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亂事如麻

第八章:亂事如麻

1

轉年,哈大洋製造的貶值風波,在哈埠的商民忍耐、吞嚥、煎熬、無奈中漸漸消融了。

假如在平時,張廷閣會心平氣和地站在他的客廳窗前,透過瓦藍的玻璃,眺望遠處的大街,饒有興趣地觀賞綠樹婆娑的環形甬道,極小的人影像動畫一樣,悠閒地走動。假如空氣更透明一點,他還可能仔細地辨認出每一個人,那一刻,張廷閣會很開心,打著響亮的哈欠說,哈,真是閒心不小!

今天,張廷閣可沒那份閒情逸致,他坐在沙發裡,心情被莫名的憤怒所煎熬,臉上顯出焦躁。

電話鈴有節制地響了,若是平時,張廷閣會迫不及待衝到茶几旁,摸起電話,拉長聲調說:你是誰?

他猜出是張廷信打來的電話,所以不肯接,但是還是接了。

張廷信在製革廠,成了他的眼線,張和卿有什麼意外舉動,立刻向二哥打小報告。張廷閣想不通,張廷信此舉純屬多餘,分廠也要有自主權!張廷信告訴他,製革廠把零碎皮子賣給修鞋匠,換錢搞福利。“這些事兒以後不要再說了!”他氣哼哼地訓斥張廷信,把那根文明棍戳得地板“咚咚”響。

有時候,張廷閣眺望窗外活潑的燕子,他輕輕嘆口氣,說一切總算過去。時間真的可以熨平了生活中一切的痕跡,歲月不饒人,日子也總得要一天一天地過下去。在用人方面,張廷閣非常信任張和卿,因為他跟隨張廷閣多年,有經驗有能力,所以讓他在各製革廠擔任了主要領導。有時候張廷閣想,有才能的人不一定是老櫃上的人,而是社會里的精英。他想,那樣的人才應當重用。他了解從海參崴老櫃來的人或親屬,每一個人的分量都不同,能力也各有千秋。總之,他本著一條用人標準,沒有管理能力的不予重用,否則,雙合盛的幾家企業難以經營好。

現在,張廷閣才發覺他最需要的是生產管理方面的人才。找留日留美的碩士容易,找貼心貼肺的管理人才太難了。他專門讓鄒松山出去覓訪人才,還說,要像劉玄德三顧茅廬那樣求賢若渴,才能求得賢良,管理好企業。

鄒松山對他的想法,有不同的見解。他說,管理此類企業,還得是上陣父子兵!找技術人才,聘請洋人也可以,他們懂技術,我們進的洋機器,由他們負責、保養,我沒有意見。只是當老闆,還是由股東擔任為宜。咱花錢僱個管家的,你難不難受?

張廷閣注視鄒松山時,眼裡多出幾分的遊移,很微妙的神態令鄒松山的心悸動。張廷閣說,公司要通過管理求效益,很不容易。管理人才能把企業精確管理到一根洋釘上,我們行嗎?

杜清治忽然想到,他和鄒松山在小酒館發牢騷的事兒,內心有點緊張,是否張廷閣有意“根除舊臣”?他熟讀古典文學,對劉邦一統天下,殺戮功臣之事,記憶猶新。他私下對鄒松山說,小心你我的地位。

2

張廷閣彷彿沒有覺察到兩個“謀臣”的心理變化,他尋找“千里馬”擺上日程。徐慎義儘管身體欠佳,他還是悄悄地給郝升堂寫了一封信,告訴他,張總經理正在尋找“老闆”。其實,老闆與經理的概念有不同的含意。老闆是法人找表,是企業實際擁有者,而經理僅是管理人員,只因為當時人分辯不清楚其中定義,所以弄得大家人心惶惶,擔心資產流失。

那一陣子,張廷閣心情異常沉重。有了人的經營,資財就一定能增殖嗎?那可不見得!司馬遷說:富無經業,則貨無常主,能者幅湊,不肖者瓦解。有才幹的人,即使白手起家,也能夠積累萬貫家財;無能的人,即使坐擁一座金山,也會頃刻之間土崩瓦解。正所謂: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你不會理財,財也不會理你。

很快,郝升堂來電說,經理就不必選了,哈爾濱還有你們六位股東,看誰稱職,你就用誰。我放權給你,由你敲定……

看罷信,張廷閣久久沒有言語,他內心的憂慮,並不會表現出來。大凡當老闆者,都能抓住人、財、物,只是經理這角色,並不是平常人才能幹得了的。製革廠那邊,他安排三弟張廷桐當副職,重點管理後勤事務,經過一年多的考察,難勝其職,他打算撤換張廷桐,苦於沒有稱職的經理人選。

有時候,張廷閣想,好歹是自家兄弟,讓他當個頭頭,薪水自然要比別人高。張廷桐不懂管理,眉毛鬍子一把抓,結果鬧得人人有意見,個個背後說風涼話。有人把張廷桐給員工買防腐手套要高額回扣的事兒告訴了張廷閣。儘管張廷閣沒有把此事張揚出去,他還是從每一個人眼裡看出不尋常的表情。

他篤信,君子愛財,取出有道的古訓,不會容許假公濟私行為存在。當他看見張廷桐時,心裡像放了一塊火炭,灸得心直疼。他旁敲側擊地對張廷桐說:“三弟啊,咱的家業興起,靠的是雙合盛哎,無論怎麼著,不能幹對不起櫃上的事情。”

“雙合盛能幹這樣大的買賣,靠的是二哥你的本事。郝大哥沒你的幫助,興許還在海參崴受窮風呢!”張廷桐說。

“三弟,此言差矣!雙合盛是金字招牌,咱們不要忘本。”張廷閣說。

幾次交談,張廷桐像長了榆木腦袋,始終也不開竅。他主管採購、後勤事務,那是有油水的差事。張廷桐有了外來錢,偶爾去德鳳下處狎妓,還吸兩口大煙。張廷閣有想把張廷桐撤換的打算,始終下不了決心。張廷桐不以為然,畢竟是親兄弟,哪裡會那樣辦呢。一次,他在小桃紅開的煙館見到了張廷信,著實嚇他一跳。

小桃紅的大煙館,其實是姚錫九開的。姚錫九為了避嫌,說是三姨太小桃紅開的。那天,此刻,張廷信臉朝裡躺著,瘦削的大腿裸露出青筋,他吸足了兩個煙泡,打個哈欠。頓覺精神十足。張廷桐走到了他面前,驚叫一聲:“老兄弟,是你嗎!”

“喲,三哥啊!快,小桃紅,給三哥點兩個煙泡。“張廷信喊一聲。

“好的!”穿著洋花布旗袍的小桃紅,端著煙槍走出來。她認得張廷桐,說三爺哎,好多天不見,忘了奴家啦?

“對不起,小桃紅!我是來找老兄弟的。”張廷桐說。

人,是很奇怪的,或許他嫖他賭他也吸毒,卻不忍心親友深陷其中。因為往往自以為有防疫能力,殊不知正是這小小的聰明讓自己深深地墮落,弄得家破人亡。

張廷桐在製革廠當副經理,有外撈,且又分得西股,每年有幾千塊元的收入,遠比老兄弟有支付能力。張廷信見了三哥,並不起身,他戀著大煙槍,吞煙吐霧的煞是好受。他說,別管我,吸足了大煙,心裡好受一點。

“老兄弟,我知道你向二哥告狀,他反而抱怨你,不理解你。算什麼,別抽啦!” 張廷桐勸說。

小桃紅替張廷信打抱不平說:“廷信是一個好漢,講義氣,雙合盛幹嗎不重用他?讓他當苦巴力,在又臭又髒的皮革車間裡乾的不是人乾的活兒。同樣是親兄弟,他像後媽養的一樣!”

“小桃紅,你少說兩句不行嗎!”張廷桐著急了,他拉起張廷信就往外走。

走到門口,姚錫九走到他們的面前。姚錫九是黃縣人,黃縣人能言善談。他笑嘻嘻說,兩位老鄉,抽足了煙,才有精神當差啊!

“姚先生,我家兄弟當班,不回去,二哥該生氣了。”張廷桐賠著笑臉說。

“噢,看你哥倆兒,親熱得像一個人。”姚錫九目送他倆遠去,呸的一口濃痰吐在門口。

小桃紅說姚老爺子,張廷信還沒給錢呢!

姚錫九擺擺手,說他差不了!誰欠誰的,上輩子早就記好了賬。他遲早是要還的!

3

那些年,雙合盛的名氣在哈爾濱很大,全憑張廷閣精心佈局,各位股東的日子才混得如魚得水,體面而有尊嚴。此時,上海發生了一樁慘案。1925年2月,上海22家日商紗廠的4萬名工人,反對日本資本家打人和無理開除工人,並要求增加工資。勞資談判無果後舉行了罷工。5月15日,上海內外棉七廠的日本資本家槍殺工人代表、共產黨員顧正紅,打傷工人10多人。日本帝國主義的暴行,激起上海工人、學生和廣大民眾的極大憤怒。各地工會等社會團體一致援助上海工人的罷工鬥爭,在全國範圍發動一場反日大運動。5月30日,上海工人和學生在租界的繁華馬路,進行宣傳講演和示威遊行,租界的英國巡捕在南京路上先後逮捕100多人,並突然向密集的遊行群眾開槍射擊,當場打死13人,傷數十人,製造了震驚全國的五卅慘案,全上海民眾罷工、罷市、罷課,抗議帝國主義屠殺中國人民。

張廷閣聞知此事,他通過股東會,捐贈現款和麵粉支持上海工人,引起哈爾濱當局的注意。1926年,他見哈爾濱依然由沙俄時期的官吏把持政界,帶頭同帝俄在中國的殘餘勢力作鬥爭,要求在政府裡行文用中文,廢除俄文,官吏談話發表講話,要用漢語,維護了國家主權。他為民請命,還要求改組俄人把持下的公議會,收回哈爾濱市政權。他的行動得到了各界人士的支持。1926年11月1日,中國政府取消了公議會,成立了哈爾濱市自治會,他被選為公議會會長。哈爾濱市自治會的成立,結束了帝俄及其殘餘勢力長期把持哈爾濱市政權的局面,他也成了當地名人。

此時,他發現企業需要採用現代管理的理念,老一套方式行不通了。

他渴望有賢達之士佐助他管理企業,多方選擇人才。選擇有本事、有道德、有抱負、有原則的人共謀大業。俗話說:良鳥擇樹而棲,良臣擇君而事。能不能認識人才的價值、懂得不懂得尊重人才,無論如何都是“明君”的重要條件。經濟學上有一個很重要的概念,叫做“人力資本”。人才,是比金錢、物資更重要的資本。企業只有一個真正的資源,就是人才,人才是經營公司的一等任務。當時,已經有不少的企業家認識到了:先有人才,後有錢財。所以說,投資,不僅是運用資金、物質資源獲得收益。培養人才、尋找人才,發揮人才的作用,同樣也是投資,而且是最重要的投資。他樣樣追求一流。比如說,製革廠的生產設備就比較先進,無論刮皮機、打亮機、打皮機、壓底皮機、冷氣壓皮機、砂輪淨裡機、錘皮機、把軟機、熨皮機、剁面機、壓花機,還是剖皮機、脫毛機、洗毛機、抽水機、擠水機、蒸汽機、清水轉水桶,底皮轉皮桶等,這些設備一律都是從德國進的設備,技術先進。他經常說:“沒有好雞下不了大蛋”。他認為只有先進的生產機械設備,才能生產出優質產品,因此,他在建雙合盛製革廠一開始,就堅決主張購買先進的機械,不惜花大本錢,他對德國機器十分信服。

張廷閣不僅認識到先進機械的重要,而且非常重視技術,他用高薪聘請3個外籍技師,從原皮到成品的整個工藝過程全由技師負責。張廷閣見技術大權掌握在外籍技師手中,心中並不坦然,就派張鈞給他們當翻譯,以便“偷藝”,學會整套製革技術。張鈞處處留心苦苦研究,最後終於把全套製革工藝學到手,為張廷閣消除了一塊心病。為此,張廷閣認識到,人才真是第一最重要的。在現在這個時代,人才可以說是最重要的,企業要做大,就要重視人才。

張廷閣說,如果修長城,人才就是基石;如果建大廈,人才就是棟樑;如果搞企業,人才就是成功的保證。如果想把企業做大,不想當一個小作坊主,那就必須重視人才。無論幹什麼事業,人才都是成功的保障。古今中外,治國也好,治企也好,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這是一個誰也否認不了的真理。

正當張廷閣求賢若渴的時候,一個頗有經營頭腦的人漸漸走近他了。

此人叫楊雲程,也是掖縣人,家住朱旺村,而雙合盛的股東李夢令、杜清治和西股的張和卿與他同住一個村子。

雙合盛發財的神話,一直令楊雲程感到很受用。他是一個讀過書,頭腦機敏的人,他很小的時候就趴在老人的膝頭,像聽神話一樣,聽那些在雙合盛打工的老人,講雙合盛在海參崴掘到頭一桶金的傳奇。老人講,在雙合盛幹事的人,都能發大財……

雙合盛在掖縣,像一尊佛,金光四耀,哪個人不想在雙合盛謀上一個職位?楊雲程闖關東,他頭一個落腳的就是哈爾濱,想在雙合盛謀一個職位的念頭,強烈地支配著這個年輕人。他拜望了李夢令、杜清治這兩位東家,結果被他倆找藉口搪塞過去了。

張廷閣的個性,他倆很清楚,私插親信、安排親屬,犯了忌諱,終究要自討沒趣兒。

楊雲程無奈,只好進了一家叫天順湧的雜貨店學生意。楊雲程頭腦靈活,記憶力超卓,過往的賬單從來沒有差錯。天順湧的老闆逢人就說:“雲程這個年輕人,是一個當商人的好料!”

有些事都是緣分。天順湧雜貨店的隔壁就是義合成的雜貨店,儘管兩家店鋪在生意場是競爭對手,兩家的老闆相處得很和氣。生意清淡的時候,天順湧的王老闆找義合成老闆郝茂祥下棋。烈日炎炎的夏天,兩個人找個背陰的地方,楚河漢界,兵來卒擋,殺得難分難解。

郝茂祥是郝升堂的老叔,他靠為雙合盛當代理店,銷售雙合盛麵粉,還有組織原料收購,每年頗有進項。天順湧的王老闆也是掖縣人,都是十里八村的人,互相都很客氣。郝茂祥說,老王,你說這個小楊頭腦靈活,是一個經商的好料,有什麼證據?

王老闆說,雲程這小子,太聰明瞭。幾百種商品價格,他過目不忘,再就是他腿勤、眼勤、嘴勤,凡是來我店買貨的人,只要來過一次,他都記得。

“那是咱掖縣人的立身根本,不算啥。”郝茂祥捋著鬍鬚大笑。

王老闆是一個不認輸的主兒,他又說:“他把我的雜貨店管理井井有條。那天夜晚沒有燈,有個醉漢要裝50度高粱燒三兩、老巴奪煙一盒、洋火一包,他摸著黑把東西全找齊了,錢算得一毫不差!”

郝茂祥瞪大眼珠,商業奇才!

此刻,張廷閣覺得制粉廠的擴建有點亂。

“雙合盛”之所以能夠如此迅速發展,主要是張廷閣的經營思想和管理手段有獨到之處。他注重長遠利益,不斷積累資金,擴大生產規模,更新設備;他大膽使用有管理能力的高級職員和技術人員,十分重視產品質量,千方百計創名牌、保名牌;他親自檢查紅雄雞牌面粉的質量,幾十年如一日。張廷閣說:“雙合盛的名氣,就是紅雄雞給叫出來的。”設備是德國造的最先進設備,管線、電線、水線,還有各種設備怎樣按照生產流程來安裝,費盡了心思。儘管聘請有德國工程師來安裝,因為廠房建得規制與設備要求不一致,麻煩就大了。

正在這個時候,總賬房先生徐慎義因為長年患有癆病,久醫無效,吐血而亡。徐慎義突然死亡,對張廷閣打擊很大。徐慎義算盤上的功夫,沒人可比。他做的賬,流水清晰,筆筆有蹤,而且查找起來也是很方便。徐慎義突然死亡這件事,讓張廷閣十分傷心,也促使他下決心轉變經營策略。

4

雙合盛為徐慎義舉行葬禮後,張廷閣好長時間無法從悲傷走出來。每當他走到總賬房,習慣說,慎義哎,把賬拿來,我要看……

韓織文說,總賬房己經歸鄒先生主管,他正忙著呢。

張廷閣痛苦地閉上眼睛,浮出徐慎義的容貌,搖搖手說不必打擾了!

韓織文把茶水續上,說張總經理,東北出事了,知道嗎?

“哦?”張廷閣近日亂事如麻,無暇讀報紙,聽了韓織文的話,他心頭凜然一震。

“張作霖,就是張大帥在皇姑屯被炸身亡,東北軍民情緒躁動,恐怕要滋生事端呢。”

韓織文的聲調平靜,張廷閣仍然覺得天旋地轉,他的眼淚流了下來。想當初,張大帥點名讓他購下俄國索斯金航運公司,致使他開拓了經營新領域。如今,斯人已逝,想到張大帥對他的關照仍然覺得傷心。他說:

“韓秘書,張大帥對雙合盛不薄,你立即擬一個唁電,發給張少帥,表示咱們沉重哀悼之情。”

韓織文站在桌旁,他既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你還有事嗎?”張廷閣問。

“此事是否不必發唁電?”韓織文看他臉色問。

“為什麼?”張廷閣表情困惑。

韓織文大膽地說,當今世界很亂,各方軍閥都看好東北了,連日俄也盯著呢。萬一是張大帥的敵對勢力統治東北,對雙合盛不利啊!

“我不怕!”張廷閣激憤地說,“商民為國家謀利,哪個人來當頭頭,也得支持商民合法經營的。假期是外國勢力介入,我們雙合盛歇業就是了!織文,不必猶豫,擬唁電去吧。”

韓織文離去,張廷閣心緒不寧。正在這時,張廷桐打來電話,小聲說:“二哥,老兄弟又開始戀上大煙了,我勸他不聽……怎麼辦?”

“他太不要臉了!告訴櫃上,把他賬結了,打發他回老家。”張廷閣氣咻咻說。

“二哥,不妥呀!娘來信還抱怨,說沒給老兄弟分股紅,又說他乾的不是人乾的活計……”張廷桐說到這兒,突然停住了。

張廷閣變得憤懣難抑,不爭氣的東西!你以為姓張就可以沾光嗎!有的人為雙合盛,幹到死,默默無聞,從不抱怨,到頭來又得到什麼好處!

鄒松山勸他,千萬不要上火。至於老兄弟,我找他談談。

“不要管他,沒有尺度的傢伙!”張廷閣餘怒未消。

午餐時,幾個默默吃飯,彷彿不對胃口,誰也沒有吃多少。張廷閣很清楚,世面太亂,公司事務亂,每一個心裡也很亂。他看看鄒松山,又瞧瞧杜清治,清清嗓子,提高聲調,說二位吃得怎麼樣?

杜清治覺得他的話問得很奇怪,他端起的茶杯又放下,說當然吃的好啦!

“在掖縣老家,荒年只能用山芋充飢,哪有如今的好日子。”鄒松山笑道。

“雙合盛發展至今,大家都不容易。有人眼熱,想抻手撈一把,也有的呢,存有起異心,隔心隔肚了。我呢,也在想,這麼大的家當,誰有些雜念頭很正常。關鍵是不要讓外人插手,對不對?”

張廷閣說這些話,詭異地一笑,他的臉上呈現難以捉摸的表情。

杜清治看看鄒松山,兩個人嗅到不尋常的氣味,心裡虛怯了,表情也不正常起來。鄒松山急忙表白說:“二當家的,我們跟隨您快20年了,從來都是一心一意,絕無二心哪!”

“擔什麼心哪?”張廷閣豁達地問。

“你看,咱們都奔五十多歲的了。俗話說,人活七十古來稀。雙合盛經過這些年的經營,我們老了,幹不動了,以後怎麼辦呢?”杜清治說。

“有子孫後代嘛!他們可以經營雙合盛,讓這個品牌延續下去。” 張廷閣自信地說。

“恐怕熬不到頭啊。”鄒松山說。

“是嗎?你倆看,哪家的子弟夠料,推薦一個出來,重點培養啊。” 張廷閣拖著長音說一句。

鄒松山、杜清治掐著指頭,挨家點名,七個股東有幾十個孩子,有的是留洋博士,有的尚小,卻沒有一個適宜在雙合盛當老闆的。杜清治垂頭喪氣地說,不查不知道,選個明白人真難哪!

張廷閣不緊不慢地說:“當雙合盛的老闆,別看不起眼,恰到好處的人還真難選。企業內部安排服服帖帖不說,外邊的五行八作、三教九流人物,你不打點好,中嗎?來哈爾濱這些年,黑道、白道,還有鬼道的人,你都要拜佛燒香。對這些門檔的人,太恭敬了不行,低氣了也不行;香燒少了也不行,燒高香還不行。現在我就想,找兩個稱職的經理,分擔一下我們肩上的擔子。唉,至今也沒有找到一個如意的。”

鄒松山明白了張廷閣的心意。雙合盛辦到如今的規模,每個人付出大量心血,應該輕鬆一下了。忽然,他心緊緊縮成一團;窮兄弟、富冤家。現今櫃上有錢了,果真互相之間變得戒備起來了?

他甚覺鬱悶。當他下班後,走在街上,正是春意盎然時節,滿街的紫丁香綴滿枝頭。街上有幾個賣藝的,圍攏了很多看熱鬧的人,民眾對張作霖遇刺身亡的消息並不感興趣。民眾感興趣是個人生存狀與及時行樂。

走不遠,鄒松山見到兩個流浪的俄羅斯男女正在街頭賣唱。男的拉著手風琴,忽而激昂奔放,忽而低沉憂傷的旋律中,那個俄羅斯女人開始隨節奏跳舞。她豐腴的軀體很靈活,在眾人的眼神裡,翩翩起舞。六月的晚霞很美,純淨的光線映到每一個臉上,那女人像蛇一樣扭屈著身子,栗色的捲髮隨風飄揚,蘊含無窮的意境。尤其她純淨的纖手,就像白蝴蝶,忽上忽下,隨著身子的舒展而躍動。鄒松山見那毛子女人不過30餘歲,表情平靜舒朗,全然沒有漂泊流浪者的悲苦哀傷。鄒松山不由停住肢步,觀看起來。此刻,她忽然唱起一支俄羅斯歌曲,她唱得很投入,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

鄒松山突然想到他在海參崴的情景,心頭酸溜溜的。都是人在異鄉為異客,他從長衫裡取出一塊哈大洋,擲在拉手風琴俄羅斯人腳下。那人依然拉著手風琴,卻忘不了向他點頭致謝。

他剛穿過人群離去,突然被人扯住了長衫,回頭望時,見是郝茂祥,他哈哈大笑,說松山哪,行啊,你出手闊綽了!

“喲,郝爺們兒!”鄒松山從郝升堂那邊論,一直恭敬稱他為長輩。

郝茂祥感嘆地說,想中東路剛修進哈爾濱的時候,白俄多麼神氣!他們掙的是金盧布,可以兌換金條。現今,他們成了流浪者,連自己的國家都不敢回了!松山哪,看你面相瘦了許多,可要注意身體呀!

鄒松山摸摸面容,苦笑道:“雙合盛近來亂事太多,沒辦法。”

“咋的啦?張大帥被炸,也牽連你們啦?”郝茂祥瞪大眼睛。

“那倒沒有。”鄒松山嘆口氣說,“徐慎義沒了後,總賬房那一攤事兒全都推給我了。現今忙得焦頭爛額。”

“哦,想找一個好幫手哇!”郝茂祥說。

“現在哪有成手哇!”鄒松山表情認真地說,“叔,有能寫能算的,推薦一個……”

郝茂祥拍大腿說,你還別說,真有那麼一個!

“最好是掖縣人。本鄉本土的人,辦事瓷實。外鄉人,心眼兒嘎咕的,張廷閣不會用的。”

郝茂祥湊到鄒松山耳邊。小聲說,我隔壁的天順湧雜貨店有個學徒的,他叫楊雲程。嘿,小夥子精明呢!

鄒松山面露失望,還是一個毛頭小夥,又有甚本事?

郝茂祥是一個認真的人,看出他不信任的神色,他說,那個小夥子本事,不比你們中間任何人能力差,不相信,你哪天去看看他。

其實,鄒松山無非信口說說而已。他不願意在人事上摻雜個人的意見,並沒有在意,也很快忘掉這碼事了。幾天後,張廷閣到新建的制粉車間,去看設備安裝進展情況。制粉車間裡無論是德國工程師,還是力工,個個忙得滿頭大汗,張廷閣心裡透出高興。儘管時局不靖,大家還是心擰到一塊兒,賣力氣幹活。見有的工人擰螺絲,用大號板子叫勁,他自恃身坯粗重,力氣大,親自用板子擰螺絲。有人說,老闆,這活兒可不是你乾的!

“我是從小幹力氣長大的,沒問題。”張廷閣用扳子叫準螺絲,使勁地擰緊螺絲扣,不料扳子滑掉,他身子一閃,跌倒那裡,再起身時,才發覺腰扭傷了。

工人們忙攙扶起他,送他去了總賬房。

杜清治見他扶著腰,艱難的樣子,吃了一驚。他說,總經理,你怎麼可以去車間呢?

“不要緊!唉喲喲……”腰間疼痛劇烈,張廷閣面色痛苦。

鄒松山忙到王麻子膏藥鋪,買了幾貼專治跌打損傷的膏藥,給他後背貼上,他才感到疼痛減輕了許多。他嘆口氣,說真是天意啊!

受傷的後腰一直沒有好利索,一大堆事兒又擠在張廷閣的桌上,他也無暇靜心休養,著手處置棘手的事。雙合盛在哈埠及以外地方,建立多處小麥代購點,只因收購價暴漲,訂的預收購價無法承受,只得認賠了。哪個商人肯做賠本的買賣?況且收購點又都是小本經營,沒有多少資本,一時大家叫苦不迭。消息傳到雙合盛,張廷閣正忙著安排新車間試車,只要這個大加工設備一運轉,在哈埠成了最好最大的廠家了,他整天喜孜孜,連腰疾都忘在腦後。那天,他剛到總賬房,見鄒松山恭候那裡,愁眉苦臉的,就問:“松山哪,又遇到嘛事?”

鄒松山說:“鳳亭,各地小麥收購價飛漲,原定的代收價,都見賠,各代收點寧可交罰金,也要違約,您看怎麼辦?”

雙合盛制粉廠不僅注意機械制粉能力,同時也抓原料。深知原料的好壞,直接影響麵粉的質量和數量,要求必須精選原料,不得半點馬虎。北滿是小麥的產地,質量比進口的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的麥子好。主要購買中原一帶小麥,既減少損失,又節省運輸費用。採取四種方式購買小麥:一是在哈爾濱糧業代理店買現貨;二是在哈爾濱郊區集市收購;三是派專人到中原產麥區的市縣糧棧收購;四是在哈爾濱糧食交易所買期貨。哈爾濱糧食交易所是糧食倒把市場,它全是定期買賣。所謂定期就是分三個期,近期一個月,遠期三個月。明知道這是買空賣空、投機倒把的地方,也要參加交易,目的不是去冒險搞投機買賣,而是為了保證生產原料。當然,不是盲目的到糧食交易所買期貨,要根據麵粉銷路情況、庫存小麥多少和生產能力來定,如果麵粉暢銷,現存小麥夠兩個月生產用,就買遠期,三個月內交貨。所以買現貨造成資金不足,不得週轉,而且進麥時需要大量的保管設備,所以多數是買遠期訂貨,而不買現貨。歉收年景時,也曾買過外國進口小麥,但磨粉時,不是單獨使用外國麥子,必須用中原小麥混合起來制粉,才有銷路。張廷閣發現,外國小麥皮黃肚大出粉率高,可達70—85%,但筋力小,只有5%左右;華北小麥是皮紫肚小,雖出粉率稍差些,可是筋力大,可達30-40%,能出砂子面,營養價值也比外國麥子高。所以在歉收年,只能用外國小麥接濟一下生產,這種混合麥子制粉時間不能太長,否則會影響麵粉的信譽。

原料供應出現問題,張廷閣的腦袋瓜忽悠炸響,事出突然,這是他沒有料想到的。他用拳頭捶著後腰,緩慢坐下,沉思一會兒,忽然厲聲說:“各代收點交違約金,原料哪兒來啊?松山哪,事關重大,我們應該派人前去看看,做到胸中有數。”

“您看派誰去好?”鄒松山問。

“還是讓杜清治走一遭。現在處在開工前關鍵時刻,我離不開。”他說罷,戴上老花鏡,開始看各家企業的報表。

雙合盛油脂加工廠,被大平洋行看中了,加藤明一直想購買到手,到處找張廷閣洽談購買其廠子的事宜。張廷閣對油脂加工項目一直看好,東北又是大豆主產區,原料充足,所以他根本無意將廠子轉讓出去。

說起來也怪,加藤明幾次登門拜訪他,謙和卑行地與他交談,懇請他把油脂加工廠出讓給大平洋行。聞聽此言,張廷閣怒火中燒,只有敗家子才會出賣家產,何況油脂加工企業每年都有可觀的利潤?他冷冷地拒絕後,加藤明不惱不火,依然客氣地說:“油脂加工業,是大平洋行想獲取的一項利益,希望張先生冷靜思考,再作選擇。”

張廷閣好生奇怪,這幫日本人頭腦發熱?咋又看上了油脂加工項目?他百思不得其解,便對韓織文講了此事。他知道韓織文是一個日本通,他在留學期間,對日本生活多有了解,為此他傳喚韓織文,問道:“日本人也吃我們的豆油嗎?”

“當然,豆油是人類重要的食用油嘛。”他回答。

張廷閣不滿地說,加藤明這老小子,幹嗎非要買我們的油脂廠?你說說,會是什麼目的?

韓織文稍為沉思後說:“日本一直從東北進口豆餅,其實用來當肥料的……”

張廷閣不由怒氣沖天拍桌子說:“敗家的小日本!中國窮人還吃不上豆餅呢!”

韓織文苦笑道:“他們買油脂加工企業,目的還是用在經營上。因為大平洋行在哈埠經營多年,手頭存有大量的哈大洋,對這種不能兌換的地方貨幣,一日三貶都在預料中的事兒,所以他們意於脫手,換成不動產,這也在預料之中了。”

“哦,照你的話,他們無非是轉嫁危機了。”張廷閣鬆了口氣。

“也許也有軍事目的。”韓織文吞吞吐吐說。

張廷閣瞪大眼睛,此話怎講?

“軍隊離不開油脂加工的產品,馬料要加豆餅渣,人要吃油品,就是汽車也可以用豆油當動力。您也知道,日本是資源貧乏的國家,他們需要到處掠奪資源……”

“孃的,這個企業說什麼也不賣了!”張廷閣打定主意了。

此時,加藤明像幽靈一樣,跟蹤張廷閣,又要與他好好談談。並且暗示,談成了,他還可以支付一筆額外的交際費。張廷閣聽明白了,所謂的交際費,實質是當今的回扣。張廷閣並不為他的許諾所動心。張廷閣想,小日本鬼子精著哩,說不定還有其它什麼目的呢!他想要看看,加藤明究竟還耍什麼花招,又想佔什麼便宜。

那天,他乘坐轎車從總商會返回雙合盛途中,被警察攔住了車。他認出是趙三和孟慶玉,很是煩惱,只好探出頭問道:“前邊發生什麼事啦?”

孟慶玉說:“喲,張老闆!真的不湊巧,前邊封道。”

“又是哪個大人物來啦?”他問。

孟慶玉湊到車窗前,小聲說:“一個將軍!聽說是馬占山,你認識嗎?”

張廷閣笑道:“我要是認識,一定推薦你當個旅長乾乾。”

“張老闆,你這個瓷公雞,嘴巴說的挺好,一毛不拔。哈哈哈……”孟慶玉大笑。

張廷閣認真地說,你們穿官服,吃俸祿的,我們哪裡比得了各位爺兒!

“唉,麻溜別說了,十幾塊的哈大洋,不夠好窯子娘們一宿的花銷。”孟慶玉只有苦笑的份兒。

張廷閣臉色鐵青,他最瞧不起吃喝嫖賭的人,那種下什爛的事兒,不是人乾的。他不說話了,趙三卻發現了張廷閣,他湊到車前,說著風涼話:“張老闆,憑您的身份,能買下半拉哈爾濱,現在見了高官的車隊過來,也不得不委屈啦!”

“我有耐心等待。”張廷閣平靜回答。

“您的時間可是金錢、袁大頭哇!在這個旮旯等著,受著窮風,好可憐哦!”

趙三挖苦的語調,充滿辛辣。張廷閣聽罷,甚覺受用,說謝謝趙警官的關心,你的好心我領了。

“張老爺子的話,口是心非。”趙三冷笑。

張廷閣驚訝地問:“此話怎講?”

“去年鄒掌櫃、杜掌櫃在小酒館吃飯,說了一大堆對您不利的話,我告訴您了,也沒討到賞錢。你呀,真假人不認,是非不分!”趙三的言語多了幾分的不滿。

“哈哈,酒後失言,很正常嘛!我也從年輕時代過來,發牢騷不算數,重要的要看行動。懂嗎?”張廷閣看見一隊車馬浩浩蕩蕩地從路口掠過,說對不起了,我該走了!

“還沒放行呢!”趙三說。

“你說了算,我怕啥!司機,開車!”張廷閣吩咐。

他乘的車開出很遠才恨恨地說一句:“真是可憐蟲!”

5

那天他很晚才回到家。妻子鄒德馨患有氣管炎多年,遇有過敏源,哮喘症就發作,經常坐在壁爐前不能動彈。家裡僱有一個老廚子,專門做魯菜餚與麵食,除此由小女兒張靄從打點,日子過得十分平靜。

鄒德馨患上病後,夫妻很少在一塊兒,分床而眠。他的幾個老朋友勸他納妾,既照顧鄒德馨的日常起居生活,有了聊天的伴兒,還能解決張廷閣不堪的性事。張廷閣一笑了之,只是他從未動過納妾的念頭。郝升堂本想推薦哈爾濱姑娘孟湘君擔任他的秘書,兩個人如若有了好感,走到一塊兒也是天作之合,當然,郝升堂不能點明此事了,他深知張廷閣的性格,對於面子重過性命的人來說,只有等水到渠成了。

沒有想到,張廷閣卻選擇韓織文當他的秘書,納妾的事自然落了空了。

張廷閣沒有年輕時的火熱,卻充滿了沉穩、剛毅、老辣與精明。其實他忙得很,甚至很苦。世間好玩好吃好看的東西多著呢!凡是貪戀其中,玩物必喪志。女人,更是一個拖累人的尤物。他奉行一夫一妻制,從此不輕言愛,而且他也做到了極致。雙城的制粉廠有一位老工人因病故去,他見孤女寡母的一家,貧窮寒酸的四壁,很覺心痛,遂即讓雙城的制粉廠出資,給這對母女安排好將來的生活。母親十分感動,對張廷閣說,自己別無他物報答張老闆的恩澤,她僅有一女,年十八歲,長相端莊,聰明可愛,願送與他納為偏房。

張廷閣見過那個叫小玉的女孩,模樣清純,大且亮的眼睛注滿了憂傷,父親的早夭,註定了她未來灰暗的人生。這樣的女孩兒,應該有自己的歸宿。他拒絕了母女倆的好意,而且還自掏腰包,送給母女倆一百塊哈大洋。

這些錢對於張廷閣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每月收入僅十幾塊錢的普通老百姓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她倆千恩萬謝才離去。

對於張廷閣的人品,認識他的人沒有不稱道的。他不嫖不賭不吸毒,大家也都知道,他不談女人,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到這類話題。他除了在雙合盛辦公,再就是回家陪伴患病的妻子,除了應酬,很少到社交場合露面。那天,張廷閣回到家,見鄒德馨臉色稍好,又問吃藥了沒有?鄒德馨說,我有人照顧,只是你在外邊,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我們都老了。”他突然發一聲感慨。

“你好像心裡有事兒,總是不遂人願,而且也很波折似的。” 她說。

鄒德馨對丈夫的心情十分擔心,她並不瞭解公司的現狀狀況,也沒有打聽他的苦惱的原因,從他神情中,窺視出他難言的煩躁。她喊來三女兒,說,靄林哪,給你爹彈一支曲子,讓他換一下心情。

張廷閣苦笑,說連聽女兒彈琴都沒心情了!

“難道公司又遇到什麼麻煩?”鄒德馨問。

他未語,默默坐在沙發上。張靄林打開鋼琴的蓋子,彈出一串和絃,接著她彈起施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恬靜、安逸、婉約的旋律,漸漸瀰漫整個房間裡,充滿某種蘊意。張廷閣想起自己的童年,人生的腳印被歲月沒了。讓他更是無法理解的是,兄弟如手足,他帶出的弟弟卻一直不滿意他的幫助,而且自甘墮落,他無奈地長嘆一聲。

忽然,老廚師進屋,對張廷閣說:“掌櫃子,有客人來訪。”

噢,又會是誰呢?張廷閣示意女兒去迎接客人,他獨自收斂了繁雜的心情,靜候客人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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