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女孩

消失的女孩

前面傳來腳步聲,我抬起頭,看到李碩站在前面,他面帶微笑看著我。

“劉醫生,下午好。”他說。

“你好,今天感覺怎麼樣?”我問。

王碩是我手下的一個病人,患有人格分裂症,有兩個人格,主人格是老實本分的建築工人,副人格性格陰暗,有暴力傾向,他是在一年前被法院送到這家位於郊區的精神病院裡的,他的副人格殺了人,法院對這樣的事情沒有一套完善的標準,只好先讓他來精神病院接受治療,等康復後再做審判。

他用手撫摸了下自己用電推子剃的短短的頭髮,“感覺很好,今下午的天氣很好,風和日麗的。”

我點點頭,“下個月就出院了,這陣子好好配合治療,可不能前功盡棄了。”

“知道了,劉醫生,可我有點擔心,我不知道法院會不會讓我坐牢,我是清白的,我沒有殺過人。”

“我們當醫生的只負責治療,法院的問題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的看法是你沒有罪,有罪的是你的另一個人格,現在他已經消失了,經過我們的治療,他不會再出現了。”

“但願法官能跟你的想法一樣。”李碩喃喃地說。

“或許我們可以聊聊你記憶中的事,我會記錄下來,到時候會申請交給法官,這對你或許會有幫助。”

他抱怨起來“劉醫生,我自從來到這之後您隔三岔五的就問我那時的情況,得有幾百遍了吧,我現在都能把那天的事情都背下來了。”

我無奈地笑笑:“事無鉅細嘛,況且,這是最後一次了,下個月你就要出院了。”

他只好配合我,和我在醫院一樓的室外休息區坐下,開始再次講述起那天的事情。

李碩的自述:

我在28歲的時候跟我媳婦在一家小餐館裡認識,那時候她是服務生,我在工地上給人搬磚。我倆算是人們說的一見鍾情吧,她有些害羞,是我主動追的她,等晚上我們都下班的時候,會在夜色中的白浪河邊散步,路燈映在黑乎乎的水面上,隨著水流波動。

她是城裡人,但她的家境不好,我家是鄉下的,跟她結婚的時候沒出彩禮錢,她的父母可憐我,就沒要,我挺感激叔叔阿姨的,他們對我很好,婚後拿我像親生兒子對待,經常來我和我媳婦租的房子裡給我倆做飯吃。

婚後的生活很美滿,我們都有工作,只有晚上下班才能碰面,一般來說都是她先回家,我回家後飯桌上已經擺好飯菜了,不過有時候工地上沒活了,我就比她早回家一兩個小時,我不會做飯,只能在家等著她回來做飯,我不喜歡下廚房,總覺得那是娘們家家做的事情。

婚後兩年,我們的感情變的平淡了,我父母有些著急,責怪我結婚都兩年了還沒有孩子,其實我跟她試過,但總是懷不上,我們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我的輸精管堵塞,需要治療,治療了有半年吧,還是一點效果沒有,我有些慚愧,覺得對不起她和自己爹媽,她剛一開始安慰我說沒事,大不了去領養一個,但其實她很想有個屬於自己的孩子,我能看出她眼睛裡的渴望,誰想養一個跟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然後長大了就去找親生父母的呢。

有次我提前下班回家,那天中午就沒活可以幹了。回家的路上,忽然想買幾個小菜吃,這樣晚上就不用做飯了,於是我改變了平常的回家路線,去了另一條街,路過一家咖啡館的時候,透過玻璃窗,我看到她和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面對面交談著,有說有笑的,她那天化了妝,還穿上我在她生日給她買的一件淡藍色連衣裙。

我真是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因為那件連衣裙她只有在重大場合才穿,雖然結婚這幾年也沒有什麼重大場合,頂多是參加婚禮什麼的。如今她竟然穿著跟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約會!那男人像是個大學生,穿著寬鬆的衛衣和破洞牛仔褲。

我媳婦其實長得白白淨淨,她跟著我受了不少委屈,這點我知道,而且我的生育能力也有問題。我有時候會很愧疚,所以在過節的時候,會送她一些小禮物,平時做飯的時候也去廚房給她打打下手。

當然是選擇原諒她,不然我還能怎麼辦?當時她看起來簡直像是在搞對象的樣子,臉上有些紅。我繞過咖啡店,菜也沒買,直接進了一家網吧,一直待到晚上才回家。

我就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在床上的時候,我儘量不去想她出軌的事,可是越不想想起來,它就忍不住的往外湧。我開始嫌棄她了,都不想碰她,覺得她被別的男人碰過,髒。

這個事一直在我心裡,像是塊黑硬的石頭,我對她的態度發生了轉變,做飯也不幫她了,吃完飯就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當時我們租的那個小破房子裡還留著房東的小沙發,裡面破了一個洞,坐下的時候陷的很深。我開始對她大呼小叫,指使她給我洗腳,給我剝水果吃。她對我也很順從,雖然以前就對我百依百順,但我感覺她知道我發現她出軌了,所以格外聽我的話,我說往西她絕不敢往東。

其實我知道我這樣做不對,但我想對她好的時候,我內心裡像是有個人在阻止我,提醒我那天在咖啡館看到的景象,於是恥辱佔據了我的大腦,讓想對她好的念頭蕩然無存。

很壓抑,真的很壓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搬磚的時候也沒精打采的,經常被磚頭砸著腳,飯也吃不進去,工友都說我瘦了,看起來一點精神沒有。

有天晚上,我記得那天晚上,房間很悶熱,儘管開著窗戶,可外面一點風也沒有,湖南的夏天就是這樣,能把人熱死。旁邊響著她微弱的呼嚕聲,我儘量不去在意,但我越不在意越是聽的清楚,到最後呼嚕聲變得很大,快要把我腦袋吵炸了。我對她產生了一種生理上的厭惡感,我坐起身,盯著熟睡中的她,月光灑在她的臉上,我想象著別的男人親過她的臉,忽然,我再也忍受不心中的厭惡,伸出雙手緊緊攥住她的脖子,她忽然睜開眼,一邊企圖掰開我的手一邊用充滿血絲的眼睛瞪著我。

看著她驚恐掙扎的模樣,我竟然有些快感,就在她臉變得快紫了的時候,窗外響起一陣車喇叭聲,我鬆開了手。我敢打賭,如果那天沒有喇叭聲響起,我絕對會掐死我媳婦。

她嚇得回了孃家,住了一個月又回來了,說不放心我,我跟她道歉,都跪下了,她原諒了我,日子又回到了正軌。她從來沒有問過我為什麼那天晚上會掐住她脖子,我也不會去說,我倆心裡都明白。

夏天結束入秋的時候,她失蹤了,我到處找,把工作都辭了,我給老丈人打電話,不知道,去她工作的店裡問她同事,也不知道,我還尋思是不是她跟著那男人跑了,但她所有的東西都一件沒少,存摺還在枕頭底下壓著。

過了一週,我越想越不對勁,她怎麼好端端的就不見了,我想不起她是什麼時候不見的。我報了警,警察來我家搜查。我租的房子有一面將臥室和廁所隔開的承重牆,有個年輕警察發現承重牆有問題,就跑來告訴了正在給我做筆錄的老警察。

承重牆的牆面是重新粉刷過的,顏色都不一樣,我以前沒看出來,覺得有些奇怪。年輕警察敲了敲裡面,有幾處地方是空的,他問我要了錘子,輕輕敲了敲,沒想到牆面竟然凹陷下去一塊,幾個警察看了我一眼,其中一個退後用身體擋住門口。牆很快就被砸開了,牆皮脫落了一地,裡面露出塑料袋之類的東西,等水泥被清理乾淨後,一個像木乃伊似的被塑料薄膜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東西從牆上倒在地上,割開薄膜後,我差點沒嚇死,因為我看到我媳婦殘破不全的臉,腐爛的都露出骨頭了。警察當場就把我抓起來了。我在審訊室待了兩天兩夜,最後被送上了法庭,法官說在家中發現了帶有我指紋的水果刀,刀刃上有我媳婦的血跡。我媳婦是被人用刀子割斷了支氣管窒息死亡,傷口和帶有我指紋的水果刀吻合,因此我被判定故意殺人罪。

我當場就跪下了,說我沒殺人,還哭了,他們把我拉起來,讓我坐在凳子上。估計法官看我樣子不像是在撒謊,於是給我找了心理醫生查了查,結果是我有雙重人格,殺人的是另一個人格。法官看樣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一個身體裡住著兩個人,一個人犯錯了應不應該連另一個無辜的人一起懲罰呢。

於是我被送到了這裡,通知我等痊癒後再做判決。

等他的話戛然而止,我也停下了筆,儘管我寫過數次他的自述,但我還是一絲不苟的把他說的話記下來,做我們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發現已知事件中的未知部分。

“劉醫生,你都記下來了吧?”李碩有些不安的看著我,看起來他對出院後的審判很放在心上。

“放心,你的意思我都記下來了。”

他嘆了口氣,說:“其實當時看到我媳婦的屍體後我很痛苦,但是...”

“怎麼了?”我輕輕地問,試圖誘導他說出自己的心事。

他抬起頭,用一雙跟以往不同的眼神看著我,“雖然我很痛苦,但更多的是感到興奮。”說完後,他的眼神又恢復平常。

一陣驚恐掠過我的心頭,他剛剛出現的眼神我十分熟悉,基本可以說是我的噩夢。

在李碩剛送來的時候,我給他做催眠治療,我跟他潛意識中的另一個人格對話,他自我介紹說叫黎明,意思是驅逐黑暗的黎明之光。他是個談吐風趣,舉止優雅的人,我怎麼也無法相信是他殺了李碩的妻子。

我問黎明:“是你殺了李碩的妻子嗎?”

他平靜地說:“是的,我殺了她,在一天晚上用水果刀割斷了正在熟睡的她的喉嚨。”

我問:“為什麼要殺她?”

黎明說:“劉醫生,不瞞您說,我這人非常厭惡出軌的女人,男人在外面賣力幹活,在家閒著的女人竟然揹著男人偷情,這種背叛會讓我發瘋的,所以我替那個膽小軟弱的傢伙殺了她。”

經過半年的治療,我發現李碩體內的黎明人格出現的頻率減少了,我很高興,雖然黎明有禮貌有素質,但他的一些想法太過偏執,而且他的內心很強大,腦子也很聰明,他是一個危險人物。

我詢問了李碩的過去,終於找出了黎明這個人格的原型,李碩小時候很喜歡看電影,每到星期天的時候,村頭就來一輛小貨車,裡面裝著投影儀,幕布等放映電影的機器,晚上七點,村裡的人吃完飯,都拿著小馬紮來這裡看電影,電影在七點半準時放映。

雖然每週的電影都不一樣,但給李碩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部外國電影,裡面的反派角色對他造成了很大的衝擊,那個反派角色是個醫生,受過高等教育,聰明敏捷,但是他的內心扭曲而偏執。

這個小時候就埋下的人格種子一直陪伴李碩二十多年,直到李碩發現妻子出軌,他經受不住這強烈的打擊,於是黎明就冒了出來。

我看著眼前的李碩,他此刻的眼神恢復了原先的憨厚老實。黎明的人格已經有六個月沒有出現了,我也給李碩每個月都做一次心理評估,結果顯示他的情緒平穩,思維健全,已經沒有人格分裂的跡象了,可為什麼剛剛他眼中浮現的像是黎明的眼神呢。

“興奮?或許是你當時的人格在作怪,是他感到興奮,不是你。”我告訴他。

“是黎明嗎,”李碩問,病人有資格知道自己體內另一個人格的信息,“他現在已經死了吧,不會再出來了。”

我點點頭,合上筆記本,“他不會再來煩你了,你已經是一個正常人了,別擔心。”

他握住我的雙手,我感到他的手很粗糙,那是常年跟磚頭接觸的結果,“劉醫生,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這一年來,都是你在照顧我治療我,有時候我還不配合,你辛苦了!”

看著他真摯的眼神,我心頭動了動,做我們這一行的,只要病人理解我們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回報。我說:“沒事,我只是做我力所能及的。”

第二天,我給李碩做了心理評估,他還嘀咕為什麼比以前提前了。實際上,昨天我見到那眼神的時候,我心裡一直有塊懸空的石頭,直到當天下午評估結果出來後我才放下了心,李碩的各方面都顯示正常。

轉眼間到了李碩出院的日子,他今天穿上了那套我為他準備的黑色條紋西服,我跟他說,重新做人,從頭開始。前天晚上,他送給我一塊玉墜,說是他奶奶傳下來的,我很感謝他。

李碩低頭鑽進來接他的警車裡,他要先去警局辦手續,然後再等待開庭審判。警車開動了,他搖下車窗,使勁朝我揮揮手,臉上笑得很燦爛,像是一個出了籠子的鳥兒一樣,對著廣闊的天地有著無限遐想。

我揮手跟他告別。

過了兩個月,一個週日的下午,我剛給一位抑鬱症患者做完催眠治療,正在院子裡活動久坐而僵硬的身體,這時候,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過道朝我走來。

“劉醫生,”李碩笑著向我走來,抬起手打招呼,“好長時間沒見了。”

我一驚,沒想到他會來醫院找我,在他出院之後,我們一直沒聯繫過,他的手機號被銷了。“行啊,臉色挺好,都梳起背頭來了,你這副樣子像是個大老闆!”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眼角泛起皺紋,“哪有,這還是劉醫生給我的那套西服,很合身,謝謝你。”

我拍拍他的肩膀,“最近怎麼樣了?法院那邊出結果了嗎?”

他示意我換個地方談,我領著他到了休息區,在角落的位置相對而坐。

“好消息?”我試探著問,他臉上的喜悅溢於言表。

“我被判無罪,從今天起我就是自由人了!”他聲音激動地說。

“真是太好了,李碩,我為你感到高興,你以後打算幹什麼?”

“看情況吧,我打算開家飯店,我爸爸就是廚師,也許他能幫幫忙。”

李碩的性格明朗了很多,我跟他聊了兩個多小時,直到夕陽的暉照撒到我們身上。

“這地方不好打車,荒郊野外的,太不方便了。”我抱怨道,“我沒車,不然就送你了。”

李碩朝我笑了笑,說:“沒事,再等等...你看,這不來了一輛嘛!”

出租車減速在我們面前停下,李碩彎腰坐進後座,拉下車窗,“咱們交換電話了,以後常聯繫。”

我笑著說好。

出租車緩緩駛動,他從車內朝我揮揮手,“回見,劉醫生。”

回到辦公室之後,我總感覺哪裡不對勁,李碩在我印象中是個糙漢子,舉止不拘小節,可我今天見到他完全給我另一種感覺,他變得措辭規範,懂禮節。難道是黎明的人格沒有被消滅?今天下午見到的是黎明?

下班的時候,我跟同科室的小橘在一家蘭州拉麵館吃飯,她點了一碗番茄炒蛋蓋澆面,我則要了一份最喜歡的孜然羊肉蓋澆飯。

“小橘啊,你說已經治癒的人格分裂患者會不會再次復發呢?國外有這樣的案例嗎?”我問,小橘前年從英國醫學院畢業回來,她主修心理學。

她眨了眨大眼睛,說:“這得看患者的生活環境,如果患者再次受到巨大的心理打擊,或者過度情緒激烈,那很有可能會復發。”

我仔細想了想李碩的情況,在黎明的人格不再出現之後,李碩的情緒很穩定,也沒受過太大的刺激。

“那,除此之外呢?還有沒有其它的情況?”我問。

小橘用筷子支著下巴想了想,最後說:“在墨西哥有一個案例,是關於人格分裂的,埃克有三個人格,其它兩個人格合夥殺了艾克的父母,還殺死了他的妻子孩子,等艾克被抓之後,法院無法做出判決,表示先送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療。艾克其它的兩個人格很暴躁,根本不配合治療,一直到一年後的一天,艾克的兩個人格忽然不再出現了,醫生很驚奇,為什麼頑抗的兩個人格忽然之間就消失了呢。醫生給艾克做了心理評估,顯示他的心理狀況一切正常,沒有人格分裂的跡象。於是就讓艾克出院了。”

“後來,艾克被判無罪,他自由了。過了兩個月,警察再次抓到了艾克,這次的原因是他殺了曾經治療他人格分裂的主治醫師。艾克被送往更先進的精神病院,結果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我迫不及待的問。

“今晚的飯你請哈。”

“....行行行,快說吧。”

“艾克被檢查出人格分裂,原來他的兩個人格並沒有消失,而是串通了艾克,輪流扮演艾克,這樣一來,再怎麼檢查也檢查不出其它兩個人格。艾克其實是個很老實的人,他很容易被說服,成為兩個人格的傀儡。”

我忽然感到一陣頭痛,這時候,手機來了一條短信,亮著的屏幕顯示:“劉醫生,下週來我家吃飯吧。”

(完)(作品名:《消失的她》,作者:劉春燈。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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