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大师钱穆讲古诗文,一部有体温的《中国文学史》

钱穆最为大众所知的是一部《国史大纲》,阅读人数最多的容或是《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严耕望以吕思勉,钱穆,陈垣,陈寅恪为史学四大家,因此乍闻这部钱穆讲述,叶龙笔记的《中国文学史》,一些人或许会觉得奇怪。

国学大师钱穆讲古诗文,一部有体温的《中国文学史》

然而,钱先生实是一通儒,学问综汇经、史、集,这可以从他在新亚书院所开课程窥见:中国通史、文化史、思想史、经济史、文学史等等。于是钱先生的讲述,有着专门研究文学史学者不及的特色。

首先是以史学家的眼界,指明中国文学的发展方向。

如中国的散文由艰涩入简易,韵文由简易入繁难。中国最古的散文《尚书》,连唐朝的韩愈都评价为“佶屈聱牙”,至《论语》《孟子》,变得明白易读;最古的韵文《诗经》明白晓畅,演变到楚辞汉赋,越来越难读。

如《春秋》开始注重修辞的准确,五颗陨石落在宋国如何描写?为何是“陨石于宋五”,而不是“陨五石于宋”,或“五石陨于宋”,实是经过一番考虑拿捏。

钱先生又以史学家的本色当行,通过历法方面的知识判断《古诗十九首》是东汉末年的作品,用历史地理方面的知识解说屈原的活动范围在湖北而不是湖南。讲到唐代传奇小说的兴起,钱先生说科举考试前考生上呈考官平时作品,希望留下深刻印象,同时附上小说几篇,供考官解乏提神——凡此种种,绝不枯燥乏味,而是娓娓讲来,令人信服。

国学大师钱穆讲古诗文,一部有体温的《中国文学史》

以讲《诗经》为例,“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柳者,留也,古人送别时折柳,表示依依惜别之意。钱先生点出杨柳这一意蕴已有几千年的历史,自《诗经》至今,称赞中华文化的简明与绵延。

古人讲《诗经》喜欢比附政治,说民谣俗歌全部蕴含着对君主的“美刺”(赞扬与批评),今天的读者八成觉得一派胡言。但钱先生有理有据地说明不可全盘否定,唐代诗人张藉的《节妇吟》,“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照字面看完全是写男女感情,实际上却是以诗婉拒藩镇高官的邀请。以诗寄托讽喻的传统和《诗经》一样悠久,《楚辞》中的香草美人,唐宋男诗人无数女子口吻的闺怨春思,不是一脉相承,不无寄托的吗?

国学大师钱穆讲古诗文,一部有体温的《中国文学史》

这已经涉及到了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问题,今人不作任何了解,便好议论批评,根源在中国近代的落后。鸦片战争之后的一系列挫败,使中国临到历史上最危险的时候,也是最屈辱的时候。严复翻译的《天演论》出版以来,“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观念深入人心,不改革求变,中国将有亡国灭种的危险。在激进者的眼里,汉字都凝结着罪恶,不如废掉改用拼音,何况它承载的整个传统文化。

把“适”嵌入自己名字的那位学者说:“我们必须承认我们自己百事不如人,不但物质机械上不如人,不但政治制度不如人,并且道德不如人,知识不如人,文学不如人,音乐不如人,艺术不如人,身体不如人。”是的,以西方文学观念为标准,新文化运动大大提升了向来被视为俚俗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说戏曲的地位,但《水浒》《三国》《西游》《红楼》《聊斋》成为常识的今天,中国传统文学的正宗——“诗文”,尤其是《尚书》以来的散文被了解得不够。钱穆的讲述正是详人所略,而把小说戏曲一笔带过。

因而读钱穆的《中国文学史》,像倾听一个未受过“五四”洗礼的陈旧人物,打开另一片天地。这片天地不偏激,不虚无,不滥情,也不冷情,正是钱先生一贯主张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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