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案系列:愛妻指控丈夫殺人,離奇的上海“兩梅”殺妻案

1995年7月6日,上海市南市區發生一起血案:龍成國際貿易公司財務主管查淑芬被人打昏在自己家中。4個月後,查淑芬突然指控兇手是其丈夫梅吉祥。隨後,警方又“挖”出了兇案同夥:梅吉祥的孿生弟弟梅吉揚。1997年2月13日,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分別判處梅吉祥與梅吉揚兄弟倆死緩與有期徒刑12年。

然而,多年來,梅吉祥兄弟一直在喊冤,梅家人更沒放棄執著的申訴。不僅如此,包括曾任上海市司法局副局長的王文正、高級檢察官劉炳華在內的諸多司法界人士,也對此案提出了質疑,並保持了持續、深入的關注。2013年4月,真相終於浮出水面:原來,查淑芬之所以指控丈夫,是為了替母親掩蓋一樁隱情!而真兇,則另有其人……

最莫辯的蒙冤,被愛妻指控鋃鐺入獄

1995年11月21日,陰。當天上午9時許,正在上海新華燈具廠上班的梅吉祥,突然被南市區(現已併入黃浦區)公安分局刑警帶走,案由是:其妻查淑芬指控他是4個月前企圖殺害她的兇手!梅吉祥頓時蒙了,一個勁地大喊:“弄錯了,你們弄錯了……”

時間回放至7月6日,在工廠上班的梅吉祥因眼睛發澀,請假到醫院檢查,發現患上了出血性結膜炎,開了一些藥物後便回家休息。上午10點左右,梅吉祥回到了家中,但家中的情景令他大驚失色——妻子查淑芬昏迷在地,下身衣物不整,一條女式皮帶被扔在一邊,頭部多處受傷,血跡斑斑……

梅吉祥迅速撥打120急救電話,同時報警。經法醫鑑定,查淑芬因多發性頭皮裂傷、顱骨骨折而構成重傷。在上海仁濟醫院的搶救下,查淑芬脫離了生命危險,但神志尚未恢復,語言表達亦有一定的障礙。

梅吉祥一邊精心照顧妻子,一邊敦促警方破案。在丈夫的照顧下,查淑芬的神志逐漸恢復,亦能正常與他人進行語言溝通。其間,南市區公安局數次派警員到醫院為查淑芬特別提供的單獨病房詢問案情。但她要麼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拒絕回答問題,要麼乾脆以沉默應對。其間,梅吉祥也曾問過妻子,究竟是誰傷害她。但她總是岔開話題。為節省開支,在查淑芬情況好轉後,梅吉祥將妻子接回家中。9月初,查淑芬到醫院複查,鑑於其顱骨尚未完全復原,醫生建議她到醫院做高壓氧艙治療。梅吉祥採納了建議,隨後將妻子送進江灣醫院做進一步的治療。在治療期間,梅吉祥和姐姐曾多次詢問查淑芬究竟是誰想傷害她。但查淑芬只是說:“這事你們就別問了,已經私了了。”如此大的事情怎能私了?為了不增加妻子的痛苦,梅吉祥只能把這個疑問藏起來。誰曾想,十幾天後,梅吉祥竟一下子成為謀殺妻子的嫌犯,而指控他的人,居然就是妻子!

11月21日晚上,梅吉祥在公安局接受第一次審訊。起初,梅吉祥嘴裡不停地喊冤,然而,他的喊冤並未奏效。據梅吉祥在申訴狀中所述:連續6天6夜的“審問”後,他“最終交代”了“殺人經過”——7月6日上午8時左右,梅吉祥在走廊裡遇見從家裡出門的妻子,就向她要錢,遭拒後,就從灶臺上“拿出準備好的菜刀”,在查淑芬的頭上砍了三四刀,然後將她拖入屋內,“用刀劈、凳子砸、皮帶勒”,並偽造了劫財劫色的現場。

隨後,在超過10個小時的審訊後,梅吉祥又“供”出了與其在上海同一家企業——新華燈具廠工作的孿生弟弟梅吉揚,稱“案發時,梅吉揚在現場為自己遞板凳、菜刀等兇器”。隨後,梅吉揚亦被警方刑拘。孿生兄弟殺妻一案,在上海引起了巨大的轟動,上海幾大報社、電視臺都對該案進行了報道。

1996年末,上海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對該案進行一審。庭審時,梅氏兄弟大喊冤枉,聲稱自己是不堪刑訊逼供才承認犯罪,但法院沒采信他們的辯詞。法庭上,著名律師鄭傳本對此案提出諸多疑點,並做了案發現場的模擬實驗,但是法院沒有采信。1997年2月,法院一審判處梅吉祥死緩,梅吉揚有期徒刑12年。梅氏兄弟提起上訴,但被上海市高院駁回。

沒過多久,查淑芬正式向獄中的梅吉祥提出離婚。她申請得到夫妻關係存續期間的所有財產,唯獨不要女兒梅華的撫養權。但南市區法院將梅華判給了查淑芬,強制其履行撫養責任。梅華去找居住在外婆家的母親,卻被外婆黃向琴強行擋在門外。後來,在法官的干預下,梅華得以見到母親。面對女兒無辜的眼神,查淑芬淚如雨下,哽咽難言。

和母親一起居住期間,梅華受盡了外婆的刁難。黃向琴一再要求梅華寫下“媽媽是被父親所害”的字據,但倔強的梅華堅決不從,這讓外婆十分生氣,為此經常故意製造事端。有一次,梅華不慎從樓梯上摔下來,額頭上裂開一條口子,鮮血直流,外婆居然視而不見,還是居委會的人看不過去,帶著孩子在社區醫院縫了5針。擔心孩子無法承受如此冷漠的親情,梅華所在學校的老師,將她送回了爺爺奶奶家。梅華離開後,黃向琴一家迅速搬離原地,從梅家人的視線中消失了。

外婆和母親對自己的狠心離棄,讓梅華心痛。而跟隨奶奶去探監時,父親含著眼淚告訴她:“女兒,我真沒害你媽媽,你去問問她為何要這樣冤枉我……”小小年紀的梅華也覺得父親入獄必有蹊蹺,因此和年邁的奶奶一起為父親奔走申訴。然而,祖孫倆辛苦奔走等來的結果卻是:2004年最高人民法院裁定案件不符合再審條件,決定不再審;2006年最高人民檢察院也認為案件不符合抗訴條件,決定不予抗訴。“兩高”的決定,幾乎意味著法律程序上的路已走到盡頭。

慶幸的是,梅華祖孫倆每次來申訴時斷腸的哭訴,引起了原上海市司法局副局長(現任上海市律師協會會長)王文正及上海市高級檢察官劉炳華的注意,劉炳華以志願者的身份,開始介入此案。王文正和劉炳華通過分析後初步認定,“兩梅案”有關執法部門的處理十分草率。首先,梅吉祥無作案時間:案發時,新華燈具廠多人證明在廠內見到了梅吉祥;無作案動機:查淑芬自己向警方陳述,他們夫妻關係一直很好;倘若梅吉祥兄弟真是兇手,查淑芬早該向公安機關指控,為何要等到四個月後才揭發?而案件的關鍵證據,警方曾在案卷中提到的兇器之一“戳斷的水果刀”,消失無影。法院判定“兩梅”有罪的最重要證據,就是被害人查淑芬的直接指控。但是,如果被害人誣告了呢?再有,案發現場,還有第三人留下的痕跡,但對這個神秘人,查淑芬一字不肯透露,警方通過排查也一直沒找到。劉炳華認為,這個神秘人,將是打開此案真相的另一扇窗口。

經過明察暗訪,劉炳華積累的“兩梅案”案卷中訴狀等材料多達數十萬餘字,在眾多材料中一個線索引起了王文正和劉炳華的注意。從查淑芬的工作單位龍成公司調取的財務檔案顯示,案發後兩個星期,原浦西分部經理章炳南報銷了一筆800多元的醫藥費。接著,兩名知情者先後向劉炳華透露,案發當天,曾陪同章炳南兩次前往醫院看“頭部碰傷”,其中的一次還動用了救護車。章炳南當時解釋,受傷是在家中浴室滑跤所致。章炳南的另一名同事反映:在查淑芬被人傷害後,看到章炳南頭部有傷。而據警方透露,查淑芬曾拿晾衣竿與兇手進行了搏鬥,對方頭部也受傷了。

繼而,劉炳華通過各種途徑瞭解到,當公安機關提取了現場指紋、血跡、毛髮後,在龍成公司員工提取指紋時,唯獨章炳南恰好請假,指紋未能被提取。而現場提取的指紋、血跡,與梅氏兄弟沒有一處相符!

2012年4月,劉炳華果斷決定,當面與章炳南對質、勸其自首。2012年4月6日,劉炳華帶上全家,陪同梅華約章炳南在西藏南路上的肯德基見面。見面不久,他直接問起關於“兩梅案”的問題。誰知,話剛落地,章炳南就破口大罵,並撥打110報警;警察前來詢問,章炳南聲稱自己被騷擾,並拒絕了劉炳華提出的留下指紋、向司法機關自證清白的建議。

漂亮女會計家中遇險,竟是母親“老同事”色膽包天

時間一天天過去,漸漸長大的梅華,一邊刻苦學習,一邊尋找母親,希望能說服母親說出真相,還父親清白。2006年6月3日,以優異成績考上上海一所重點大學的梅華,通過多方途徑打聽到了母親查淑芬和外婆黃向琴居住在浦東新區康沈路的一個小區。

母親生日那天,梅華和熱心的檢察官劉炳華一起去探望。見到梅華和劉炳華,黃向琴表現得十分恐慌,追問梅華怎麼知道的地址。當梅華給母親遞上生日卡片,並追問父親一直喊冤枉是不是真有什麼隱情時,查淑芬卻無言以對,只是一味地抹淚。

而在此過程中,梅吉揚於2005年提前獲釋,梅吉祥由死緩改為無期後繼續服刑。獄中的梅吉祥因內心鬱憤患上了膽結石、膽囊炎、肝炎等多種疾病,幾次發作,雖經監獄醫院全力搶救,總算沒大礙,但醫生說隨時可能再次發作。梅華得知消息,在劉炳華的幫助下加快了為父申冤的腳步,並逐漸鎖定了真相——

原來,查淑芬與梅吉祥相識於1984年初。當時,27歲的查淑芬在上海南市區川興餐館當服務員,與梅吉祥相識相戀,兩年後攜手走進了婚姻殿堂。婚後,夫妻倆住在人民路福佑路的一個老式公房裡。次年,生下了女兒梅華。一家人過著平靜幸福的生活。

1994年6月,查淑芬所在餐館倒閉,她在自家門口擺了個小攤,掙錢貼補家用。沒多久,查淑芬告訴梅吉祥,她打算到母親黃向琴所在公司上班。黃向琴原是某保溫瓶廠職工,退休後在龍成公司浦西分部任會計。見女兒擺攤辛苦,黃向琴有意讓她頂自己的班。

1995年初,查淑芬到位於人民路復興東路的公司報到。分部經理章炳南時年36歲,見到查淑芬後,顯得十分高興,還以歡迎新員工為由自掏腰包請她吃飯。因工作需要,查淑芬經常要去外高橋總部辦事,當時交通不方便,章炳南總是接送她。但她很快發現,章炳南有點老不正經,辦公室裡只有他們兩人或坐他的車上下班時,章炳南總喜歡對她語言挑逗。查淑芬只得拒絕再坐章炳南的順風車。

1995年7月5日下午,位於外高橋的公司總部打電話到浦西分部,要求查淑芬和章炳南次日去總部聚餐,因為6日是老總生日,不便拒絕的查淑芬同意了。

7月6日早上7點多,天空正下著大雨,梅吉祥告訴梅華:天上正下著大雨,暑託班就不用去了,一個人在家玩。梅華不高興地說:“不去暑託班,我就不吃早飯。”看著女兒堅持要去暑託班,梅吉祥只得答應。梅吉祥送女兒去上學後於7點55分到達燈具廠上班,8點多章炳南便開車到了梅家附近。章炳南敲查淑芬家門時,她剛換好衣服準備出門。看看家中沒有其他人,色心大起的章炳南竟一把摟住查淑芬。查淑芬奮起反抗,操起一根晾衣竿朝章炳南戳去。章炳南的額頭被戳了個正著,惱羞成怒的他,操起房內的板凳,狠狠地砸向查淑芬。將查淑芬砸倒在地後,章炳南又抽出她身上的裙子腰帶,勒住她脖子,直至她昏死,才逃之夭夭……

在醫院治療了兩個多月後,查淑芬神志基本恢復。恢復神志的查淑芬,準備將情況告訴家人和警方。可事不湊巧,當天陪護在病房裡的,不是丈夫,而是她的母親黃向琴。更令她沒想到的是,當她告訴母親是章炳南圖謀不軌、傷害了自己時,母親的臉竟一下子變得慘白。隨後,母親對查淑芬說:“這件事情的真相,你誰也不能說!”母親的反應令查淑芬非常意外,她追問為什麼。迫不得已之下,黃向琴告訴女兒,自己與章炳南有隱情。她懇求女兒不要指控章炳南,因為一旦章炳南被抓了起來,自己與他的隱情也會被曝光,她就沒法活了。

原來,查淑芬的母親黃向琴在退休前,與章炳南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兩人關係十分曖昧。章炳南調到浦西分部任經理後,黃向琴也從原來單位退休,隨之來到章炳南的公司做財務。當時,黃向琴讓女兒頂班的建議,能得到章炳南的同意,正是基於章與黃的這種關係。

然而,黃向琴和查淑芬都沒想到,當年輕漂亮的查淑芬出現在章炳南面前時,這個花心男人立即打起了歪心思,多次試探性調戲查淑芬碰釘子後,竟膽大包天在查淑芬家中意欲圖謀不軌……

替母遮醜誣告丈夫,一念糊塗引來多少悲劇

查淑芬萬萬沒想到,母親竟和章炳南有隱情!震驚過後,查淑芬陷入了糾結:說出實情吧,母親的晚年算是完了,自己和孃家人也會在人前抬不起頭;不說出來吧,如何應對警方的偵查和詢問?

一連數天,查淑芬都處在無比的糾結中。黃向琴試探性地徵求女兒的意見:“要不,萬一警方追問,你就說是吉祥和你打架弄的。夫妻有矛盾打打架很正常,我就不信警方會較真!”查淑芬沒吱聲。在此後的時間裡,面對警方和丈夫時不時的詢問,查淑芬數次欲言又止。

而此時,警方的偵破調查緊鑼密鼓地展開,黃向琴知道,若不盡快將警方搪塞過去,章炳南很快就將落入法網。於是,黃向琴焦急不已地催促女兒按既定的計策行事。看著已年過半百的母親苦苦哀求自己,查淑芬最終一咬牙,向警方“指控”了丈夫,說梅吉祥是因家庭瑣事與自己發生爭吵,在打鬥中將自己打傷……

查淑芬天真地以為,警方獲知是夫妻之間打架後,會就此罷休。但查淑芬沒想到,自己當時受的是重傷,從現場看犯罪嫌疑人下手是意欲置人死地。警方不會因為案子發生在夫妻之間就輕易放過。在得到查淑芬言辭鑿鑿的“指控”後,公安機關當即將梅吉祥抓捕歸案。而此後事態的發展,完全脫離了查淑芬的預料,她不僅讓自己心愛的丈夫身陷囹圄,自己也從此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悔恨之路……

梅吉祥被抓捕後,在刑訊逼供下,他“招供”了企圖殺妻的“事實”,還將與此事毫無瓜葛的弟弟梅吉揚也牽連進來。查淑芬做夢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她想向警方坦白真相,卻被母親死死攔住:“你瘋了!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警方會告你誣告,梅家人也不會原諒你。還有,你為我想過嗎?我可是你的親媽呀!”

此時,查淑芬已騎虎難下,她只好將錯就錯。而警方在辦案過程中,輕易地相信了查淑芬的指控,結果導致一樁罕見的冤假錯案。

此後時間裡,一邊是梅家人不屈不撓的申訴,一邊卻是查淑芬無窮無盡的糾結。梅華雖然年幼,但她知道,媽媽被害當天,若是爸爸對媽媽下毒手,為什麼不讓自己去暑託班?查淑芬離婚時,其實很想自己將女兒帶在身邊,但母親死命地攔住她:“你把她帶在身邊,遲早有一天會被她知道真相。我們要和梅家斷絕一切聯繫。”在母親的強勢阻撓下,查淑芬只得無奈地提出不要女兒的撫養權。後來女兒被法院強制判給她撫養後,母親也百般為難女兒,最終把女兒趕回了爺爺奶奶家。剛離婚的查淑芬,還很年輕,她多麼渴望一個正常的家庭,但身心遭受重創的她已沒勇氣去重新組建一個新的家庭。在巨大壓力下,查淑芬生不如死。

同樣惶恐的還有查淑芬的母親黃向琴,她非常害怕梅華找過來,非常害怕梅家的申訴又將案子掀起什麼風浪。確實,案子雖過去多年了,但梅家人和熱心、正義的法律工作者王文正、劉炳華等人一直在追查真相,並循著各種疑點追查,最終鎖定了真相。

案情很快峰迴路轉。2013年4月,由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和檢察院分別組成的專案組,正式決定對“兩梅案”重新調查。最高檢以及最高法對此案十分重視,“兩梅案”就要真相大白。

沉冤即將昭雪,留給人們的思索卻是深刻的:查淑芬被母親以親情的名義綁架後,以一念之差,將無辜的丈夫與小叔子送進大牢,葬送他們青春的同時,又何嘗沒囚禁自己的身心,埋葬自己的幸福?親情,也需要原則和底線啊!

截止目前,後續結果未見報道,不得而知,也請知道的朋友留言。(文中梅吉祥、梅吉揚、王文正、劉炳華、鄭傳本為實名,其他人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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