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杂物房开的这家发型店，一枝独秀，深夜待客
昨夜是老历廿九，晚饭后我撑得不得了，决定出门晃荡一番。此时不过才八九点钟，南宁却已是人影稀疏，灯火晦暗。我走的虽是主干道旁的巷子，但却不算小，一向都很热闹嘈杂，是南宁夜生活的一个重要场所，晚上来寻食的人像中元节的饿鬼一样多。此时却像平日三更半夜醉酒归来的街上，横竖看不到行人，大有鸟宿池边、僧敲月下之感。
这是意料中的事情，已是年三夜四，谁不忙着过年？南宁本是个移民城市，大部分南宁人，都是父亲一代以上迁往的。他们填表时籍贯上须得写南宁，但和人聊天时却都会说是那儿人，那个地方，叫做“老家”，很多人有。我是新移民，籍贯还不填南宁，说起家乡来，也得说“老家”。我在南宁已经过了十几年春节，最大的感受就是，这是南宁一年最通畅顺气的时候，街上连活人都没几个，开车简直像骏马奔驰在草原上。如我一般籍贯还不填南宁的人，大多会返回他们的老家过年。腊月中下旬，就视身份不同，开始纷纷辞离。就算要熬到大年三十才放假的官人们，很多也赶在廿九下午下班后走夜路扬长而去。一年到头，南宁总有几天不是门可罗雀，而是城可罗雀。
头天晚上也是此时，我晃荡经过一熟人开的茶叶店，把我扯住坐下喝啤酒。这年头，养猪的不吃自家猪肉，种地的不吃自家粮食，已是司空见惯。这位熟人卖的茶叶，虽是别人家种的，他也遵循此风，不喝茶，而在店门口摆了套桌椅，置点小菜，叫啤酒来喝。喝到十点多，又一熟人经过，坐下来就骂骂咧咧，一口气点了七家馆子的名字，然后告诉我们说，都关门了！原来他们家搞了一天卫生，不打算做饭，商量好外出用晚饭，结果一连吃了七道闭门羹，也算创纪录之事。
这七家馆子，都是那种两三个人一两百块钱就能对付的大众餐馆，宜家庭小宴或朋友小聚，我们都去填过肚子。这一带饮食业较旺，但全是这种档次，主要以这种馆子和供应米粉、饺子、馄饨、包子、快餐小炒、卤肉饭、烧烤等各色小吃的专业店铺为主，几乎没有高档一点儿的饭馆，但也没有低档馆子，是一个填肚子水平稍高的地方。食客大多是老家在外的年轻人，他们有远大前程，不会为省钱太亏待自己，但暂时也不是高消费的主儿，很热闹地维持了这一带的大众餐饮水平。这老兄竟然在这个大众饮食兴旺的地方，一夜间连吃了七道闭门羹，说明此地大众确实很少了。商家很精明，能准确地捕获人气的动向。这种看越来食客盈门但赚不来大钱的生意，坚持开门也不会感动上苍，多下几张大饼。还不如也趁早关张，回家洗洗过年。其实，早一两天早上想吃碗米粉就不太顺了，很多米粉店刚过完小年就歇业了。到了廿九晚，自然更是凉风潇潇。以前半夜两三点还聚满小年轻们吃烧烤拼啤酒叹青春的一个地段，所有摊店均无营业。
按说这是非常正常的现象，但时入经济寒冬，以下却颇为戚戚。这个年，恐怕有些人过得会脱离低级趣味一些。风云再激荡，一叶总知秋。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盘算，全民拜钱的时代风云下，恐怕不是所有的人都无动于衷。全民都盼着自己是猪，只是相信会有风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却还不得不支起耳朵听别家难听的经。
我那位开茶叶店的熟人，在南宁长大，老家不到两百公里，但二三十年没回去过过年。昨夜喝着啤酒，突然跟我说今天就要启程，回乡下过个年，几十年过年没给老祖宗烧过香了。这两年他生意不太好，茶叶店几乎成了个兼职啤酒店，不是他拉着人坐在店门口喝啤酒，就是酒友们自带啤酒、小吃禳赞，我自然也前来投效过。铁观音、普洱、黑茶、白茶轮番暴炒中，总有人发横财。工夫在诗外，卖茶叶能赚大茶的通常不在茶叶店里，不过恐怕也不在于多给祖宗烧香。可死不要脸的房东还跟他说，过完年要涨房租，不服就退租。
再瘦的草地也会有肥牛，南宁是一个比辽宁铁岭还大的大城市，当然不可能为过个个把年，就会没饭吃。我印象中，年年这个时候，南宁都是倾城而别，但我呼朋唤友花天酒地从来不会落空，当然在这方面我是专业人士。有位在外地当朋友的哥们，结婚后一直跟着太太回南宁过年。他还有些同学在南宁，每到春节，如果轮着做东吃喝玩乐，那就排不过来，去的地方也是光怪陆离。但这回过年，他却突然说不回来了。我当然不会认为如果他回来也找不到作乐的地方，但此时想到他突然今年不回来，总觉得有些诡异。还有位朋友，年近退休却忽然辞了职，来南宁创业，在高新区开了个厂，但看来是看走眼了，眼下正筹划转型。这个老光棍以前年年回博白老家过年，前天突然打电话告诉我，今年不回了，就在南宁过，大年三十晚已有几位一手二手的光棍约定，到高新区他租的房子里打火锅。
戊戌年腊月廿九日晚，我没心没肺地在灯火阑珊的南宁街头晃荡，形而上地感受着有老家的人离去后的冷清，趣味也很是低级。瘦死的骆驼毕竟比马大，何况南宁城只是暂时辞客喘气。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兵不荒马不乱，再怎么冷清，也总是有店铺开着门的，而且越发开得灯火堂皇，一派强烈的明暗冲突。我是个死脑筋，边走就边数，看那些店铺在这万众回家的日子里，还坚持着赚钱的实心。数来数去，还真数出了些名堂。走过的几条街，起码还有三分之一照常营业，但都集中在了几个行业。
说来会让人笑掉大牙，最能坚守的行业，竟是药店，这种大家比较不愿意交易其实交易也不多的行业。非但药店，连诊所都有几家开着。这些药店、诊所旁边，已是大门紧闭，漆黑一片，对比鲜明。想想甚合天道，自古以来，赚钱的生意莫过于贩盐，但那些官家生意。非官方人士参与之生意，虽有巨大利润可图，但那却是抛头颅洒热血的事业。所以，贩盐已经不能归于商业范畴。中国从古至今利润最丰厚的买卖，除了劫道，便是卖药。劫道风险和投入也高，如非最终能和官家达成款曲，最成了鸡鸣狗盗了。而如果能像当代中国的通信运营商，以市场竞争之名，行公然打劫之事，便是众所周知的大买卖，连美国佬都巴结着搭伙分红。所以，这事情一般老百姓做不来。
但卖药却是个个都做得来，虽然遇上的拨毛雁也多，但却天下昭知的暴利。几块钱的常用药，换个名字在价格外面加个零，谅你也不敢不买。你到菜市场买把青菜，到金店买块玉，都可以开口侃侃价，但你见过谁买药还就地还钱的？自从政策开放，药店便如寸后春笋般涌现出来，不是没有原因。既然搭上了之条暴利之舟，当然要恪守本分地追逐。在这个连权健这类江湖客都能几年赚个几百亿的大好时光，为过个区区之年就放纵几天，简直就是舍大义而逐小利。果然，我问了几家药店，都深明大义，表示不但和往常一样坚持到半夜十一点才关门，明天大年三十还照样接着卖药。
小诊所也不甘落后，坚持和药店一起共守
还有一大坚守岗位的行业，种种大小超市。大超市自不必说，此时数钱数到手发麻，很多不能及早置办年货的家庭，正在抓紧最后的机会残喘，补货的也络绎不绝。各种由原来的杂货铺改名的社区小超市，也不轻易闭门享福。毕竟当今很多行业遇上寒流，但这种小超市的针头线脑却是响当当的刚需。看到一个小区铺面开的小超市，由于修路，超市前的路都被围挡封住了，也就是说除了小区几栋楼少数留下过年的业主，不会有人绕道几百米光顾，但我十点多回来时，这个店仍然灯火通明。我不知道这年深夜寂之时，谁还需要到小超市买东西，但他们不离不弃的态度，让人肃然起敬。
必然坚守到最后关头的还有发廊理发店。广西各地几乎都有这习俗，正月里是不能理发的。所以，一定要在年前剃个头，否则留动二月才在头上到刀，那才叫真正的封山育林。腊月中旬开始，这些店的生意便火爆起来，日夜营业，熟客可以半夜敲门。但也是价钱见涨，谁都不会质疑腊月里的理发店哄抬物价。我经过华原菜市，看到对面小区大门里，迎街一面的宿舍楼底下一楼的杂物房开的一个小理发店，竟然灯光也正大放异彩，旁边所有的铺子，都是黑乎乎如同旧祖传的天下。
烟酒店、水果店也大多仍开着门。这些日常就在享用的东西，此时的身份成了年货，过年没这东西，自家过年喜不喜欢享用不说，走亲访友通常就以此为礼物。烟酒颇被认为有涉人民健康，在此不必多言。水果却被认为大有利于健康，而且中国人水果摄入量远远不足。可生意场上，烟酒生意历来不受时势左右，闲时也好，过年也好，生意都红火，水果却常受市场波动之苦。广西大宗水果沙塘桔前几年还是高价姑娘，今年却连市场零售都常见到块把钱一斤的。有位哥们送年货回乡，带了两百多斤回来送人，给了我十几斤，让我犯愁。这类柑橘类水果，广西极多，我家里就已经收了好几大箱。过年送礼，无非左右手之博。你送给我的，我转送给他，再把隔壁老王送我的回赠与你。但甘橘类水果就不能参与这样的循环，总不能你送我柑子我回你一箱橙子吧？所以积压颇多，谅来家家如此。
这一带的街头，夜里很多小贩这样开着三轮车兜售水果，每个路口都有，但今晚只见此一车出摊，对市场充满信心
成衣店也多还开着。这些年，卖衣服的被淘宝之类的电商冒出来的烂货，冲击得鸡零狗碎，几乎全行业哀鸿遍野。但这些打着精品店、连锁品牌、外贸产品各种唬人牌子的店，生意似乎也还可以，起码装潢都是一流的，特点是服装新潮时尚价钱昂贵。消费降级只是降某些人的级，总还有人只买贵的不买对的，这些年关里深夜还开着的时装店，挺身而出注解了这个道理。
餐饮业是带来这一带旺盛人气的第一行业，但这些大众餐馆此时几乎都已关门过年，只有廖廖几家还开着门，但确实也几乎没人光顾。广园路和东葛路交界路口这段，平时晚上夜宵生意极旺，烧烤、小炒、火锅和各类小吃下啤酒，几乎喧哗到凌晨两三点，此时已悉数关门，冷冷清清。
广园路和东葛路交界路口的夜市，已悉数关门
嘉园小区后的平湖路，集中了南宁所有小吃品种，是小年轻填肚子或小聚的胜地，此时几乎没开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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