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永遠不會缺席
文 / 董 潔 圖 / 黃 宇
在黑吃黑的世界，比的就是誰更狠些。
霸佔在寶安區福永某村的幫派頭目肥仔，看著老陸帶著一幫人在地盤上開賭場牟取暴利，心裡頗不痛快,企圖分一杯羹。賭場的利益糾紛，使兩派勢力形成對壘，幾番較量後，始終沒有一個妥善解決方案。矛盾衝突逐漸升級，在最後一次談判失敗後，老陸對肥仔起了殺心。經過一番謀劃，老陸帶著幾個打手將肥仔打成重傷，肥仔不治身亡。兩派之爭，最終以肥仔的慘敗收尾,老陸成為當地一霸。
多年過去，這些為非作歹的壞人沒有想到，這宗被他們遺忘的舊案，成為牽扯出所有罪惡的開端。
[一宗舊案引發的雪崩]
黑惡勢力如同黑色的藤蔓在自己勢力範圍中不斷生根發芽，霸佔一方陽光與水土。
2007年，深圳地公安局刑警支隊掃黑辦民警在對以往案件進行研判時，這起時隔多年的命案引起了他們注意。在這場黑吃黑的火拼中，最後抓捕的幾名嫌疑人不過是幾名望風小馬仔，並未涉及到整個鬥毆事件的核心成員,案件雙方均有涉黑背景。在秘密偵查中，駐紮在村中的地頭蛇老陸開始浮出水面，隨著對案件的進一步深挖，民警發現老陸一眾兄弟也不過是汙泥中的一隅，一張長期覆蓋在寶安區福永街道的黑色大網正在被緩緩掀起。
調查發現，老陸實際上是以陳某森為首的涉黑團伙的一員，這是一個長期盤踞在沙井福永一帶的龐大組織。
這個有著二十多年背景的涉黑組織成立於上世紀九十年代，當時在香港“新義安”成員陳某波的支持下，陳某森模仿“新義安”黑社會模式在福永沙井發展黑道勢力。燒香拜關公、敬茶敬酒以及小弟向老大封分紅包參拜儀式從香港本土黑社會中的入會儀式被原封不動地搬照，以陳某森為領頭老大，層層發展下線馬仔，逐步成為了組織嚴密、分工明確的涉黑組織。
陳某森，道上名號“阿佬”，將自己所在的涉黑組織稱之為公司，打著公司的幌子，不過當地人都知道，那些自稱為“阿佬”公司的人，其實都是跟著他在黑道上混的馬仔。“阿佬”為了穩定自己的地位，迅速收攏了幾名當時頗具實力的當地人為核心成員，而核心成員也在不斷培養自己的馬仔，穩固地方勢力，逐步形成了五級管理模式。通常一個村子確定一個核心成員，可以避免成員內部之間的爭鬥，人員發展主要都是當地人，這便於控制自己的地盤。而老陸便是主要負責其中一個村落的三級馬仔，壟斷著村子上的資源。
聚眾在一起的惡人，在各自佔領的山頭稱王稱霸，作威作福。逞兇彰惡是他們的手段，爭權奪利是他們的目的，甚至有時，作惡已經不是為了爭奪某些利益，純粹是為了迎合自己心中的魔障。
在不斷拉幫結派和惡意斂財中，這支以“阿佬”為核心的涉黑組織逐漸發展壯大，層級分明的組織架構，數量龐雜的人員構成，地域明確的分工界限，這支黑色勢力在沙井福永一帶不斷壯大。
對於這群人，村裡人敢怒不敢言。
極端暴力是掃黑辦民警們通過後期資料整理對這夥組織的精準概括。在對舊案證據梳理中，經查明該團伙所犯刑事案件高達90餘宗，光是命案，便有八宗。從與村民的口角矛盾到黑吃黑與其他涉黑團伙利益之爭，暴力解決問題是組織內部一直推崇的方式，簡單狠決。
張某因在碰碰車場和組織中某成員發生口角，最終被一夥人群毆致死；因與另一涉惡團伙在村內擺放賭博機發生地盤利益衝突，最終以砍殺對手的方式結束紛爭；在和他人共同開設賭檔出現利益分配不均，最終引發了一場大規模械鬥。開賭檔，收保護費，壟斷地方廢品、煤氣惡意抬價，一宗宗、一件件，多少家庭長期處於該組織的淫威控制中。據瞭解，坐落於福永街道的居民們有著很長一段時間，晚飯後便關門閉戶，不敢在外面多做逗留。
“該團伙成員還強迫當地商家使用他們提供的一次性清潔碗筷和煤氣，不從的就打砸店鋪，有被害人只能關門離開。”辦案民警介紹到，2009年，該團伙成員找到一家生意紅火的大排檔推銷一次性清潔碗筷，但其供應的價格卻每年上升30%,店主不從，店鋪便被一群黑衣人砸得稀爛，無法經營。連住的地方都被佔了，店主來不及收拾行李就連夜趕回老家。辦案民警回憶，店主後來配合警方調查時仍心有餘悸。陳某森團伙成員在福永一帶還利用類似手段壟斷煤氣，強迫商家使用，並威脅同行。有商家因其煤氣質量問題停用後也遭到了報復。
福永各村的廢品、煤氣、啤酒、一次性碗筷被這個團伙長期壟斷，經營地下賭場非法娛樂場所，靠著這些非法所得資金，該團伙獲取了鉅額利益並藉此發家。有了一經濟定基礎，原本靠著暴力賺來的錢開始轉向投資。黑色的原始資本積累成為了自家公司的啟動資金，隨著外頭風聲逐緊，這夥黑色勢力從明面上轉到了幕後，不再像以前直接的打砸搶傷，但是霸道強勢卻是隻增不減。那家越開越大的公司，資金來源不乾不淨，公司競爭投標中也存在許多灰色地帶。後經查實，該團伙涉案資金高達7900多萬元，土地、房產等涉案財產已超10億元。
誰能想到，最初的一宗舊案最後牽扯出一個如此龐大的黑惡團伙，在警方的長期經營秘密偵查，終於讓這個涉黑團伙內部來了一場徹底的雪崩。
[四年零八個月]
從2013年7月立案到2018年3月正式收網，坐在面前的專案組民警清楚地記著，這中間整整間隔了四年零八個月，那是一段清晰可見的漫長歲月。
在2018年正式收網之前，為了不打草驚蛇，案件偵查處於完全保密的狀態。在確認寶安福永街道存在著以“陳某森”為首的涉黑團伙後，2013年7月1日，深圳市掃黑辦以“7·01”涉黑專案為名對其進行立案偵查併成立專案小組，而這個高達上百人的涉黑組織，最初對其進行專案調查的民警僅有三名。
由於案件性質特殊，除了負責專案的三人調查組，對外要處於完全保密狀態，無論是到地方派出所調取案卷還是跑遍多地收集證詞，都要將行蹤完全隱去。這幾年的秘密調查中，不乏艱辛，只是事後回想，卻也琢磨出幾分趣味。在和同事出差到外地去調查其他案件時，專案組民警有時湊巧趕上案件的某個證人或者線索就在該市，便會編排著理由留下一兩天，偷偷跑到附近去做專案調查。
整個組織成員上百人，案件又多為沉積舊案，曾經居住在寶安的受害人早已各自散去，為了將這些數年前犯下的陳年案件重新翻出，專案組成員只能跑遍全國各地去收集相關的證人證詞。
主辦民警稱，時隔多年，要將這些陳年舊案從那些受害人口中挖出來其實並不容易。在許多受害人看來，那曾經沒有訴出去的苦，時隔多年，他們也就不願講了。
有些人不願為了曾經的糟心事來耽誤自己的時間，有些人仍心有餘悸不願多講怕遭報復，有些人便是純粹不願再蹚這趟渾水，而這些往往不在少數。對於這些不願配合的受害人，民警也無可奈何，沒有哪條強制規定要求他們必須去配合警方。當問到面對這類情況該如何應對時，坐在對面的楊警官苦笑道，還能怎麼辦，只能一趟趟上門磨唄。上門第一次不願配合就找兩次，兩次不願配合就跑三趟，磨到對方心軟為止。
多數人會在勸說中，放下芥蒂配合警方，當然也會有比較難啃的骨頭。
曾經在深圳做著小生意的老王，回到老家繼續做著小買賣，當民警找到他時並詢問當年事時，對方表現冷淡不願多做回應，只是冷漠回道：“你們不要在這影響我做生意。”民警便每天晚上守在他家超市門口等著他，只是對方始終沒有鬆動。這天，民警照例來到超市門口守著他，老王在超市忙著整理貨物，從九點到深夜十一點，出門時驚愕地發現民警竟然還等著超市門口。或許是深夜久等在門外的執著觸動了他，或許是這一個多禮拜不放棄的堅持打動了他，老王終於鬆了口：“你們這群人怎麼不死心呢，一個多禮拜還在這，算了算了你們問吧。”民警看著這事有譜，立即拿出隨身攜帶的小電腦就著收銀臺的小空地，開始做筆錄。從深夜十一點一直到凌晨兩三點，工作才終於收了尾。
為了形成證據閉環，確保惡人惡行都能得到應有的懲罰，專案組民警在四年多的時間中，走訪了20多個城市，訪問了200多位受害人與證人，記錄了200多份筆錄，整理成了100多份案卷，每份案卷都有著將近兩百頁的厚度，總計兩萬多頁。
那兩萬多頁的證詞，每一頁都是民警輾轉到全國各地，一字字記錄下來的。
在將近五年的秘密偵查中，調查小組只有三人，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調查什麼，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們調查過什麼，在真正掀開那團黑霧之前，一切都是未知。在這場長達五年的接力賽中，案卷資料摞滿了辦公桌，證據鏈條扣成了死環，而這場已經準備充分的接力賽只待那最後的致命一擊。
[烏雲散去]
2018年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下發通知，決定在全國開展掃黑除惡專項工作，一場浩浩湯湯的掃黑除惡工作在全國範圍內展開。
2018年3月12日，深圳市公安局正式對“7·01”專案進行收網，在廣東、廣西、湖南、湖北、四川、河南、浙江、江西等共計12個省25個市開展統一收網行動。12日凌晨，集結的上千名警力遍佈全國的25個城市，徹夜未眠地蹲守著各自抓捕目標。清晨五點，城市還未從沉眠中甦醒，分散在全國各地的千名警力，在一聲行動的號令中統一開展收網工作，打響了深圳市掃黑除惡專項行動的第一槍。截止至今，專案組共抓獲了203名嫌疑人，其中逮捕170人，移送起訴179人，成為2018年中央開展掃黑除惡專項行動以來當年全國破獲的組織規模最大、一次性逮捕人數最多的黑社會性質組織案，前期大量工作的鋪墊成就了整個案件的高質量完成。
抓捕當天，黑團伙頭子陳某森還安逸睡在自家別墅中，坐擁在欺壓強取而來的財富。只是，這種安然日子已經到頭，等待他的不僅是一幅鐐銬，還有著無盡的高牆鐵欄，黑心料建成的城堡，在這天轟然倒塌。
惡人終於得到了自己應有的懲罰，但是那曾經籠罩在心中的陰影卻久久沒能散去。
十多年前在深圳開著小賣鋪的老餘一家，因為不滿其組織成員在店裡隨意吃拿，便與其起了爭執，哪想到最後對方叫來了一群人，不僅將其毆打了一頓，還拿著槍對著老餘二兒子大腿開了一槍。最後的不了了之，讓這家人心寒，最後便舉家逃離了這座城市，回到老家。
陳某森一夥人落網後，民警第二次做回訪調查鑑定時，楊警官突然接到老餘的來電，電話那頭緊張兮兮，原來這次換了一批民警去做回訪調查，老餘害怕是自己之前做證詞暴露，對方假裝警察找上門來報復，便特意打給楊警官確認陌生人的身份。
曾經帶來的陰影，像是腿上槍傷留下的猙獰疤痕，儘管時隔多年，依然叫人心驚肉跳。
不過這株黑色的吃人蔓藤終於被連根拔起，籠罩在頭頂的那片烏雲終會散去，正如那句老套話：正義或許會遲到，但是永遠不會缺席。
看著壞人全部落網，福永區的小商販打心眼高興，這吸著人血的水蛭終於被逮捕，有人專程挑選了自家店裡最新鮮的豬肉，想要送給專案組民警以表感謝，東西是不能收的，但是那份來心底的感謝卻熱乎著人。
看著那些來自心底的感激，專案組民警覺得一切都值了。默默等待與付出的五年是值得的，最後那幾個不眠不休的夜晚是值得的，長年累月的四處奔波都是值得的。
“701”專案的藤根已經被挖出，但是蔓延在四處的幾株藤蔓還在繼續挖掘中，為了讓惡人有惡懲，後續還有一系列繁重的工作等待著民警繼續去完成。 掃黑除惡還在路上，而他們又將迎著黎明再次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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