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欠你一句,我喜欢你

【一】

后花园,安景帝正窝在芍药丛里喝汤望天,一张脸皱成肉粉色的富贵菊,啜一口汤,叹了一口气。半是商量半是纠结地问道:“那江西水患传说中有六指女妖作怪,非太子去不可吗?”

老掉牙的国师掐着手指假仙:“据臣估算,此事除非太子亲往,别人?那去了也是白搭。”

老皇帝盯了国师一眼,仰天长叹:“太子年幼啊……”

宣阳公主叉腰道:“还年幼?!华烨都十五了,早该出去干点正事了!哥哥你八岁亲政,十五时后妃都纳一打了吧……”

安景帝老脸一红,手一挥道:“好了好了,传朕口谕,太子即日起赴江西治水。”

太子在听了六指女妖几个字后一愣,一向老成的萧华烨忽然来了兴致,极想一探究竟。女妖吗?女人见过太多,女妖又是如何的?

谣言各种,有的说这女妖美得倾国倾城、闭月羞花,有的说女妖三头六臂能腾云驾雾、吞刀子、胸口碎大石。

一只妖华丽丽地生出无数个版本,到最后连一向淡定的萧华烨都起了好奇心。

端午那日,萧华烨亲临长江疏通河道,撑着一柄竹骨伞立于船头,水雾微微打湿了他如墨的眉眼,温润中有难掩清贵之气。

过了午时,萧华烨静静望着水面,已准备好的将士正要拽开水闸,两岸百姓忽然惊呼出声,再看时,滔天的浪水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碧绿衣衫的女孩子,蓝紫色的大眼睛满是愤怒地望着萧华烨,颤巍巍踏浪而立。

没想过一只妖竟可漂亮成这样!

惊讶之色一闪而逝,萧华烨定定地望着她道:“你就是六指女妖?”

小妖精闻言十分不高兴:“呸!你才是妖呢!”白皙的手指一挥,“你又是谁?凭什么来管江西的事?!”

说着踏浪站在水闸之上。

“让开!”十五岁的萧华烨向来没什么耐性,眼睛微眯已经有了火气。

小妖精横行霸道惯了,哪里见过如此严厉的人,瞪大了眼怒气腾腾,她六指微动,那船瞬间便破碎,片片木板浮于江上。

萧华烨飞身立于一块浮木之上,翩翩然中伞犹在手,皱眉道:“妖性未脱,真粗鲁。”

小妖精浮于江雾之上,她手上缠着红色的契约线,那挂线给她的女人说过,若是有机会,格杀勿论!她细细看着萧华烨,俊朗的面容与和她签契约的女子有几分的相像。她冷哼了一声,手上忽多了一根琴弦,直直向着萧华烨刺过去。

那时,小女妖为了区区千金的赏银,动了杀念。而萧华烨亦不知,他已经深陷身边人的圈套之中,那人处处想置他们父子于死地,周围尽是险恶。

“我劝你赶快收手!”萧华烨不屑地冷眼一瞥,一个简单的手势,岸上的将士已经拉开了水闸,滔天江水滚滚而来。小妖精的琴弦堪堪近了萧华烨的身,铺天盖地的酒气扑面而来,上千桶雄黄酒被倒入河水中。

此时端午,妖气最弱,雄黄酒最克妖。

小女妖只来得及怒喝一声:“卑鄙!”便软了力气直直栽进滔滔河水中,望向萧华烨的那一眼,既愤怒又委屈。

萧华烨却想起国师临走时不停地碎碎念:“若要国祚永延,你自己福寿绵长,务必留那女妖一条性命,切记切记。”

飞身上了岸的萧华烨心里一动,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沉浮的小女妖。

忽然一个巨浪拍来,那小女妖躲闪不及,竟一声尖叫软软地被卷进河水中。

至于那一声尖叫,萧华烨困惑地皱起眉头,转头向身边的侍卫确认:“她刚才,叫的是救命?”

身边的侍卫显然摸不清头脑,睖睁地看着萧华烨道:“回殿下……好像是!”

萧华烨半晌无语道:“救她”。

就这样,长江治水,捡回一只妖。

傍晚时分,一直酣睡的女妖在萧华烨书房的软榻之上翻了个身。在案几之上办公的萧华烨轻咳了一声,她一个激灵直接赤着脚蹦下地,睁着紫蓝色的大眼睛,彻底醒了过来。

“你——你——”指着萧华烨半晌憋不出话来。

萧华烨未抬头,笔下仍勤,淡淡地道:“你醒了?”

小妖精抓着自己的衣服,指着自己身上被换过的衣裙惊慌道:“我——我——”

萧华烨微抬了眸子,瞥了她一眼:“你们妖精都有语言障碍吗?”

“你们人才有语言障碍,我想说我……我的裙子?!”

“我换的!”萧华烨这次连眼睛都没抬。

“啊——不要脸!”小妖精鬼尖叫一声又缩回被子里,索性把头都蒙起来了,作为一直妖,这次她湿身不算,没准还失身了!这让她以后还怎么在妖界混?!

正郁闷的小妖忽然被扯了被子,面前是一张温润俊然的脸,萧华烨长得十分好看,儒雅中带着冷然自若的皇族之气。

“身无二两肉的小妖精,还担心被看光?!”淡淡的语气,分明是调笑。

小妖精恼羞成怒,又伸出自己的手指怒指对面的萧华烨:“你……”

“安静些!”他趁势将她的手收进手心,光滑细腻的肌肤,柔润的掌心,他的手大她一圈,温暖修长,此刻刚好将她的手包在掌心,她竟忘了挣扎,愣愣地被他占便宜。

这温暖让她一时贪恋,竟忘了这人是她要杀之人,她本就懒,此时却想拖过一时算一时吧。

“真的是六指。你又是只什么妖?”他将她的手还回给她,眉头又微微皱起。

小妖精脑袋一转,别扭地干涩着嗓子半晌才道:“花……花妖!”想了想又低调深沉地道,“我们一族可是很厉害的哦!”

萧华烨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挑眉道:“很厉害?”随手掏出一张国师给的禁足咒贴在门框上,“不知道国师给的烂纸片好用不用?!”

小妖精一看那符咒,立马蔫了,哭丧着脸一个劲地挠床:“你拿神手大国师亲笔的符咒还说是烂纸片,你到底是侮辱我能力差,还是侮辱他不行啊?!”

就这样,三头六臂能胸口碎大石的小妖精被禁足了,日日在书房里闲晃,百般无赖的小妖精时而恶作剧地吹灭了灯,时而变成了个吊死鬼挨在他身畔假装掉了眼珠子。

今日演黄梅戏《女驸马》,明日跳大神《武松打虎》,后日凄凄惨惨地唱《西厢记》,这一日的戏码是《女鬼寻夫》。

她变了一身白衣,托着舌头拿着眼珠子,哭哭啼啼地绕着桌子喊官人啊,你看看为妻啊!

他本已困倦,被她闹个不停,索性一回首把吊死鬼按在椅子后当了靠枕歇息,扯了她舌头,手里捏着那眼珠子玩。

藏了一丝笑意淡淡地道:“这珠子又是什么变化的,捏着倒是很好玩。”

小妖精在椅子背上急得大吼:“你妹啊!那是老娘的内丹!!捏坏了你赔得起吗?”

转眼间两人吵吵闹闹已过了半个月。

这一日,萧华烨回来得前所未有的晚,推门的刹那,屋中的灯一瞬间全灭,白衣女鬼又缠过来,萧华烨却好一会儿没动。

小妖精正诧异萧华烨没一本正经地责怪她,正愣神时,清爽男子气息霸道地将自己围进怀中。

“萧……萧华烨,你干吗?”

心跳像擂鼓,傻了的小妖精被人家捏住了手指。痒痒的,却也暖暖的。

“小妖精,我明日要回平卢,你回长江吧。”

安静了许久,小妖精嗫嚅着说:“你要赶我走?!我……我会作乱江西的!”

箍在肩上的手一沉,少年的声音凉凉地道:“被水都能卷走的妖精,你怎么作乱江西?不过你若是作乱,我一定回来收了你!”

“我哪有?”她满是委屈。随之却忽然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唇,清甜的吻一晃而过。

“夏以以。”她软糯了语声伏在他耳边道,“萧华烨,我叫夏以以。”

小妖精有些难过,不光是离别,还因为她内心决定放弃那千金白银。

离开那日,他想起有一次问小妖精夏以以可喜欢长江里的日子,她当时眉眼低垂,蓝紫色的眸子十分暗淡,失了鬼灵精怪的玩劲儿,只说是也没什么好,一天天很寂寞很寂寞地过而已。

那是他们第一次离别。

【二】

转眼五年,萧华烨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宣阳公主开始频繁地宴请达官显贵三公九卿的金枝玉叶来宫中开茶话会。每每还要带着小姐们到尚书阁或者武技场和萧华烨来个偶遇。

虽然这偶遇实在遇得有些太过牵强,但是宣阳公主依旧乐此不疲并借口常新。

在多少次偶遇之后,萧华烨十分无奈地对姑母大人道:“若姑妈有看着喜欢的,便跟父皇说好了,我没意见。”

宣阳公主是萧华烨唯一的姑姑,这位长公主的另外一个身份是萧华烨未过门的舅母,可惜当年慕仪长皇后与驸马同年去世,宣阳公主还未过门已成寡妇,安景帝很难过,彼时萧华烨还年幼,多亏了宣阳公主强忍着悲痛,照顾着太子长大。

宣阳公主动作极快,几日便和安景帝商定了李丞相的二小姐。

萧华烨点头称好,反正没有真心喜欢的,如果能让宣阳公主高兴,何乐不为。

初定之日,宣阳公主到李丞相家中迎接未来太子妃。

萧华烨和安景帝在太子正殿中等待。

午时已过,他们等来的不是太子妃,却是一身碧衣的夏以以。

她手把瑶琴而上,低眸道:“我是这次婚宴的乐师,宣阳公主招我来在初定日先为圣上演奏一曲。

身边的近侍道:“胡说,皇上从不听琴的,宣阳公主怎么会找了位琴师来?!”

话音刚落,睖睁看着她右手的安景帝忽问道:“你的右手六指?”

她看了看一直淡淡看着她的萧华烨:“与仙去的慕仪皇后一样,六指。”

安景帝示意近侍退下,长叹一声道:“既是六指琴,你便弹吧。”

这是慕仪皇后去世后的十五年里,安景帝第一次听琴。

她低着头拨弄琴弦,萧华烨打量着长大了的小妖精,五年的岁月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印记,仍是那个有着蓝紫色眸子的小妖精,俏生生带着点调皮的小脸,六指纷飞间琴音叮咚,婉转卿卿。

我还欠你一句,我喜欢你

良久之后,瑶琴声停住,一室寂静。

夏以以抬起头,一张小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满布泪痕,眸子里水意迷蒙地望向萧华烨:“我想问太子一句,你赏脸听我一曲,是不是也因为夏以以肖似皇后的六指呢?”

萧华烨直直地盯着她,轻声道:“你竟这么想吗?”

夏以以泛着哭腔的软糯声音道:“你又要我怎么想?你是不是要成亲了?你当年明明说过……不会忘了我……”

萧华烨凝视夏以以,半晌一字一顿道:“我没有忘记过你。”

夏以以眼泪大颗地滴下来,手上多出的两根琴弦直直指向萧华烨哭道:“你骗人。”

本是软软的琴弦却在她手里变得锋利如剑,直直抵在萧华烨颈子。

安景帝惊慌失措喊保护太子!一殿侍卫的刀剑出鞘之声,顿时一室杀气。

萧华烨眯起双眸,轻声叱喝:“夏以以,闹够了吗?”

从外归来的宣阳公主看到这情形,指着身旁侍卫喝道:“还等什么?放箭!”

语声刚落两线寒色划过,银色箭头划破空气发出尖细的声音,钝钝地划在人的心上。

萧华烨想拽走夏以以,翻转她的刹那,另一只箭矢却已经注定要在他肩上擦过,夏以以忽然操起了琴弦将箭尖硬生生别过来,她将萧华烨掩在身后,堪堪受下了那一剑。

热热的血滴溅在萧华烨的身上,软绵绵的小妖精,在他耳边弱弱地道:“萧华烨,我没想伤你的。你呢?你是真的想让我死吗?”

他想回身将她揽回怀里。

身后一轻,小妖精夏以以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萧华烨终究没有娶成李二小姐,不是因为夏以以,而是李二小姐逃了婚。最生气的当然是宣阳公主,李老丞相更是被宣阳公主骂了个半死。

当夜,平卢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萧华烨暗自调动侍卫寻找夏以以,却一无所获。夜半,萧华烨才回到太子宫。他望着纷纷扬扬的漫天飞雪,露出个带了疲倦的自嘲微笑。

若她不来,他不会去找她,她来了,他就不想让她再走。

侍候他换衣的女官展开衣服闲话:“殿下,今日大雪,四下里的湖水都冻住了,偏偏夏凤轩那菡萏池子不但没有冻住,竟有鱼虾乱蹦。”

萧华烨闻言一愣,随即抿唇而笑,脚下已奔向菡萏池。

能唤出她的办法有很多种,萧华烨选了最笨的一种,直接跳了下去。搞得众人都以为太子因为娶亲不成想不开了。

等到众人缓过神来去救他的工夫,他已经抱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小姑娘上了岸。

冻得直咬牙的夏以以哭丧着脸断断续续地说道:“萧……华烨,你们这的池子,可真挺冷啊!”

萧华烨拾起外衣将她整个裹起来捂进怀里,直接抱进了太子卧房。

夏以以本是个南方的妖,来了北方已经水土不服,肩上的伤还来不及包扎,一场大雪几乎冻去了半条命,此时窝在被里,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于是夜半,夏以以对着靠在她床头看书的萧华烨委屈道:“你们这气候真差,刚才好冷,现在好热啊!”

萧华烨看着白净净小脸上泛着的红意,用手试了下温度,无语道:“你发烧了!”

夏以以嗷呜一声,扎进萧华烨的被子里,自我怀疑地哭道:“我是妖,是妖,我怎么会发烧?!”

小妖精夏以以抿住唇,一时热一时冷,折腾了一夜,睡得迷糊时,感觉有人将她揽在怀里,那人抵着她耳畔轻声道:“我没想过要你死,我更没想过要忘记你。”

本来极难受的心,却觉得因为这一句话,渐渐地欢喜起来。

本来以为不过是个小伤,作为一只妖力雄厚的妖着实不算大事儿,却不想上天又一次证明夏以以绝对不是一只凡妖,这一病足足折腾了月余。

这一日萧华烨从朝堂回来直接去看夏以以,彼时夏以以正拖着孱弱之躯身残志坚地啃着鸡腿,看到萧华烨进来,扔了鸡腿,一扭身向着里面躺着。

“听说你早上不肯喝鱼汤,都这样了还闹什么脾气,又是谁给你送来的鸡腿,这么油腻怎么养病?!”萧华烨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

夏以以委屈地瞪了他一眼,瞪到眼泪都打转了却没吱声。最只是颓然地靠在床头闭上了眼。

半晌,萧华烨轻声道:“好了好了,不喝鱼汤就算了。只要你肯好好儿喝药就好。”

夏以以惊奇地看向难得温柔的萧华烨,最后小声道:“萧华烨,你真的不知道吗……那个,其实我本身也是条鱼啊!”

“你不是说自己是朵花来着?”萧华烨一愣,扶额无奈地问道。

“那个,花总是好看些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说……承认自己是只会被水拍晕的鱼妖……好难为情啊!”

婚宴经此一闹成了泡影,宣阳公主央求着皇上外出打猎。这一次选在了最远的一处皇家围场——百里外的岚风山。

可惜这宣阳公主商量妥了安景帝,自己却因为兴奋过度,不幸在出发前染了风寒,只好困在宫里。

萧华烨放心不下小妖精,于是将她打包带走。

外出狩猎,本是君臣乐事,却不曾想,第三日晚宴堪堪进行到一半,惊慌失措的内侍官跑掉了衬裙奔到席上来。

“不——不好了——猎场被黑压压的好多官兵围住了,他……他们还扯了老奴的裙子……”

萧华烨的眼睛微眯,站起身来,贴身的暗卫在第一时间将详细消息查清带回。

平卢城大乱,宣阳公主谋权篡位,十万官兵已围了岚风山。

惊慌失措的大臣,一时间被讯息震得呆傻了的安景帝。

萧华烨托付李老丞相坐镇围场,希望凭借带来的几千将士死守岚风山能拖住几个时辰,自带着三十贴身侍卫,决定趁着夜深雪大下山,夜回平卢。

夜幕之下,夏以以拿出一面蓝青色护心镜,放在了萧华烨的胸前铁甲之上,她笑了笑道:“这是我真身的鱼鳞变幻而成,虽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但你可要好好儿留着啊!”

萧华烨抚了抚她的手,轻声道:“若有危险,便找水域自己逃走。”

小妖精夏以以撇了撇嘴。

转了身的萧华烨正要走,却被夏以以拽住了衣袖,软糯的嗓音微颤着,夏以以低了头问:“萧华烨,若有一天,你知道我骗了你,你可会生气?”

不等萧华烨的回答,她又立时蹦蹦跳跳快速逃走,嘟囔着:“算了,我什么时候能骗得了你。你欺负我还差不多。”

后来每次想起岚风山那夜,萧华烨总想,要是当年再高估一点小妖精夏以以,再试着多了解一下她,也许之后的路他们都要好走很多。

只是这世上总有句话叫造化弄人,我们能明白的时候,总是为时已晚。

岚风山的大雪如鹅毛般纷纷扬扬,萧华烨回到平卢,面对的却是城墙之上的宣阳公主满拉的弓箭。

夜雪纷飞里萧华烨柔声道:“姑姑,放弃吧。五年前的平卢就不是你可以掌控自如的了。”

他挥手,城墙之上的弓箭手瞬间调转箭头。

宣阳公主将箭头对准萧华烨,雪花落在倾城的容颜上,化成润润的湿意,她良久才道:“我暗中步下今日这个局已经等了多少年了,国师、夏以以、丞相、无一不是我的棋子,”她眯眼轻笑,“却想不到,那个小妖精几次放过你,我信她最后一次,却还是信错了,她竟将你放出了岚风山,不过一只被下了咒的妖,又能成什么气候?!”

她拿出暗黄色的符咒,撕碎的刹那,大声笑了出来。那是她与夏以以的契约咒,符纸撕毁,夏以以自身必将被妖力反噬。

萧华烨眸子微眯,冷冷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问你父亲,当年为什么听信谣言,就因为我夫君和慕仪皇后的六指,就把他们当成妖孽暗杀!还装作悲伤的样子!”

她说完一笑,手中的箭射向空中,下一秒,宣阳公主跳下了城门。

彼时,岚风山下十万官兵正攻向上头。几千侍卫溃不成军。

抱着瑶琴的夏以以出现在岚风山的高空之上,纷纷白雪做了幕布,她蓝紫色的眸光望向平卢方向,平静中含着些许的眷恋,在回过神来时,却满眼肃杀,手指轻动,整个岚风山一瞬间仿佛被下了咒语,狂风暴雪而下,十万大军寸步难上。

那个素日里顽劣的小妖夏以以,仿佛一个女神立在岚风山之巅,把整个王朝的皇帝和臣子都庇佑在身后。雪花在她身畔打旋飞落。

平卢城下,萧华烨轻声伏在宣阳公主的耳边道:“姑姑,我的姑父、我的亲舅舅,他是因为得了花柳病自尽而死,我母后因为舅舅之死急火攻心抑郁去世,父皇没有因为朝臣谏言而暗中杀死他们,他瞒着你只不过不想你知道,姑父死得那么不堪而已。”

宣阳公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大滴的眼泪流下来。紧紧抓住萧华烨的手:“我不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你骗我!”

萧华烨带人心急如焚地连夜赶回岚风山,漆黑的夜被漫天飞雪映亮,岚风山的雪花大如圆盘,十万将士被风雪困在山下。

靠近山脚,他才见那山巅之上,浅碧色衣衫蓝紫色眸子的夏以以,浅笑着望他,她挥舞衣袖,那些风雪紧紧绕着那十万叛兵,却丝毫不近萧华烨的身。

时间一分一秒而过,他清楚地感觉那风雪凌虐之力渐弱。

萧华烨看着山巅之上摇摇欲坠的夏以以,狂喊出让她退下的话都散在大雪里,刺出的剑,剑下喷发出的血,在萧华烨的逼势下十万将士退无可退,在其匍匐投降的一刹那。

夏以以如轻羽般飘落,他踢马跃上山巅,狂风中惨白着小脸,唇边一线血红的夏以以毫无生气地落在他怀里。

萧华烨的脸瞬间惨白,身子晃了晃才稳住怀里的夏以以:“以以,夏以以——”他极尽努力却抑制不住的沙哑嗓音,隐隐带着哭腔。

怀里的夏以以捂着胸口咳嗽出声,大朵的血沫被咳出,鲜血又溢出嘴角,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伸出右手给他。

萧华烨伸手握住,那手凉得仿佛能结成冰,他极力想焐热,却怎么都做不到。

她轻声道:“萧华烨,我是妖,一切不过是一个幻想。”

他吻了她冰凉的唇,声音里带着痛道:“我知道,以以——不要再说了。”

他第一次发现,叫出她名字的时候,连心都是隐隐疼着的,总是带着怜惜。

小妖夏以以忤逆地偏过头,固执地说下去:“我做那些事儿,说过那些话,不过是宣阳公主让我接近你,六指什么的,都是我骗人的,所以,华烨,你忘了我吧……”

夏以以的眼泪从眸子中滑落下来,大滴大滴打湿了他的衣襟。

“以以,你让我怎么忘了你?我怎么才能做得到?”萧华烨打断她的话,将她更紧地揽在怀中,眼里满是哀伤。

夏以以用左手抚住他的眉间,虚弱着许诺道:“若有来世,我伴你一生一世可好?”

“我不要你的来世,这一世我便要我们在一起。以以,留下来。”萧华烨痛声道。

小妖精夏以以不忍地伸出手指想再次抚摸上他俊朗的眉眼,却在空中颓然滑落,眼泪又大颗大颗地滴下来,她软糯着声音叹息道:“可是华烨,华烨我真的……陪不了你了啊。”

言尽的夏以以消失在萧华烨的怀抱里,只留下一片淡蓝紫色的雾气,散在了漫天飞雪之中。

天亮后的岚风山,日光下银装素裹,十万俘虏跪拜在山下,安景帝安然无恙。

萧华烨找遍了整座山,找遍了所有的水域,再也不到夏以以。

那个说我陪不了你的人,真的无影无踪了。

萧华烨捂住青蓝色的护心镜,那被她说为鱼鳞的护心镜仿佛有感应般,在他手心里化作圆圆一颗泛着蓝紫色光芒的珠子。

他愣愣地看着它,想到她当年张牙舞爪地喊:“那是老娘的内丹,你竟然捏着玩?!”

他问国师,本是变成了护心镜的内丹怎么会化成了原形,国师捋着胡子思虑良久道:“约莫是内丹的主人妖力已尽,要不就是真身已死。”

那个会被水拍晕,会染风寒,不靠谱的妖精夏以以她不在了。

萧华烨对着山下十万俘虏眼神如霜,嗓音低哑阴沉得厉害:“我真希望我不是太子,天知道我有多想让你们通通都给她陪葬!”话音未落,他捂住心口,一口鲜血已喷在雪地上,点点滴滴如盛放的红梅。

【尾声】

一年后,萧华烨登基,同年大婚。

这一日安景帝跟儿媳妇在花园喝绿豆汤,他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在她耳边八卦:“那个时候谁劝都没有用,华烨他在长江边顶着雨雪站了三天三夜啊,我当时真怕他跳下去。好在那时候太子的菡萏池子又传来了鱼虾乱跳的消息,他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奔回了太子殿。”

小皇后瞪大眼睛若有所思。

晚上以以吃饱了在床上横着,想起问他:“你那时怎么想的?在长江边有什么好站的?”

萧华烨拢了拢她的头发,良久无语,久到以以快睡着了,才传来他漫不经心的回答:“我只是在考虑,妖到底用不用喝孟婆汤而已,我去找你,又能不能赶得及。”

小女妖抬起已水光潋滟的眸子,伸手抱了萧华烨腰轻声道:“华烨,我好庆幸只是妖力散尽却没死。让我还能再见到你。”

萧华烨不动声色地把她揉进怀里,轻声说:“以以,我还欠你一句,我喜欢你。”

同年,皇宫修了极大一个荷花池子。

朝臣不解,修这么大个池子干吗,连皇后宫殿的经费都用没了。

萧华烨看着为皇后修的“娘家”微露笑意,淡淡地道:“养鱼!”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