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人生總在路上，所以難捨今生鞋緣。
早已記不起此生穿的第一雙鞋是什麼樣子。但我想，我穿的第一雙鞋，一定是在蹣跚學步之前。我是農曆正月的最後一天出生的，根據後來我看到雅安老家的孩子們嬰幼兒時期的穿著裝扮，我想，我在剛出生後幾個月的嬰兒襁褓裡，一定是赤著小腳丫，或者穿著一雙柔和的小布襪。
只是再過些時，解下了襁褓，為了防寒保暖，母親應該給我穿一雙襪鞋之類的東西。它一定是比襪子厚，底面更結實，但用料又要和襪子一樣的柔軟。因為，它要保護我落地時既不能咯住腳底，又不能讓鞋幫磨傷才幾個月的嫩腳丫。
再後來，從蹣跚學步，到一天天長大，我會穿上一雙又一雙的童鞋。春秋時節，是小巧舒適的膠鞋，夏天時，是簡便輕巧的塑料涼鞋，冬天呢，就該是一雙厚厚敦實的棉布鞋。這些鞋都有同一個特點，那就是今年脫下，來年就不能穿了，因為我和我的小腳丫在一天天長大。無法回頭去穿兒時的鞋子，正如我們無法回到曾經的童年。
12歲那年，我以全公社5所小學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名山一中。開學前一天，母親專門上街，給我買了我今生的第一雙皮鞋。那是一種樣式簡單的皮鞋，價格不貴，當時我們那裡的人都稱它為“支農鞋”。關於為什麼叫這個名字，我想，一定和它的廉價，適宜經濟收入不高的農民穿的原因有關吧。
開學那天，我就穿著這雙嶄新的皮鞋，跟著母親去學校報到。記得，當時她為我揹著當月伙食的30斤大米，我跟著她的身後，揹著被子和書包，一步一步地登上一中那幾百階石臺階。當走上山頂，那一刻，我心裡既有穿上新皮鞋的飄逸，又有升入重點中學的自豪。
再後來，在那個春日，我穿著一雙解放牌膠鞋離開家鄉，從此在遙遠的北方軍營紮下根。一年春節，在河北山區的一座縣城，我和一個戰友一起“團購”，每人花五十元錢買了一雙皮鞋。誰料，不到三天就穿得鞋身四處爆裂，原來是假冒貨，看來圖便宜真的難以買到好東西。重新買鞋歸來，路過拒馬河源的一條清清小溪，我把那雙嶄新的破鞋輕輕平放在水面上，看著兩隻鞋一前一後盪漾著飄遠。儘管是假冒偽劣的產品，但我畢竟和它肌膚相親過幾天，扔下它時，竟然也是依依的不捨。
後來我調到了山西的師部。一位幹部經常讓我上街去幫他修鞋。一次，他花大價錢買了一雙高檔的新鞋，讓我去幫他釘上鞋掌後再穿，連同幫把他另一雙舊皮鞋也修一修。因為經常幫他去修鞋，我成了一個張姓老人的常客，每每看著老人為了生計，在凜冽嚴寒中用青筋爆裂的手掌修鞋縫鞋，心裡頗多不忍，有意多去幾次照顧他的生意。
誰料，等我去取鞋時，才發現老人因為那日中午喝了點酒，在暈乎乎中，錯把我拿來的新鞋和舊鞋給了別人，而且居然每雙只留下了一隻。我哭笑不得拎著一樣一隻的鞋回去交差，這位幹部非常惱火，要我去找老人原價賠償。
我只好又來到老人的修鞋攤，可是老人搜變了全身，也只有幾十元錢，而僅那雙新鞋，也要兩百多元。我一時不知怎麼是好，只好收下老人的78元錢，回去後又找戰友借錢湊夠了新鞋的錢，交給這位幹部。至於那雙舊鞋，我勸他說，老人家以修鞋為生不容易，賠了新鞋，舊鞋就算了吧。
後來，我調離山西來到了北京，14年後又到了河北某地。再後來每次回到這個地方，我都要去街上看看那個老人，坐在他的鞋攤，陪他嘮嘮嗑，臨走時，給他留下幾盒煙。過去了這麼些年，老人的修鞋攤依舊，收入也依舊，只是老人的面容更加蒼老，佝僂的身軀在瑟瑟的寒風中，顯得更加羸弱。
如今，我的生活再也不為買鞋穿鞋所困擾，但我是一個戀舊的人，對人對物，都一直滿懷珍惜和留戀。所以，每一次要扔已經不能再穿的鞋時，我依舊戀戀不捨，好幾次噗通一聲扔進垃圾桶了，也要止不住回去再看一眼。
我最該留戀的，還是那雙一直被我珍藏的舊鞋。我在2008年去四川參加抗震救災時第一次穿它的。它厚實而輕巧，樸素而不張揚，在那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我穿著它走過汶川、北川、都江堰和綿竹、安縣的那些地震廢墟，現場的慘景讓我步履更加沉重，而它無聲地在腳下支持我一步一步向前。
後來，離開災區返回時，很多人扔掉了舊鞋，而我就那樣穿著它回京。再後來，我又穿著它走過奧運會的比賽場館、國慶60週年首都閱兵現場，穿著它參加了玉樹抗震救災和舟曲泥石流救援。
尤其是在舟曲，當我兩腿一次次深陷淤泥，但是一雙鞋帶把我和它緊緊捆在一起，我們始終一路做伴，不離不棄。在那七天和衣而眠的日子，即便它滿是泥水，我也沒有脫下過它一次。我就這樣穿著裹著厚厚淤泥的它完成了採訪任務，隨國家救援隊返回南苑機場，行走在歡迎儀式上俏美如花的禮儀小姐面前。
後來，不管工作崗位如何變幻，我有時也會穿上它，不在意它多麼陳舊，破了也不要緊，只要縫好洗淨，穿出去依舊不損顏面。這期間，它壞過幾次，我都去修好，再繼續穿它。不是沒有新鞋，而是已經與它有了感情。我想，等有一天，它會壞得無法再修不能再穿，我會把它洗淨晾乾，存放在我的櫥櫃裡，很多年後，我希望還能看到它。
不管是什麼東西，哪怕就是這樣一雙曾經散發過我滿腳臭味的舊鞋，我都會用心去好好珍藏。為什麼？因為我們曾經貼身相伴，在人生的歲月，共同走過許多溝溝坎坎……（夢裡蒙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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