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内容基于真实事件,由相关人员口述整理,为保护当事人隐私及该事件揭露的一些隐秘内容,故隐去真名等部分名词。
前段时间,一位81年的宁波80后,成了宁波最年轻的上市公司董事长。
今天的主人公,Z,曾经,也许会是更年轻的一位!
如果没有发生一年前那个事件……
毕竟这个城市,不缺奇迹,不缺年轻人短期上位的故事。
- 1 -
NB中学
“我今后是一定要开宇宙飞船去火星的,因为人类不可能一直生活在地球……”
2002年,高一的Z,非常认真地对着后排男生讲了半小时的未来规划。
他们当时就觉得:“哇……Z这个人真是……不正常。”
当然,从2002年起,Z就没有变。
当然,几年后,埃隆•马斯克成了Z的偶像,也成了他微信朋友圈设置的封面。
NB中学,宁波最好的重点中学之一。
Z在NB中学的高中生涯可谓履历锃亮,成绩发挥非常稳定,全班倒数前三。
他却要去竞选班长。那个年代,原则上班长的成绩总该是中上游。
Z没有任何竞选准备,脱稿即兴发表演讲,关于班级建设的畅想。终于,他击败若干成绩优秀的竞争对手,获得了压倒性的投票优势,成为了班长。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聚光灯下,编制梦想,被众人追捧。
如果只因编织梦想而有人气,则太冤枉Z了,Z有情有义,人缘极佳。
(Z就读NB中学时)
篮球打得好,在球场碰到纠纷,永远第一个站出来。
有个同学发高烧,躺在宿舍床上非常难受,走也走不动,却没人帮他打饭。学校食堂的托盘不能拿出来,Z无视规定,偷偷打上饭菜给那个同学送过去。
当上“带头大哥”,不意外。
外在热情而又自信,但Z的内心却有一些自卑。
Z是象山人,象山有很多做工程的老板,Z的父亲也做工程,可是连小老板都不是,打零工,家境很一般。
Z想赚大钱,想实现梦想。所以,从上大学起,Z,只能靠自己,还有靠自己的朋友。
Z在杭州上大学。有天晚上10点,老同学们在宁波聚会,一个电话,他竟愿意花四五百打的前来。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囊中羞涩。
有义气,对女人也好。
Z的同学们如此评价Z:
“如果你口袋有1000元,你请女朋友吃饭,愿意花多少钱?”
“500?最多800。”
“我也差不多,你猜Z会花多少?”
“1000?”
“再借1000,凑2000请!”
可惜,Z的女朋友在Z出事的时候离开了他。
- 2 -
辗转
“我在北京被绑架了!”2011年,Z的一个同学,接到了Z的电话,还看到Z被打得满脸浑身都是淤青的照片。
Z从08年就去深圳闯荡,做金融。
金融的本质无非是一边进货,另一边出货,进货时是较低价格的资金成本,出货时是较高收益回报的项目,中间做好风险控制与项目把控。
Z辗转了几个公司和平台,积累了经验和人脉。Z觉得自己天生是领袖,发现了自己认为好的项目,就打算自己干一票!
项目要融资撑,融资只能找人,人出钱靠信任。
Z用个人名义开始募资。
金融这玩意有个特性,不像实体,有看得见摸得着的设备产品。金融的项目都是纸上的文字,往往都在想象中,得靠语言和双方脑补。
Z,当时一个毕业没多久没背景的年轻人,激情满满,从深圳回到宁波兜了一圈。亲朋好友一圈电话,个人背书之下,竟然筹到了近千万的资金,资金利息也不高,也就一两分。
有个高中同学,女同学,家里条件尚可,就借给他300万。
Z的这些项目有没有赚钱未知,出资方对于项目实际运行状况也往往未知,只要每月利息正常就行。
直到2012年的某一天,Z的QQ签名改成了“一夜白头”。
Z的高中同学们开了同学会,一问,好多人都借给Z钱了,去投资Z信心满满的那些项目。
一问,好多人发现利息收付发生了问题。
说是债主们已经去暴力催收了,说是那个高中女同学已经去Z家门口泼油漆了。
说是Z已经被绑架了,打得鼻青脸肿。
说是Z已经逃回了深圳,躲着。
说是Z的女朋友嫌他家境不好,又没钱又负债,分手了。
……
Z打了第N通电话。
“借我点钱,1000或800也可以。”
“我工资没发,现在没钱。”
那是曾经高中时,他们偷偷带了KFC全家桶,窝在宿舍一起吃的兄弟。
Z打了第N+M通电话。
“借我点钱,生活费。”
“行,我马上给你转过去。”
“谢谢……”
“你现在都住哪?”
“……我在网吧,我每天靠给人游戏代练赚生活费……有空……帮我去看看我爸妈。”
- 3 -
还乡
大难不死,Z生存了下来。
2013年,Z躲债,糊口,去了深圳一家有名的投资机构上班,学习能力极强的他竟然摸到了一些门道。
2014年,Z的同学们发现Z似乎回到了宁波。
“穿着布鞋,很落魄的样子。”
“听说在宁波一个投资公司上班。”
“煽动能力很强,忽悠同事出来单干了,还有人给他投了几百万。”
“他靠赎楼金融业务在赚钱,二手房抵押资金垫付,现在和信托基金在合作,搞投资,已经募集了两三千万资金。”
“现在股市有点牛市的趋势了,除了自有资金,他也做了不少代客理财炒股业务,好几条线都在赚钱。”
似乎,Z不仅还清了债,还赚了不少。
作为高中时的班长,他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主动联系同学们小聚。毕业几年的同学总有些小积蓄,心想着在股市里增值,很自然就聊起了股票。
“Z,口说无凭,给我们看看账户呗。”
Z迟疑了一下,半推半就打开同花顺,点开其中一个账户:2000万。
“这只是我20个账户里其中一个,规模是很一般的,最高的有2亿。”
“Z,你这些收益有百分之多少啊?”
“百分比这个单位太小了,用倍来计算吧。”
同学小聚的后半段,在惊讶,羡慕,打探,八卦的氛围里度过。
随后,Z开着新提的玛莎拉蒂总裁,看似从容镇定地回去了。
- 4 -
野蛮生长
牛市,融资,项目,滚雪球……
“我在宁波金融圈已经混到高级级别了,也许是宁波的金融圈太水了。”
“那些上市公司,接触过好多,嘿嘿,其实也就是空壳……”
“我过几年,肯定上市……上市其实就是圈钱。”
Z在酒后有些狂妄地说。
几乎每天晚上,Z都有应酬,在高级会所买醉消费。
“对某一类男人来讲,你开始成功的苗头就是频繁在会所高消费。”酒后,一个大哥对着Z有些指点意味地说道。
“我当然要成功,我还要带着我的兄弟们成功!现在跟着我的象山兄弟们,家境不好的,我给他们买房子,我不能让他们吃亏,不能让他们因为没钱而被女朋友嫌弃。”
一直以来,Z都是有情有义。
“那些富家千金,嘿嘿,好像看不起我们这些草根出身的啊。是啊,我们这种浪子是没有‘过去’的,她们有显赫的‘过去’。”
Z在高级会所买醉消费,也许也有女人的原因。听说他和一个知名企业的富家千金约会过一段时间。
不过,Z的那些老同学,觉得他越来越陌生了。
Z在宁波的TF广场搞了两整层写字楼,连年轻女员工OL制服黑色着装的款式都由他来定夺。他是一个舵手,顶着梦想光环的舵手,是一个能将闲散资金聚拢博取高收益的魔术师,一个激情演讲号召百人的梦想家。
梦想家也会带领团队频繁出国游学、开会,因为在国外会给他更多灵感。
(Z被某节目采访)
花几十万去美国游学,只为了见沈南鹏(红杉资本全球执行合伙人,红杉资本中国基金创始及执行合伙人)一面。最后,也没见上。不久后,他和别人的交谈中却透露“和沈南鹏已经建立联系了”。
梦想家还愿意花30万打赏网红女主播,且仅仅只是约出来吃个夜宵。
2015年至2016年,牛市结束,据说保守估计掌控好几亿资金规模的Z,开始野蛮扩张。
自己的金融集团,在浙江各个城市以及上海开立了分公司。
玩跨界,和当时火热的Uber合作,打算做配套服务项目。
又跨界,玩新能源共享汽车,向自己的偶像致敬。
做游戏社交App,希望能将喜欢玩游戏的一批老同学聚集在一起做一些事情。
“两轮融资后,我们先上新三板,再转主板。”
……
(Z参加高端论坛活动)
也有异想天开的。
“我想挖一个地下通道,从宁波直接通到北京,极大提高交通效率。”Z自信而又坚定,微笑着说道。
风风火火。
当时,在宁波,不到30岁,座驾已经是迈巴赫了,应该为数不多吧。
- 5 -
梦想巅峰
2016年开始,Z的核心项目就是P2P平台。他将总部迁至上海,光是在上海组建的技术团队,每个月就是几百万的开销,其中不乏从BAT、华为挖来的技术精英。
P2P就是典型的一端募资,一端投资,掌控风险赚取差价的经典金融模型。
那段时间,企业、项目大多数都是需求资金的,那么关键就在募资。
(Z的核心项目,某P2P平台首页)
Z的金融集团采用了类似其他P2P公司的高压销售,几百号打了鸡血的员工被培训了一套“银行托管,项目有保障”、“低风险,高收益”的话术,而后投向了市场。中老年人群是散客投资的一支主力。
Z招兵买马,从银行、券商等金融机构挖来了一批业务精英协助公司运作,并带来了客户资源。
大的客户,就由Z亲自出马。酒桌上,Z负责编织梦想,Z精心挑选的那些年轻貌美女员工们则负责公关吹捧劝酒陪酒。
在大客户前,Z是一个低调的梦想家,Z从来不会主动炫什么。
“Z,你的手表不错啊。”
“没有没有,便宜的。”Z遮掩了一下。
“让我看看……哟,百达翡丽啊!”
“没什么没什么。”
……
“Z,晚上去哪里唱歌?”
“宁波的会所都没有意思,晚上我们去上海吧,我让我司机给我们开过去。”
上海的会员制私人会所,包厢底消10万起。
……
“我喝多了,你送我回去吧。”
“Z,你住哪?”
“噢,我最近住泊璟廷。”
Z买泊璟廷的最初缘由,其实是因为有个大客户住在那。
- 6 -
疯狂
2017年10月,Z的金融集团全体飞往三亚,召开冲刺会议,号称Z的金融集团的“遵义会议”。
“我们干得非常好,但是给大家的任务还要增加,我们要扩大销售,年底的奖金捧回去绝对让你们的家人满意!”Z斗志满满。
销售任务加压,给客户的回馈也升级,原来买一定规模P2P理财送黄金50克,那么现在就送200克,原来送Iphone,那么现在就送两个Iphone!
让员工们把自己亲朋好友都去销售一遍!
Z为了成功挖一名行业内的高管,3天花了50万,会所、消费、送礼,暗示就职后给至少200万年薪。
但是,没有人知道Z赚了多少钱,到底是赚钱还是亏钱,连财务都不知道,因为起码有十多个财务人员,而Z名下有十多个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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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题
一个蓄水池,水是满的,有一个进水管和一个出水管,单开进水管八小时可以把空池注满,单开排水管六小时可以放完,现两管同时开,多少小时可以把水排完?
-出自某小学生数学题集
外人不知。
只有Z自己知道,从2015年股灾开始就持续亏损,利润回吐,再到割肉。
Z唯一赚钱的业务,似乎就是最初的赎楼业务,可惜业务量并不大,一个月撑死几十万。
2016年开始,任意时间如果截断清算Z的公司,一定是资不抵债。
所以,和大多数资金盘、P2P平台甚至产业项目类似,Z玩起了东墙补西墙。
当然,靠这种模式的也有成功存活下来的。
Z的P2P平台募资的大头就是为了给自己输血。无奈,总体掉血速度大于输血速度,况且中间还有大量的个人挥霍。
最终,Z为了拯救自己,投资并包装了一个长租公寓的大项目,希望能用资产证券化的模式整体打包通过某期货公司出售(接盘),能够一次性收入20亿,不但可以还掉债务,让公司继续运转下去,还能赚一波。
Z将此当成了救命稻草,不惜花费几百万费用打点。
可惜,功亏一篑,期货公司的最终审批无限期延长。
三亚的“遵义会议”是最后的狂欢,也是最后死亡的加速。
Z把之前赚来的自己名下,老婆名下,父母名下的房子、车子都抵押了,竟然还借了数千万的高利贷!
最后一搏!
投到曾经赚到钱的股市,杠杆加杠杆,玩股指期货。
这比澳门的百家乐还吃人,最终资金全损。
一切挽救,于事无补。
外界看起来轰轰烈烈,百花齐放,高歌猛进,内部却已濒临崩塌。
直到,2018年1月的一天,Z决定了。
他平时最喜欢喝可乐。所以,那一晚,他买了一打啤酒和两包烟,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酒店房间里,喝完酒抽完烟,然后像往常一样平静。
他公布了结局,宣布崩盘。
愤怒的P2P投资者砸烂了Z上海公司的门,抢走了Z公司的电脑甚至办公家具,以期挽回一些微不足道的损失。
Z很平静。情绪激动的投资者逼牢Z,让他一定要给个解决,甚至把Z的照片做成了表情包。
“我给你们方案,你们给我们时间,我公司担保,我个人承担。”
大多数P2P爆雷的故事和结局都是雷同的。
上海经侦带走了Z。
这位曾经被媒体评为“30岁以下创业新贵”,“30岁以下精英青年企业家”,出席各种高端峰会的人,第一时间也被翻脸无情的媒体讨伐。
有趣的是,Z宣布崩盘前一天,有个不知情的朋友打电话给他。
“Z,你的P2P平台要不要出售啊,我这里有朋友想收P2P平台。”
“不用不用,我们公司证件资质齐全,未来规划很好,明年发展会很快!”
Z充满憧憬的语气,在电话里听起来无法掩盖他的自信满满。
- 8 -
尾声
Z疯狂而又神秘,甚至怪异,Z被带走后,大家都在讨论。
“Z其实一直很相信他自己的项目,相信美好的未来。他是真的相信!”
“所以,他才会把自己个人的房子车子都去抵押?”
“是的,我记得2012年他项目失败负债的时候,痛哭流涕,他说:‘我哭,不是因为亏了钱,而是因为这么好的项目失败了,太可惜太心痛了!’。”
“高利贷都能被他坑四五千万也是厉害了。高利贷其实很注重风险控制。”
“因为高利贷也被他述说的梦想和未来打动了。”
“我感觉他多少转移了自己的资产了吧?”
“其他人可能会,但他……我觉得真的有可能不会,因为他连自己的家人都坑了,让好多亲戚投自己的P2P,有些都是老人的养老金。Z现在也还欠着象山亲戚的工程款,当时办公室装修的几百万都没付,这个亲戚也被供应商逼债了。”
“Z之后会怎么样?”
“被带走了,办案的说……他的手机里面照片很精彩,这个嘛,具体你自己想象了。估计起码判20年吧,出来后肯定50多岁了。”
“不过说起来,Z的销售能力确实强。”
“是的,关键是其他公司的P2P动不动10%以上年化,他就8%,收益不高,貌似还安全靠谱,听说有个老头也是为了图安全,结果买了2000万,爆雷全损了,当场心脏病发作,挂了。”
“如果20年后,他出来了,会怎样?”
“他肯定还会被高利贷追杀,高利贷为了维护自己的品牌形象和调性,违约者必究!”
“那些P2P投资者呢?”
“你想象一下,98年,如果有人欠你们家100万,你现在会去逼债吗?当然会,当时的100万到现在值1000万吧。”
失败者也许并不比成功者缺少那些付出和牺牲。失败者也和不少成功者一样,有着各种善恶交织的有用手段。
不少那些现在的成功者,说不定也是内部濒临崩塌,只是一直周转着、死撑着,外表光鲜。一些所谓已经上位的成功者又何尝不像Z这样,当初中间过程苦苦挣扎、打拼、赌运,寻求那一丝出路呢?
只是其他原因或者命运,让他们成功了。
如果Z最终那笔20亿的大业务成了,结局又当如何?
但败,就是败了。
成王败寇。
所以,那个曾经有可能成为宁波最年轻的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成了阶下囚。
人情冷暖,趋利避害。曾经风光时的那些称兄道弟鞍前马后的朋友,从Z身上得利不少的朋友,在Z出事时,明哲保身,撇得干干净净,唯恐沾到一丝脏水。
“如果20年后,他出来了……我很难想象他将如何生活。”
“我觉得Z出来,也不能呆在上海或宁波了,只能到一个陌生偏远的地方,靠出卖体力、劳动力去糊口了,比如去做民工。”
时间回到2002年,NB中学新的一批高中生怀揣着对未来的梦想入学。
天很热,高一新生Z,刚打完篮球,回到寝室,穿着背心,坐在上铺。
有个同学看到Z,笑了:“Z,你这个样子很像民工啊!”
从此,同学们都叫Z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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