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也有“萬聖節”?人人裝神弄鬼,載歌載舞,比今天還要熱鬧!

眾所周知萬聖節是西方社會的傳統節日,近幾年卻逐漸演變為廣泛性的娛樂項目,不僅歐美等地會過萬聖節,連東方社會也開始紛紛效仿。

然而追溯歷史,中國古人早在千百年前的宋朝,甚至更為久遠的漢朝,就已經發明出了同樣不輸於萬聖節的盛大活動,史稱:

大儺(nuó)。

“儺”在遠古時期,代指一種巫俗,在一些反應遠古社會的影視作品中,我們經常可以看到如下一幅場景:

一群古人頭戴面具,身穿獸裙或特製衣物,圍繞篝火,手拿獸骨,邊跳邊唱,以祈求驅疾除禍,風調雨順。

宋朝也有“萬聖節”?人人裝神弄鬼,載歌載舞,比今天還要熱鬧!

參考圖:現代“大儺”舞臺劇

這是一種帶有顯著的時代特徵,以及濃厚宗教背景的祭祀活動,後來經過千百年的發展,到了周朝,更將此列入國家祭祀禮儀中,成為必行的活動:

《周禮·夏官·司馬下》: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帥百隸而時難(通假字,同“儺”),以索室驅疫。入喪、先柩,及墓入壙,以戈擊四隅,驅方良。

後來傳至漢代,漢宮廷沿襲大儺的習俗,並且對環節與步驟進行了系統制定,形式雖然講究,卻並不複雜,據《後漢書·禮儀志》所載:

季冬之月,星迴歲終,陰陽以交,勞農大享臘。先臘一日,大儺,謂之逐疫。其儀,選中黃門子弟十歲以上,十二歲以下,百二十人為侲子。皆赤幘皂制,執大鼗。方相氏黃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執戈揚眉。十二獸有衣毛角。中黃門行之,冗從僕射將之,以逐惡鬼于禁中。

通過這段記載可知,漢代宮廷已經將整套禮儀的流程,制定的非常詳實周全,要在臘日,即臘八節的前一天舉行,也可理解為在除夕當天,在這一天,就要進行“逐疫”,先選出一百二十名童男童女,作為“侲子”,即遠古社會中負責祭祀的執行人員,也稱“侲僮”,由這一百二十人腰掛大鼓,雙手持槌,不停擂鼓。

宋朝也有“萬聖節”?人人裝神弄鬼,載歌載舞,比今天還要熱鬧!

“大儺”示意圖

另有十二人頭戴獸角面具,身穿獸皮織成的衣物,扮成意喻“甲作,窮奇,攬諸”等十二種上古神話中的神獸,在上段文獻記載裡,我們可以看到“十二獸有衣帽角”,這句話正是概括出十二神獸是人用這些特殊服裝裝扮而成。

然後在隊伍的最前面,再選出一位“方相氏”,由他領頭,身穿一件碩大熊皮,而所戴的面具比其他人都不一樣,是一張由黃金打造,刻有四隻怪眼的怪神面具。

宋朝也有“萬聖節”?人人裝神弄鬼,載歌載舞,比今天還要熱鬧!

到這一步,由“方相氏”率領這一百餘人的浩蕩隊伍,按照步驟,由宮門出發,邊走邊擂鼓,轟隆之中,放聲大唱:

“甲作食兇,巰胃食虎,雄伯食魅,騰簡食不祥,攬諸食咎,伯奇食夢,強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隨食觀,錯斷食巨,窮奇、騰根共食蠱!”——《酉陽雜俎》

這段話是不是看著很複雜?其實非常簡單,也很有意思,說的正是十二隻神獸都有什麼本事,大家看我上文說的那十二個人,扮成“甲作,窮奇,攬諸”等十二隻神獸,然後到了逐疫正式開始,這方相氏口中所喊的,正是:

讓甲作吃掉“凶兆”巰胃吃掉“危險”(虎字在古時,有“兇惡,兇狠”等意),雄伯吃掉“魅惑”,騰簡吃掉“不詳”云云。

宋朝也有“萬聖節”?人人裝神弄鬼,載歌載舞,比今天還要熱鬧!

窮奇

這句話在文獻裡看著十分複雜,但放在現代語境裡來理解,卻是十分簡潔生動,不過就是讓後面扮成神獸的十二個人,依照每隻神獸在神話中的本領,吃掉各自能吃掉的不祥之物。

而最後面那一百二十位敲鼓的童男童女,自然就是負責為祭祀活動壯大聲勢。

如此便是驅疫的整套流程,而目的只有一個,正是《後漢書》中言簡意賅的一句話:

以逐惡鬼于禁中。

所以大家明白了吧?

早在漢朝,這大儺之中的“驅疫”,就是一大幫人扮成神和神獸,為漢朝天子去除災禍,祈求來年一切順利,只不過當時的驅疫,或者說大儺,仍舊帶有那個時代所具備的原始宗教色彩,不被民間廣泛使用,只是天子在春節前照常的祭祀行為。

宋朝也有“萬聖節”?人人裝神弄鬼,載歌載舞,比今天還要熱鬧!

於此,又經歷了上千年的發展,終於來到了文化開明的宋朝,此時的“大儺”,幾乎已經褪去了宗教中的神秘元素,完全變成了一項廣大宋朝百姓所喜愛的民俗活動,就跟咱們現在元宵節看花燈一樣,人人喜氣洋洋,踴躍參加。

此處應放一張圖:

宋朝也有“萬聖節”?人人裝神弄鬼,載歌載舞,比今天還要熱鬧!

南宋·《百子圖》

這幅《百子圖》,正是描繪了臘月當天舉行隆重“大儺”活動的場景,從圖中可看出,孩子們穿著各色衣服,在庭院之中互相嬉戲,燃放鞭炮,目的則是在於慶賀新春,同時這也是大儺發展到宋朝之後,成為一種與眾不同的新形勢,蘇軾便曾有詩云:

爆竹驚鄰鬼,驅儺逐小兒。——《鬼小》·蘇軾

這句話描述的正是除夕夜,兒童們聚在巷院裡,燃放爆竹,穿著特製的衣服扮成神鬼互相嬉戲的場景,雖然形式與周朝乃至漢朝大有不同,但目的相差無幾,均是為了“祛除惡鬼與災禍,祈求來年幸福安康”。

這就完全由宗教祭祀行為,演變成一種民間娛樂活動,而翻開《東京夢華錄》,更可看出當時的宮廷,依舊沿用漢朝時的禮儀,同樣舉行盛大隆重的“大儺儀”:

至除日,禁中呈大儺儀,並用皇城親事官、諸班直藏假面,繡畫色衣,執金槍龍旗。教坊使孟景初身品魁偉,貫全副金鍍銅甲裝將軍。用鎮殿將軍二人,亦甲冑,裝門神。教坊南河炭醜惡魁肥,裝判官。又裝鍾馗小妹、土地、灶神之類,共千餘人,自禁中驅祟出南薰門外轉龍彎,謂之“埋祟”而罷。是業禁中山呼,聲聞於外。士庶之家,圍爐團坐,達旦不寐,謂之“守歲”。

可能有的朋友看到這一段,會發出疑問,誒你不是說宋朝的時候,大儺已經成為一種娛樂活動嗎?這不還是裝神弄鬼搞祭祀嗎?

其實不然,大家仔細看上段文獻,其中所描寫的場景,與漢朝時的“方相氏率領十二神獸”已經完全不同,漢朝時驅疫中的“十二神獸”,在宋朝的大儺議中被取消了,就連那一段看上去比較嚇人的“獸食咒語”,也消失不見。

宋朝也有“萬聖節”?人人裝神弄鬼,載歌載舞,比今天還要熱鬧!

北宋·蘇漢臣《五瑞圖》:畫中五人裝扮成民間傳說的五位瑞神,共同嬉戲

取而代之的則是鮮花與龍旗,鞭炮與鑼鼓,將軍與門神,並且負責此事的執行人員,全是朝廷的文官武將,有“皇城親事官”,頭戴假面,手執金槍龍旗,然後是兩位“鎮殿將軍”,這可是領兵打仗的殿前武將,讓他們穿了甲冑,裝成門神,與大儺隊伍同時走向宮外。

於此整個大儺隊伍多達千餘人,從東華門出去以後,教坊中還要派人裝成灶神等民間傳說的祥瑞之神,或鍾馗,土地公等,手舞足蹈,歡天喜地的,從大內一直要遊行到南薰門以外,而這南薰門是哪裡呢?

宋朝也有“萬聖節”?人人裝神弄鬼,載歌載舞,比今天還要熱鬧!

圖中紅框處,為宋時開封城“南薰門”

正是開封(汴京)外城三道門之一啊同志們,也就是說皇帝下令的儺儀大隊伍,要從皇城一直遊走到外城,與百姓們一起同賀除夕,期間鑼鼓喧天,載歌載舞,還有高頭大馬,各類遊藝。

這不正是一場盛大的除夕夜狂歡嗎?!

宋朝也有“萬聖節”?人人裝神弄鬼,載歌載舞,比今天還要熱鬧!

南宋·《大儺圖》

從宮中驅祟,一直驅到城外,然後轉過一道“龍池灣“,謂之”埋祟“,之後狂歡隊伍再轉回宮內,等到了午夜,確定是新春後,千餘人便同時在宮中高聲呼喊新春祝詞,聲音遠遠傳到城外,而百姓之家,便圍爐而坐,聽著宮中傳來的祝詞,共同守歲,迎賀新春。

而我們上文所說的孩童嬉戲,也是在這個時間段內,伴隨著鑼鼓喧天的熱鬧氣氛,孩子們也學著大儺議的扮相,裝扮成各種神鬼,穿著特製的彩色衣物,戴上面具,互相追逐嬉戲,盡顯童趣快樂。

如此來看,比之漢代,甚至是周朝時單純的宮廷祭祀活動,整個大儺的意義,發生了根本性質的轉變,之前是屬於原始宗教沿襲下來的祭祀巫俗,而到了宋朝,卻變成了天子主辦的狂歡慶典,與百姓同慶,與民同樂,共同迎接美好佳節的到來,這不禁也讓我想起了巴西的狂歡節,或者西班牙的狂歡節,花車一輛接一輛,人們載歌載舞,面帶笑容,慶祝節日,從這個角度來說,大儺已經從最初的宗教祭祀,變成了一項世俗化,娛樂化的節日活動,而深受宋朝百姓的喜愛。

宋朝也有“萬聖節”?人人裝神弄鬼,載歌載舞,比今天還要熱鬧!

再翻開同樣記載大宋風情的《夢梁錄》,便可看到與《東京夢華錄》中相同的記載:

《夢梁錄·卷六·除夜》:遇夜則備迎神香花供物,以祈新歲之安。禁中除夜呈大驅儺儀,並系皇城司諸班直,戴面具,著繡畫雜色衣裝,手執金槍、銀戟、畫木刀劍、五色龍鳳、五色旗幟,以教樂所伶工裝將軍、符使、判官、鍾馗、六丁、六甲、神兵、五方鬼使、灶君、土地、門戶、神尉等神,自禁中動鼓吹,驅祟出東華門外,轉龍池灣,謂之“埋祟”而散。是日,內司意思局進呈精巧消夜果子合,合內簇諸般細果、時果、蜜煎、糖煎及市食,如十般糖、澄沙團、韻果、蜜姜豉、皂兒糕、蜜酥、小螺酥、市糕、五色萁豆、炒槌慄、銀杏等品,及排小巧玩具頭兒、牌兒、貼兒。

我個人認為,這段記載比《東京夢華錄》更為詳實,原因自然是寫出了大儺活動之後的百態民生,有商家藉著機會,就會在除夕夜的第二天,也就是春天的白天,趁機擺出各式美食瓜果,以及各類面具玩物,以此吸引興奮快樂的孩子們前去購買,流連玩耍。

宋朝也有“萬聖節”?人人裝神弄鬼,載歌載舞,比今天還要熱鬧!

《貨郎圖》

另外這種起源於遠古時期的大儺,到了宋朝時,已經和現代所熟知的萬聖節幾無差別,要戴上面具,還要打扮成神話傳說裡的人物,而更為相同的地方,則在於當時有窮苦乞丐,或者小孩子們也會裝扮一番,戴上面具,去各家門前嬉戲,以此討要錢財或吃食,而一般人們都會樂於大方的給予,沒誰會拒絕。

《夢梁錄·十二月》:自此入月,街市有貧丐者三五人為一隊,裝神鬼、判官、鍾馗、小妹等形,敲鑼擊鼓,沿門乞錢,俗呼為“打夜胡”,亦驅儺之意也。

這種形式,不正是和西方萬聖節中的“兒童扮成小鬼,討要糖果”如出一轍嗎?

《歲時廣記》:除日,作面具,或作鬼神,或作兒女形,或施於門楣,驅儺者以蔽其面,或小兒以為戲。

如果說周朝乃至漢朝時期的大儺,充滿了壓抑古怪的宗教氣氛,那麼到了文化開明的宋朝,整個大儺都變成了世人狂歡慶賀佳節的盛大活動,不再侷限於只有宮廷舉辦,也不再是為了天子皇族“驅疫”,而是成了宋朝百姓人人皆可參與的節日慶典,這不僅從正面展現出宋朝時的文化繁榮,同時也體現出百姓安居樂業下的幸福生活。

宋朝也有“萬聖節”?人人裝神弄鬼,載歌載舞,比今天還要熱鬧!

當然深入來講,這種文化上的演變,逐漸褪去了宗教的神秘色彩,而變得更為民俗,更為商業化,並且對後世造成了莫大的深遠影響,並最終成為我國春節民俗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比如燃放鞭炮,守歲等等,皆源自於古代的各種民俗,這既體現出中華民族文化的一脈相承,也展現出歷史最為生動鮮活的一面。

宋朝也有“萬聖節”?人人裝神弄鬼,載歌載舞,比今天還要熱鬧!

我相信,研究古代歷史的意義,絕不僅在於研究刻板生硬的歷史發展,最大的魅力,還在於充斥在歷史長河中的各種驚喜細節,正是這些細節,才讓中華上下五千年看上去是那麼的具有人情味兒,更是那麼的鮮活璀璨,生機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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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也有“萬聖節”?人人裝神弄鬼,載歌載舞,比今天還要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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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周禮·夏官·司馬下》: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帥百隸而時難,以索室驅疫。入喪、先柩,及墓入壙,以戈擊四隅,驅方良。

《後漢書·禮儀志》:季冬之月,星迴歲終,陰陽以交,勞農大享臘。先臘一日,大儺,謂之逐疫。其儀,選中黃門子弟十歲以上,十二歲以下,百二十人為侲子。皆赤幘皂制,執大鼗。方相氏黃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執戈揚眉。十二獸有衣毛角。中黃門行之,冗從僕射將之,以逐惡鬼于禁中。

《酉陽雜俎》:甲作食兇,巰胃食虎,雄伯食魅,騰簡食不祥,攬諸食咎,伯奇食夢,強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隨食觀,錯斷食巨,窮奇、騰根共食蠱!

《鬼小》·蘇軾:爆竹驚鄰鬼,驅儺逐小兒。

《東京夢華錄》:至除日,禁中呈大儺儀,並用皇城親事官、諸班直藏假面,繡畫色衣,執金槍龍旗。教坊使孟景初身品魁偉,貫全副金鍍銅甲裝將軍。用鎮殿將軍二人,亦甲冑,裝門神。教坊南河炭醜惡魁肥,裝判官。又裝鍾馗小妹、土地、灶神之類,共千餘人,自禁中驅祟出南薰門外轉龍彎,謂之“埋祟”而罷。是業禁中山呼,聲聞於外。士庶之家,圍爐團坐,達旦不寐,謂之“守歲”。

《夢梁錄·卷六·除夜》:遇夜則備迎神香花供物,以祈新歲之安。禁中除夜呈大驅儺儀,並系皇城司諸班直,戴面具,著繡畫雜色衣裝,手執金槍、銀戟、畫木刀劍、五色龍鳳、五色旗幟,以教樂所伶工裝將軍、符使、判官、鍾馗、六丁、六甲、神兵、五方鬼使、灶君、土地、門戶、神尉等神,自禁中動鼓吹,驅祟出東華門外,轉龍池灣,謂之“埋祟”而散。是日,內司意思局進呈精巧消夜果子合,合內簇諸般細果、時果、蜜煎、糖煎及市食,如十般糖、澄沙團、韻果、蜜姜豉、皂兒糕、蜜酥、小螺酥、市糕、五色萁豆、炒槌慄、銀杏等品,及排小巧玩具頭兒、牌兒、貼兒。

《夢梁錄·十二月》:自此入月,街市有貧丐者三五人為一隊,裝神鬼、判官、鍾馗、小妹等形,敲鑼擊鼓,沿門乞錢,俗呼為“打夜胡”,亦驅儺之意也。

《歲時廣記》:除日,作面具,或作鬼神,或作兒女形,或施於門楣,驅儺者以蔽其面,或小兒以為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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