。一位是當時公社團委書記李生玉。李生玉和公社副書記老井,是長期在芽坪的駐隊幹部。他們幾乎每天都和我們一起吃苦,共同戰鬥在第一線。我們知青組裡的個個都很強,我那時有些自卑,幹活不算最“棒尖”的,又沒有什麼特長,感覺上沒什麼作用可以發揮,沒有自信心也就不愛言傳。是李生玉告訴我,“你有你的長處,你不比別人差”。是他的鼓勵讓我在後來的人生中,逐步增加了自信心,堅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另一位是當時城關供銷社副主任張正全。我當代銷員期間,與張主任打交道比較多。他為人正直,不怕麻煩,凡事他總是盡力幫忙而不圖任何回報,他幫助我的點點滴滴,我都記載在另一篇短文裡了,他教給了我幫助別人所能得到的快樂。1982年回子長時,沒有機會見到這二位。2010年8月之行終於見到了,終於有機會能當面向他們致謝。

這次子長之行也有不少遺憾。 當年在一起的好姐妹鄧紅紅,由於車禍已離我們而去。當年的公社副書記,帶領我們一起大幹特幹的住隊幹部井鉅祥,大隊副書記秦三順,赤腳醫生李世國(黃兒),還有民兵連長,也已離我們而去。特別是紅耘的媽媽,也是我們知青的好媽媽,還有韓秀芳大嫂,曾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們,也因疾病而逝世了。這次在子長停留的時間也非常短暫,盼望有一天能在子長小住一段,治一治我這思鄉之病

(文章選自“50後de的博客”,作者:俞捷,2010年11月於美國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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