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老兵的照片

金三角老兵的照片

這是撣邦軍

這是一位在叢林裡扛槍吃野菜廝殺了幾十年的老兵。

松馳的皮膚,垂掛的眼皮,把歲月的磨痕表露無遺。

只有當你和他雙目對視,才會發現那渾濁眼神後面的光令人有點膽怯;還有他的坐姿和慢悠悠的走路步伐,總是裹挾著一股氣------讓你真實感覺到就算子彈呼嘯著從耳邊飛過,他的眼皮也不會多眨幾下。

“我們是親戚,你的侄女是我表哥的兒媳,我的侄女是你姐姐的兒媳。”那天我在電話裡自我介紹。

這樣繞口令似的親戚關係,如果不是當面解釋,怎麼能讓一個離開家鄉幾十年的老人聽明白?

於是得知他在泰北的準確地址後我專程趕去拜訪,把家鄉親人的思念全部轉告給他。而我內心的想法是要聽他的傳奇故事。

見面不到半小時,倆人就以高門大嗓為特點的鄉音聊起來,他的老伴笑眯眯地給我倒茶:好久沒見他這麼開心過了。

擺在供桌上的一張黑白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趕緊拿過來看。那是一張標準撣邦軍的打扮,身穿緊身夾克,頭戴硬殼帽簷的軍帽,背靠樹樁,右手提卡賓槍,左手夾著一支菸,胸前掛著一副望遠鏡。

“這是哪一年照的?”我覺得這很有代表意義。

“我也記不得了,你把它取出來看背面寫的。”他把眼皮稍抬起來一點。

從小相框裡取出來,照片的背面豎著寫了幾行字:“第二次起義後的森林生活”。“發揚革命的光榮傳統”。“最苦的一場革命(猛耐留念)”。“一九六七年十月一日在猛耐起義。”

這幾行簡繁體參雜的字和帶有中國色彩的習慣用語,已間接註明了他的來歷,話題自然就引出他那段故事,與之相連的是恐怕專門研究東南亞近現代史的專家都無法理清的亂麻。

1957年小學畢業後離開中國,隨親戚去緬甸探親,在曼究住了一年,恰逢撣族土司坤L來招兵,出於對撣邦革命的嚮往,於是就跟來了,這一走就扛了四十多年的槍。

那時李彌將軍和撣邦土司有協議:李部幫撣族訓練部隊,撣族土司幫李部徵糧,以及徵招漢族兵。

他們一行新兵原本準備到勐撒接受國軍訓練,到南坎附近的勐維,知道李彌軍已撤臺,只好輾轉到景棟附近的勐龍,在新兵隊受訓六個月,參加遮放土司的隊伍。又被派去幹訓隊受訓一年多,之後又到寮國的景蘭,進初級班學習。當時柳元麟為總指揮,這些人撤臺後他們又來投奔s軍,參加僱傭軍被派到寮國,幫白寮打紅寮。結果紅寮勝,僱傭軍解散,各奔前程,他率領十多名撣族兵,帶著不錯的裝備撤回撣邦,參加昭悍P。M的撣軍,一年後昭N派人把他們招到撣邦軍總部。

1965年旱季,緬軍進攻他們的一個小據點,他親自抱著一挺輕機槍率隊衝出包圍圈,一個受傷的兵緊緊跟在他的旁邊,打得非常猛,等到達安全地方,旁人問這人傷重嗎?這兵一看到傷口的血馬上就癱倒在地,一會就死了。

1967年秋撣邦軍載L帶兩百人叛變,他奉命率兵前去平叛,將大部分隊伍帶回總部;之後隨昭N到丙龍與昭M·H談判,雙方合作,昭N主動將部隊指揮權交給昭M。H,全軍分為兩個師,共有近兩千多兵。

1974年B。O軍200多人進攻貢昌的撣邦軍據點,撣族兵跑散,他奉命帶精幹小分隊去收攏隊伍,最後又把B。O兵趕走。

1975年,昭M。H殺了和他關係很好的幾名軍官,他帶著十多個親兵脫離M。H部,到勐伴找到學生派,帶著200多人反攻昭M。H部,前後打了幾個月,緬軍乘虛而入,雙方分開,又和緬軍作戰。最後他的部隊返回北撣邦,正式歸於學生派旗下。

1978年11月緬軍一個營進攻他們,一開始雙方互相捉迷藏,後來他們找機會伏擊緬軍,打了一整天,打死緬軍5人,傷不詳,他們退走,他的部隊犧牲3人,傷2人。

1979年5月,進攻緬軍一個小據點,繳獲7支G3衝鋒槍

……

金三角老兵的照片

年輕時的撣族帥小夥子

我聽著記錄著,完全和所看到的金三角故事對不上號,幾十年來,無論是西方媒體或是中文報刊和網站,幾乎所有的內容都是滿山遍野的罌粟花,兇殘野蠻的販毒武裝,毛骨悚然的兇殺,販賣到全世界的海洛英。

“我知道你們當時的革命目標是撣邦獨立,你作為一名中級軍官,有沒有系統地學過這個獨立運動的綱領性的路線方針和政策呢?”這個問題有點不禮貌,也帶有點中國官話特色,但是我相信他能理解,畢竟是新中國第一批高小畢業生,在我們家鄉,那時是個很難得的人才了。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眼望西邊,似乎要穿透重重群山,注視到至今仍戰亂不止的撣邦,那片灑下了他汗水和戰友熱血的土地。

“我們就是憑著一股氣參的軍,隨時受到的教育就是撣族的歷史,和緬人的相關協議,目標就是要為撣邦各族的解放而戰鬥。具體的路線方針政策是大官們考慮的事,好像還真沒有經常學到那些東西。反正上級讓我們打哪裡就打哪。”

我於是想起曾看過的一部記錄金三角的影片裡的解說詞:這場革命戰爭,緬政府軍和撣邦軍的衝突就象撣族人喜歡看的鬥牛一樣,一陣亂頂亂撞,根本不知道在打誰。也無法分出勝負。

這是一部專門記錄金三角鴉片軍閥的影片,在以獵奇為基調的描述中讓觀眾見識了所謂神秘金三角的毒品戰爭故事。電影裡也有他拿著比磚頭還大的報話機在指揮調動部隊的鏡頭。

毒品,毒品!人們在把以撣邦為主要範圍的金三角當成罪惡淵藪的時候,卻忽略了一個主要的事實:撣邦土地肥沃,河谷平壩不少,占人口絕大多數的撣族,自古以種植水稻為主,根本沒必要種鴉片。那些只能靠種植鴉片為生的是佔總人口比例不多的山民。毒品從來就是戰亂的產物而根本和地理條件無關。遠者如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軍閥混戰時期的中國,雲南的煙土也是遠近聞名,新中國成立後你想找棵罌粟花都不可能;近者如同樣是金三角地區的泰北山區,替代作物早已成功。

假如政治穩定,哪來的製毒販毒橫行?

金三角老兵的照片

香港所拍《金三角鴉片軍閥揭秘》裡有他的鏡頭

然而自古政治是不講道理的。在幾十年的衝突中,緬政府軍要維護國家的主權和領土完整,撣邦各族的武裝要爭取權力,要讓本族的老百姓過上自由幸福的生活。於是各民族的青年都義無反顧地走向互相殘殺的戰場,埋屍荒野。和他一起來參軍的10個戰友在和各派武裝的衝突中陣亡的就有6個,這些人的死,家裡要等很久的時間才會得到準確的消息,於是在悲苦的氣氛中給他舉行一個“雷杭哈”葬禮,就是用茅草紮成人形,穿上他的舊衣服,寫上他的名字,放在一個小棺材裡埋好堆成一個墳。留給家人的是無盡的悲痛和思念。

作為過來人的老兵,心中該有多少的感慨。我再次仔細端詳那張老照片,發現他背靠的是一棵樹樁,背景的山很矮,有靠不上的感覺,於是產生某種聯想之後提起一個自以為很有見識的話題:“撣族的革命之所以反反覆覆,始終也沒有大的起色,是不是因為沒有找到一個強大的靠山?”

“靠山,也不是隨便亂靠的!”他又把眼睛瞟向遠方的叢林。我的臉有點燒,是呀弱小民族折騰革命,靠山確實不好找,某大國的中央情報局就是專門利用別人想找靠山的心理來達到自己的罪惡目的。誰去碰誰倒黴。

許是因為看透了各種問題之後對現實的妥協,他的上司,就是第一批舉起反緬大旗的昭N等人終於在某年舉行了清邁會議,決定停止反緬武裝鬥爭,而改為通過議會鬥爭來爭取民族權力。

當然至今還有許多的撣族將領繼續用槍桿子來和緬軍談條件,他們也有充分的理由來這樣做。

當年,他和倖存的戰友則在泰國的照顧下解甲歸田,他本人靠自學而成的中國針灸當了一名民間醫生,倒也能維持生活,兩個兒子也在泰國出生和長大,成家立業。

我又想到了一件事: “1995年前後,臺灣曾經來給滯留泰緬的國軍老兵補發戰士授田補貼,每人好像17萬臺幣,你不是在很長時間內都和他們在一起嗎?有沒有領到?”

“這事我知道的,但我是撣邦軍,只是去他們那裡受訓,從來就沒有反過共,也沒和解放軍作戰,怎麼好意思去申請。”

“後來臺灣相關方面暗裡還是表述清楚的,也就是這錢是安慰這些老兵,不是論功行賞啦,就我所知許多老兵也從來沒見過共軍穿什麼樣的軍裝。”

“我們撣邦軍和他們是合作關係,不能去占人家的便宜。”

我再也無話可說,只拿著那張老照片發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