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陸何逃到一處小區，摩托車被他扔在草叢裡。
他閃身避進樓道，三輛黑色轎車呼嘯而過。
空氣安靜的這一瞬間，風也停了下來。
陸何大口喘著粗氣，渾身脫力的靠著牆壁往下滑。月光透過老舊的門窗照進來，投在他的臉上。
1樓傳來開鎖聲。
陸何神經一繃，不知是不是長期處於過於緊張的環境，此刻他渾身定住，動也不能。
下一刻眼前出現微弱的燈光。
林菁提著一大袋垃圾艱難的往外走，聲控燈打開的那一刻，她抬頭，跟陸何四目相對。
垃圾袋啪的掉在地上。
林菁發出了正常人在這種條件下應該發出的聲音。
“啊！！！”
——
林菁能容忍一個陌生人大半夜出現在自家門口的原因，大約是因為他長得過於帥。
十分打眼的長相，人群中能被輕易看到的那一個，收拾收拾直接出道問題不大。
常規認知，長得好看的一般都不是什麼壞人。
林菁在s市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艱難的租了間60平的小屋子，此刻她正跟這位被她撿回來的帥哥面對面坐在她家小屋子的矮桌前——
矮桌矮凳，委實有點委屈了這人的大長腿。但這位氣質不凡的帥哥看起來一點都不講究，正大口的扒著林菁吃剩的晚飯，一副幾天沒吃過飯的樣子。
事實上，飯菜很好吃。
陸何依依不捨的把麵條的湯一起喝乾淨以後，這才開始打量對面坐著的女孩。
年紀不大，素面朝天，長相清秀乾淨。房子雖說地方小，可被歸置的十分有條理，看著整潔舒心。
就在安靜的這幾秒，林菁才意識到，或許就這樣直接讓一個陌生男人回家是件不怎麼安全的事，好在這人吃飽喝足便起身準備道別——
“謝謝。”
林菁急忙擺手，吞下滿腹疑問，“舉手之勞。”
陸何起身，林菁把人送到門口。
陸何再次扭頭道謝，走下樓。
門在自己背後被關上。
陸何腳步突然定住，他想到自己口袋身無分文。
手機還在會所。
掏出錢包，裡面的銀行卡暫時不敢用。
踟躕半晌，陸何低咒一聲。他扭頭看向樓上。
門被敲響，林菁狐疑開門。
陸何現在外邊。
半晌，他艱難開口，卻是有禮，“……方便借宿嗎？”
2
林菁答應了。
說實話，有種回到古代武俠片的感覺。
大俠要去參加武林大會，途徑一處荒郊野外，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偶然發現一處煙火嫋嫋，走進一看是山間一處茅屋，裡面生活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大俠旅途奔波苦，不得已之下只得開口借宿……
晚上她把手機借給陸何，男人打了通電話。
雖說答應的爽快，卻還是有點後怕，睡覺時鎖好房門。
一夜安然度過。
陸何在客房的小床上睡的安詳，林菁上班早，留了份早飯紙條便直接離去。
想來這人應該是遇到了什麼事，林菁迷信，總覺得善有善報，這回就權當自己行善積德。
她現在在樂城KTV當服務員，25歲，來到s市兩年，做的都是體力活。而KTV的服務員工資高，她缺錢，相當缺錢。
林菁五官端正，長相清秀，就被留下來，到現在兩個月，還在做職前培訓。
等到培訓結束，上午便沒有班了。咬著筷子練微笑這會，突然想到躺在家裡那人。
陸何起來，看到留在一邊的紙條，喝完林菁留下的湯麵，心裡一暖。
朋友敲門來接他，臨走前陸何回頭看了一眼，昨晚許是燈光下，他覺得整潔，白天這麼一看，這姑娘實在拮据，說是家徒四壁也不為過。
他衝朋友說了兩句話，留了一疊鈔票在桌上。
林菁一回家就看到這些錢。
外加被遺漏在客房床下的一個黑色錢包。
錢包裡的黑色身份證，精準的記錄著陸何的姓名和年齡。
林菁挑眉。
這人竟然比自己還小兩歲，算來……該是在上大學的年齡。
想了想，她撥通昨天陸何撥通的那個電話，打了兩次，都是關機，便臨時作罷。
隨手把那疊錢放到錢包裡，又把錢包放到自己平時隨身攜帶的包裡，這才安心。
3
再見到陸何，已經是一個月後。
林菁正式上崗，在樂城KTV包間外碰見他。似是喝了點酒，走路搖晃，眼神迷離，穿了件花色襯衫。
許是外表太過好看，這樣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沒多油膩，反倒平添風流。
林菁反覆確認，這才確定是他。
她跟上前邊的人，記下陸何出門的包間號。
找人換了班，林菁匆匆回休息室拿了錢包等在包間門口，生怕他會走。
上回的電話號碼不小心被她清空，這次要是錯過了，錢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回去。
陸何出來。
和他出來的是個年輕男人。
林菁起身，“陸……陸何。”
陸何下意識停住。
和他一起出來的周賢也停住，往這邊看一眼。
上下打量林菁，吹了聲口哨。林菁看出了這人的輕佻，微微遲疑。
陸何眉間一蹙。
“小妹妹叫阿何有事？”
林菁挺直了背脊，掏出身後的黑色錢包，“我來還錢包。”
周賢看了眼林菁的手，又轉頭看了眼陸何。
“阿何，這妹妹拾金不昧，不請人家進去喝一杯？”
林菁看出陸何有些為難。
周賢話裡話外那股子陰陽怪氣的勁，讓林菁感覺很不舒服。
“謝謝……但是喝一杯就……”
“誒……”周賢說著就來抓林菁的肩膀，“客氣什麼？我得替阿何好好謝謝你。”
林菁渾身不適，可這片包間裡的人，她不敢惹。
錢包被周賢扔到陸何懷裡，林菁被人拉進去。她偏頭去看陸何的時候，男人低著頭沒看她。
KTV光影繁華，落在他半張臉上。
多少自己也不問緣由的收留過他一夜，可他現在的反應讓她心裡發涼。
進了包間，燈火通明。裡面男人身邊都坐著一個女人，這些算是ktv的坐檯公主，跟她這種服務員不同。
她還沒進過這種包間。
周賢進去便拍拍手，有人暫停了音樂。
他一把拽過林菁，“這個妹妹撿了阿何的錢包，就阿何和我們這關係，大家說我們怎麼謝謝她。”
林菁嘴唇緊抿，陌生又熟悉的不安席捲全身。她不死心的又回頭看陸何，分明看到他臉上的一絲難堪。
“喝一杯阿妹妹。”
周賢笑了兩聲，笑的林菁雞皮疙瘩橫生，“巧了麼這不，我也想請妹妹喝酒，好好謝謝她。”
不知是誰遞過一瓶酒，林菁低頭一看，52度，霎時白了臉。
她酒量特別差，啤酒尚且撐不過幾杯，更何況是白酒。
周賢卻還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臉，“喝了這瓶酒，全當領了我們這個情。”
林菁深呼吸，挽著笑臉，“這位先生，我酒量……”
周賢臉一拉，“不給我周賢面子？”
這邊不知道是哪個公主聽出周賢話裡的不悅，立刻小聲衝林菁道：“不要命了？”
林菁一個機靈。
命能不要，工作不能丟。她好不容易通過了培訓，受了那麼多苦，能拿到一份可觀的薪水……
林菁視線落在眼前的酒杯上，一咬牙，接過來，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52度的白酒。
周賢拍手叫好，眾人附和，富麗堂皇的包間裡一片祥和。
林菁忍住胃裡的灼燒，一邊眯著眼看，眼前的場景幾乎扭曲。
這就是生活在金字塔頂端的人。
這就是把玩命運的人。
真噁心。
陸何看著眼前纖細的身影。
一瓶酒下肚，周賢從錢包裡抽出一沓鈔票扔到林菁身上。
強忍著胃裡翻滾，林菁低頭把錢撿起來，說了聲謝謝周少，道別走人。
身影衝出包間的那一刻，陸何終究沒忍住，閉上了眼睛。
4
胃裡接連難受了好幾天。
週末有一天假，林菁在上午被門鈴聲吵醒。
打開一看，是陸何。
徹底清醒過來，正要關門，就被陸何擋住。
男人身高腿長，提了幾個盒子進來。
林菁沒好臉，“有事？”
“有事。”
她雙手環胸，“……什麼事？”
陸何揚揚手裡的盒子，“來賠禮。”
“我可擔不起。”
陸何嘴唇緊抿，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林菁回想到那天的場景，陸何似乎也沒有說話的餘地，再加上這個人比自己還小三歲……
算了。
林菁側開身子讓他進來。
陸何終於牽出一個笑。
林菁想了想，還是接過他手裡的盒子。見這人放下還沒有走的意思，她也沒催，隨口問：“吃過飯了嗎？”
陸何搖搖頭。
林菁：“週末沒課？還在上學吧，少出入聲色場所……以及喝酒。”
感覺自己似乎說多了，陸何沉默，沒有接話。
林菁自顧自走進廚房，食材昨天就準備好了，一鍋海鮮粥很快出鍋。
她盛了兩碗出來，陸何看了一眼，默默端起來喝了一口。
吃飯的時候倒是乖巧。
“那你怎麼去那工作？”
林菁聞言，手中動作一頓，這才狀似無意，“我沒辦法……沒學歷，還缺錢。”
“我……”陸何停頓。
他也缺錢。
話就說一半，林菁抬頭看他。
陸何低頭，安靜的喝海鮮粥。
過了一會，說：“……平時我沒時間吃飯，你別去那裡工作了，現在不是有那種工作……私廚？”
林菁笑，“你僱我？”
陸何：“……嗯。”
“僱多久，碰見更好的怎麼辦？辭了我去哪找工作去？閒的沒事多去吃吃食堂……”
“我沒上學了。”
林菁停住。
陸何看她，眼睛裡有些認真。
林菁：“……”
心裡一軟。
“我平時早上中午都在家吃飯，你不介意的話可以過來。”
5
最初幾天，陸何沒來。
林菁權當他當時說笑，便也沒往心裡去。誰知這人幾天後準時來報道。
林菁在這個世界上沒親人了。
有時在這樣一個小小的出租屋，看到他埋頭吃飯，竟油然而生了一種相依為命的錯覺。
林菁在ktv下班晚，有時夜裡回家，看到陸何的車停在樓下，男人就在裡面打著瞌睡等她下班；也有時，陸何吃過飯時間已經很晚，靠著外邊的椅子睡著，林菁會給他搭上一層薄毯。
工作一天的疲憊褪去不少，這樣的溫暖陌生又莫名其妙。
陸何生的實在好看。
她無法形容那種樣貌，饒是天天出現在手機電視裡的當紅小鮮肉，跟他比起來或許也差上一截。
可這個人於她而言，又是神秘的。
想到那夜在ktv的樣子。
林菁嘆口氣。
他是有秘密的。
可是誰又沒有秘密呢？
她走回自己房間。
房間空間不大，裡面十分乾淨，東西也少。平常女生房間的雜亂，在這裡一點都沒有。
林菁查了銀行卡里的餘額，裡面的數字讓她安心。
就快好了。
她仰起頭，眼裡不知何時積累出霧氣。就在這個衣櫃的頂端，有個很大的箱子。
是一個木箱，她專門買的。
她有秘密在裡面。
深秋，天氣轉冷。
愈發低的氣溫，愈發凌厲的風。
一場大範圍的流感病毒席捲了這座城市，林菁也沒有逃掉。
感冒最嚴重那天，頭暈的難受。請假回家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拿了體溫計來量，這才發現已然高燒。
她喝了藥躺下，昏睡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才醒過來。
天已經黑了。
體溫似乎還沒降下。
林菁頭疼卻始終睡不著，這樣漆黑又空洞的環境裡，林菁沉默著，對著空氣流淚。
半晌，她掏出手機打通了陸何的電話。
“晚上過來吃飯嗎？”
陸何那邊似乎有事，說話聲音嘈雜，“今天先不過去了，我這邊……”
她明明可以說沒關係。
但是。
“我發燒了……”林菁的聲音，有些抽噎，“你能過來嗎？”
時間流淌。
床頭的鐘表，聲音清晰。
林菁燒退了一點，她抱著膝蓋，沉默的看窗外的夜色。
時針經過十點，門鈴聲起，幾乎是一瞬間，林菁來不及穿拖鞋，赤腳跑了過去，打開屋門。
外面的聲控燈還沒滅，是昏黃的，老舊的，可是落在他的肩膀上，是那樣的柔軟溫暖。
“對不起，我來晚……”
林菁伸出手臂，抱住陸何。她深知舉動唐突，也感受到陸何明顯一僵。
可她太需要一個擁抱了。
半晌，陸何伸出手，不帶任何複雜感情的拍了拍她的背，安慰似的。
“不晚，”林菁說，“真的不晚。”
6
家該是什麼樣子的？
與陸何來說已經十分陌生。
兒時陌生，現在更是。他二十出頭，卻沒有幻想過，或許未來會有一個自己的家，那個家該是什麼樣子的。
此刻，他穿著毛衣，腳上踩著鬆軟的棉拖鞋——這是專門為他買的一雙男士拖鞋。
而有個女人，她是纖細而柔軟的，在屋裡做飯。鍋裡咕嘟咕嘟的冒著泡泡，空氣中都是飯香。
這樣的煙火氣真令人著迷。
陸何往前走了兩步。
林菁腰肢纖細，穿著單薄的打底衫，頭髮鬆鬆挽起。粗略比劃了一下，陸何悶聲底笑。
他竟然有種迴歸正常生活的錯覺。
竟然有了想要去擁抱林菁的衝動。
從那以後，兩個人開始聯繫。陸何會每天告訴林菁自己會不會去吃飯，到了時間沒打電話，林菁也會問。
她收拾好了家裡的客房，買了新的床單被褥。
生活波瀾不驚的前行，若是非要說哪裡不對，也不過是多了個人而已。
“晚上吃什麼？”
“冬瓜燉排骨，糖醋鯉魚，炒青菜。”
陸何狀似無意收回原本比劃在林菁腰部的手，挑眉，笑：“這麼豐盛？”
“嗯，難得一次，你要珍惜。”
林菁關上爐灶，盛出飯菜，遞給陸何。
“端出去吧。”
陸何笑，“好。”
這樣的生活，真的很好。
7
這個冬天格外冷。
屋裡供暖不足，林菁準備了厚厚的棉衣棉襪。眼看著業主聯合著找過好幾次物業，這才把暖氣供上。
休息日打掃衛生，收拾到客房發現，這裡竟一點陸何生活過的痕跡都沒有。
東西都是她準備的。
陸何自己的東西，哪怕是衣服，都沒有帶過來一件。
心裡猝不及防的一空，林菁沉默著拖好地。
裹緊羽絨服，坐地鐵去上班。
今年攢下了不少錢。
再攢兩年，或許只需要一年多……再忍忍。
林菁抱著餐盤，看著這處繁華。
這方天地。
她討厭這裡，不過很快她就能離開了。
深夜，包間的客人還沒走。
休息室的門微微敞開。
這裡就她和璐璐兩個人，林菁微微閉眼，靠著身後的牆壁休息。
璐璐濃妝豔抹，對著鏡子又補了一下口紅。
她上個月想勾一個客人，沒勾住，被主管遣回家待了一個月，千求萬求這才又回來。
是個想爬上枝頭的主。
璐璐從鏡子里正對上林菁的方向，冷哼一聲。
“喲，林菁，看什麼呢？”
林菁不想惹事，自覺低下頭。
璐璐氣不過，三兩步過去站在林菁面前。
她的眉毛畫的凌厲，整個人氣勢洶洶。
“怎麼，林菁，看不起我，”璐璐笑，“周公子不是照樣有了新歡？還來找過你？”
林菁一愣，一口氣頓時提了起來。
周賢那晚以後，來找過林菁好幾次。
她知道這類人，最喜歡做的事就是來攪亂別人的生活，看他們腳下那些人，如螻蟻一般的活著，達到自己變態的慾望以後再揮揮手離開。
林菁深知，所以一直躲避。可看在璐璐眼裡，這就是不識好歹。
周賢的家世讓她紅了眼。
中間截胡幾次，可人家對她壓根沒半點興趣。好在林菁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人，性格也沒什麼出挑的地方，周賢沒幾天就歇了心思。
“讓你裝清高，林菁，後悔了吧？”
林菁目光冷冷，“別覺得別人都跟你一樣。”
璐璐一窒，立刻逼近幾步，恨恨道：“都是在一個窩裡謀生活的雞，你來這裝什麼清高？”
“雞？”林菁冷笑，“要當雞你自己當，老子……不是。”
“林菁，我他媽……”璐璐說著，過來要動手。
林菁也不服軟，直接起身。不知蹭到了什麼地方，一樣東西“啪”的一聲摔到地上，手機鈴聲驟然響起——
兩個人皆是一頓，下一秒，視線同時落到亮著的手機屏幕上。
是陸何。
“陸何？！”璐璐尖聲。
她笑了兩聲，下意識的撿起地上的手機。林菁被她尖銳的聲音刺的一怔，這會看到手機落到她手裡，才下意識去搶。
“還給我！”
璐璐一邊躲著，一邊看屏幕上的名字，彷彿再三確定。
她笑的得意，彷彿終於證實了什麼事情一般的，她冷笑著說：你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吧？緊接著她說出了讓林菁十分意外的話..........（作品名：《單人行》,作者：姜千重。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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