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在改制紧锣密鼓推进的过程中，曾起帆每天的休息时间只有五个小时。他的办公桌上放了一大摞工作笔记，详细地记载每件事情的办理经过。一般是用黑色的笔记录，遇到一时不能解决的问题或有疑问的地方，他就用红笔勾了出来，有的则打上问号。
他说自己退休的时候，要把这些笔记整理成一本书，这些东西像日记，但里面的信息量太大，只有他自己才能读明白。比如他记录的2013年9月20日，11人，349万元。意思呢，是那11 人在强大的政策压力下，终于还清了全部欠款。曾起帆是个较真的人，他总是相信邪不压正，只有挺直腰杆，和这些人斗智、斗勇、斗到底，让他们最后放弃了幻想，才能清收回贷款。为此，他处心积虑、绞尽脑汁研究了这些人的社会关系，甚至他们的生活习惯，当然也研究他们的思想行为。最后，在政府各部门的通力合作下，一人一策，一一攻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最难攻的堡垒被攻破后，那300多人看到信用社是动真的，碰硬的，不留余地，所以大多数放弃了抵抗、观望和等待的消极心理，220人主动归还了贷款……
妻子方程在一家大银行的市分行上班，家在邻近的北都市。原本每周回去团圆一次。小别胜新婚，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加上搞的是一个行业，共同的事业，共同的兴趣和话题，让他们有机会深入探讨银行的各类问题。妻子经常开玩笑说，别忘了回家“解方程”。
但自改制以来，曾起帆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方程就开玩笑说：最近看了一句话。说男人无所谓正派，正派是因为受到的诱惑不够；女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你是不是最近受到什么强有力的诱惑了，以至于连方程都顾不上解了？
曾起帆微微一笑，告诉妻子：我在改制和方程之间迷失了，改制就是我要解的方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家网站上发出一个帖子，是一个小报记者采写的新闻《对昌东联社理事长曾起帆的举报信》，里面描述了曾起帆这个一无是处、十恶不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腐败分子的斑斑劣迹。他的工作作风专横，生活作风堕落，与已婚女子长期保持不正当关系、借改制排斥异己等。其中，有一张插图是他和一个女子在晚上进入宾馆的情景，女子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夜蒙蒙，情深深，若即若离，若隐若现，看上去相当亲密……。而且，很快许多网站上都有了这条新闻。
他的手机短信马上爆满。有问情况的，有表示祝贺的，有善意提醒的。方程的短信很快也到了：我相信你。
他不敢去想此时此刻方程的心情。他回想着事情的经过。因为这张照片是真实存在的。前几天晚上，几位高中同学在昌东县聚会，席间大约有十来人。大家开心地说着，笑着，回想中学时的美妙时光。散去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了。一个叫马红红的女同学喝多了，他和一名男同学顺道把红红送到宾馆。但照片上却巧妙地只留下了他和马红红。他的面部露了出来，马红红却只有背影，给人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这种“有图有真相”的新闻，花费了许多心思，更想让你百口难辩，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申。
第二天，他到县委找靳书记汇报工作时，靳政主动问他：最近成了新闻人物了，没想过要澄清一下，恢复一下自己的光辉形象？
曾起帆把一张《金玉晚报》递给了靳政。娱乐版上刊的是笑话集锦。有个故事叫《记者采访唐僧》。第一天采访：唐僧取经回北京才下飞机，记者问：你对三陪小姐有何看法？唐僧很吃惊：北京也有三陪小姐？记者第二天登报《唐僧飞抵北京，开口便问有无三陪》。第二天采访：记者问唐僧：你对三陪问题有何看法？唐僧：不感兴趣！记者第二天登报《唐僧夜间娱乐要求高，本地三陪小姐遭冷遇》。第三天采访：记者问唐僧，你对三陪小姐有没有看法？唐僧很生气：什么三陪四陪五陪的？不知道！记者第二天登报《三陪已难满足唐僧，四陪五陪方能过瘾》……第七天唐僧撞墙而死后，媒体补充报道《为了三陪而殉情：唐僧的这一生 》。
靳政明白曾起帆的意思，笑道：你要是和小报记者一直闹下去，最后的报道也是《为了三陪而殉情：曾起帆的这一生》。你现在要做的，先向联社的上级组织解释情况，接受组织的调查。这个事情表面上复杂，其实情节相对简单，也容易查清楚。纪委会帮你说清楚的。
曾起帆看上去有些激动，不过在领导面前尽量地控制着自己：那我们就这样听之任之，让他们到处泼污水吗？
“当然不是。这种事情你越描越黑。许多人热衷于制造这种桃色新闻，是因为迎合了大众的品味，人们想当然地相信。而且好像贪官都是和情妇联着的。你最好先整明白，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些事情，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经过一段时间的艰苦调查，让曾起帆十分为难的是：这背后的策划者和指使者，竟然是高唯尚。上次那11个跳楼的，和这次偷拍的人，都是这位高主任遥控的。曾起帆真的不愿意与高唯尚发生激烈的、正面的冲突，不想鱼死网破，让别人坐山观虎斗，从中取乐，甚至从中渔利。
在搞清楚事情的背景后，曾起帆费了一番周折联系上了那个记者。这些人其实连记者证都没有，只有一个网站发的证件。那些未经严格审查的网站连采访和报道资质都没……这些人拿着这个小本子到处招摇撞骗。这类网站互相联系结成联盟形成合力，一旦有负面新闻的时候，他们在一夜之间会就搞得满城风雨。
靳政对宣传部长说：网络不是法外之地。这种现象迟早会引起重视，清明的网络空间终究会来到。我在网站上还看到攻击自己的帖子。只要是官员，在仇官仇富的网络空间，就会享受群起而攻之甚至“人肉“的待遇，常令人唏嘘不已。不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懒得理会他们。但曾起帆不同，联社现在正在改制关键时刻，不能让他们转移焦点……
曾起帆没有告诉靳政关于他和高唯尚之间的冲突。很快，许多网站刊出了报道昌东联社的新闻，清一色的，全是正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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