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KTV坐檯小姐出身的張茜表示要將80多萬元全部退回時，拓維信息(002261.SZ)董事長李新宇就對自身命運產生了不詳預感。
那是2010年7月的一天，張茜提著一個米黃色袋子來到李新宇辦公室，袋子裡面裝有40多萬元現金、一張銀行存摺以及一張清單，李新宇很快意識到“大事不妙”，但還是故作鎮定問了句為什麼，在得知是“王建根的意思”後，李新宇癱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皺著眉頭在收據上籤了字。
張茜不是一個普通的KTV坐檯小姐，她是中國移動通信集團湖南有限公司（下稱湖南移動公司）時任董事長王建根的情婦，更是李新宇向王建根進行利益輸送的主要通道。早在1995年，焦頭爛額的李新宇在邵陽搞推銷時遇到了“貴人”王建根，拓維信息1996年成立之後，便常年依賴王建根的“關照”，公司從湖南移動公司拿了很多業務，得以迅速發展。
（李新宇）
拓維信息2008年上市時，主營業務只有軟件業務和無線增值業務，而這兩類業務中，湖南移動公司均是主要的收入貢獻者。一直到2014年，拓維信息均是湖南移動公司第一大客戶。
2015年風雲突變。李新宇的不詳預感“靈驗”了。2015年5月5日，李新宇、時任拓維信息總經理宋鷹涉王建根案被協助調查。遲至2018年10月，李新宇、宋鷹才收到臨武縣人民檢察院“相對不起訴”處理。
“監視居住”、“取保受審”、“相對不處理”，前後經過漫長的三年零五個月時間，李新宇、宋鷹才走完涉王建根案的全部司法程序。
據《湘財經》瞭解，李新宇早在2015年11月即被取保候審，這之後，他便私下開始了在拓維信息的工作。但遲至2018年全部司法程序走完，他才正式公開走向臺前，恢復拓維信息董事長身份。
2018年10月26日，李新宇重新擔任拓維信息董事長後，並未第一時間給外界帶來“驚喜”，相反，李新宇大談公司面臨的重重困難——2018年公司將首次虧損，且虧損金額預計在10億-13億之間；李新宇質押的公司股票已佔其全部持股的85%以上，且全部跌破平倉線；眾多高管頻頻減持，且有不少高管離職；公司股價自2015年最高點34.93元一路下挫，且如今僅剩一個“零頭”，股價不到6元……
“虧損”、“質押”、“減持”、“股價下跌”……所有這些困難，背後都是“錢”的問題。
2月26日，拓維信息發佈2018年度業績快報，稱2018年虧損12.98億元，同比下降2056.63%。儘管虧損十多億的壞消息早在2018年三季報時即有過“預告”，但業績快報最終公佈出來的巨大虧損金額仍令外界十分關注。淨利潤鉅額虧損的原因是，子公司上海火溶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下稱火溶信息公司）、深圳市海雲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稱海雲天公司）和山東長征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下稱長征教育公司）2018年度業績未達預期。拓維信息通過對上述子公司形成的商譽進行初步減值測試，擬計提較大額度商譽減值準備所致。
值得一提的是，上述三家公司均是拓維信息在2015年收購而來。權威消息源稱，2015年李新宇涉王建根案發生後的第一時間，湖南移動公司為免遭牽連，很快停止了與拓維信息的全部業務往來。失去湖南移動公司這個常年的第一大戶，拓維信息此後的經營壓力可想而知。
李新宇在2018年的一封內部信中回憶，2011年前後（捲入被查漩渦之時），他開始擔心公司未來十年是否還會活著？李新宇坦承那是一段“非常黑暗、焦慮和痛苦的時間”，他當時反思想的幾個問題是：“公司未來要到哪裡去？做什麼？怎麼做？誰來做？”——一系列的疑問均顯示他對自身與公司命運的不詳預感。
原本，李新宇是希望通過一系列瘋狂併購，將拓維信息由主營軟件與增值業務（主要依賴於湖南移動公司）轉型為在線教育行業的佼佼者。不過，2015年形勢急轉直下，李新宇本人轉入了漫長的被協助調查的司法程序，拓維信息的股價一路下挫，巨資收購讓公司背上了沉重的資金包袱，作為實際控制人的李新宇壓力更大，不得不四處籌錢。
“這是一場災難。”2018年10月重新擔任拓維信息董事長的李新宇對《中國經濟週刊》記者表示，2015年的頻繁收購讓公司陷入了困境，至今仍未走出。按照李新宇對《中國經濟週刊》的說法，剛剛過去的2018年公司“還不是最壞的時候”，未來兩年都將面臨生存壓力，還要過兩年苦日子。
在2018年年底拿到一億元紓困資金後，李新宇仍強調“此刻，活下去最重要”。或許，只有他本人才知道拓維信息面臨的困難到底有多嚴重。
失去第一大客戶後的瘋狂併購
1965年出生的李新宇，湖南長沙人。李新宇常年戴著一幅眼鏡，普通話口音較重，但比較善談，初次見面容易給人一種信任感。
李新宇在公開場合談論自己的過往時，喜歡從1996年成立拓維信息時聊起，更早之前的下海經歷往往一字帶過。他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創業很辛苦”，但實際上李新宇早年創業時並未經歷太多挫折。
（李新宇與宋鷹早年創業圖）
李新宇1988年畢業於河海大學計算機應用專業，畢業後任職於湖南省電力研究所，從事計算機技術工作。李1994年下海從事軟件開發，除了開發軟件，他還需要賣出去，一人身兼多職。幸運的是，1995年，李新宇在邵陽郵電局推銷軟件時認識了當時的局長王建根。有了王建根的“幫忙”，李新宇的業務很快就做起來了。
（圖片來源：司法文書。“李某丙”即李新宇）
據《財經》雜誌報道，李新宇與王建根關係緊密。王建根2000年調任湖南移動公司任總經理之後，將移動的增值業務幾乎全部交由拓維信息去做，“這非常賺錢”。《財經》雜誌稱，拓維信息於2008年上市，招股書顯示，公司2005年-2007年的三年間，軟件銷售前五大客戶中，第一大客戶均為湖南移動公司；增值業務未提及五大客戶名單，但主要的合作方也是湖南移動公司。在2010年之前，拓維信息的主要業務就是電信業軟件開發與無線增值業務。
換句話說，2010年，湖南移動公司是拓維信息兩大主要業務的最大客戶！如開頭所述，在2010年，當王建根的情婦張茜找到李新宇要退錢“切割”時，給李的壓力與衝擊可想而知。事實上，一直到2013年，湖南移動公司均是拓維信息第一大客戶，遲至2014年，拓維信息的第一大客戶才由湖南移動公司易主。
司法材料顯示，從1999年開始，因為王建根的關照，拓維信息做了湖南移動公司的辦公自動化系統、合同軟件系統、移動電子商務省級平臺支撐建設項目、電影院線項目、IBM服務器的代理、手機投注福利彩票、手機動漫平臺、手機動漫大賽、經分軟件項目、IVR語音增值服務等業務、拓維信息及其子公司在與湖南移動公司的業務往來中遇到困難沒有辦法解決時，李新宇就會找王建根幫忙，王則會想辦法解決。
李新宇通過張茜完成與王建根的利益輸送。2000年，王建根調到長沙任湖南移動公司總經理後不久，李新宇便想方設法與“大哥”王建根廝混。一次聚餐後，李新宇提議去解放路的華天大酒天KTV放鬆放鬆，期間叫來KTV坐檯小姐作陪，張茜是其中之一，發生性關係之後，張茜很快就變成為了王建根的情婦。
2003年，在王建根與李新宇的安排下，張茜開始到拓維信息產品策劃部上班，每月工資大約2000元。張茜到拓維信息上班後不久，李新宇為了進一步討好王建根，他又以別人的名義給張茜發兩份工資（總計每月約8000元）。這份多開的工資一直髮到2009年左右，累計多發了幾十萬元，即便張茜從拓維信息離職了好幾年，但工資仍照發不誤。一直到2010年，電信業颳起反腐風暴，王建根擔心出事於是要張茜退錢給李新宇，自此三人開始有意保持距離，但湖南移動公司與拓維信息的業務合作仍在繼續。
需要強調的是，拓維信息與湖南移動公司利益輸送並不侷限於上述一例。拓維信息多年的“二把手”，公司原總經理宋鷹同樣以行賄手段去搞定湖南移動公司的業務。司法材料顯示，2006年，應拓維信息總經理宋鷹請託，李中華利用擔任湖南移動公司數據部總經理的職務便利，大力推進“中國移動首屆原創手機動漫大賽”，並違規將該動漫大賽服務平臺接入移動網絡。2007年，應宋鷹請託，促成賽事規格提高，大力推進“第二屆中國移動原創手機動漫大賽”的舉辦，並從湖南移動爭取了近300萬元賽事費用，減少了拓維公司的成本。此外，李中華還對拓維公司的SP等業務予以關照。2006年底至2007年下半年，李中華二次收受宋鷹現金共計92萬元。
與此同時，宋鷹還通過行賄湖南移動公司原副總經理權明富，幫助拓維信息拿到了湖南移動公司各類SP業務、農信通、移動總機等多項業務。
此外，李新宇、宋鷹還在2006年向湖南移動公司某高管贈送湖南互動傳媒有限公司10%的乾股。
如前所述，湖南移動公司是拓維信息成立初期乃至2008年上市前後的最重要客戶，事實上，一直到2014年，湖南移動公司還是拓維信息第一大客戶，直到2015年王建根落馬、李新宇與宋鷹被協助調查，湖南移動公司為“消除影響”，才停掉了所有與拓維信息的業務往來。也就是在此前後，拓維信息開始了一系列瘋狂併購，試圖轉型，期待走出湖南移動公司的依賴。然而，正是2015年前後進行的一系列收購，致使拓維信息如今經營陷困。
“公司還能活下去嗎”
2月26日，拓維信息發佈2018年度業績快報。報告顯示，報告期內公司實現營業總收入11.93億元，同比增長6.60%;公司營業利潤、利潤總額及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依次為-12.89億元、-12.96億元、-12.98億元，分別較上年同期下降1900.75%、1946.72%、2056.63%。
其中，營業利潤、利潤總額、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大幅下滑，主要原因系公司部分全資子公司火溶信息公司公司、海雲天公司和長征教育公司本年度業績未達預期。根據《企業會計準則》及公司會計政策等相關規定，經過對上述子公司形成的商譽進行初步減值測試，擬計提較大額度商譽減值準備所致。
報告期末，拓維信息總資產32.43億元，較期初下降25.75%;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所有者權益25.55億元，較期初下降33.81%;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每股淨資產2.32元，較期初下降33.14%。
（拓維信息2018年度快報）
所謂商譽，通常指企業在併購過程中，所支付的部分金額與被併購標的資產公允價值之間的差額。舉個例子，A公司併購B公司，B公司的淨資產公允價值是100萬，而A公司花了150萬買了B公司，那麼差額的50萬就會記在A公司財務報表中的“商譽”裡面。
商譽減值的意思就是，B公司經營不善甚至破產，其淨資產公允價值不到100萬，甚至只有幾十萬了，那麼A公司的這筆買賣肯定就虧了，A買B，且溢價買B，沒想到B的經營不如預期，那高額付出的部分就打水漂了，這個打水漂的錢就叫商譽減值。
據《湘財經》統計，在A股的淨資產中，商譽總額佔比節節攀升。2008年，商譽佔A股所有上市公司淨資產總額比例僅1.03%，涉及商譽上市公司占上市公司總數約25%；截止2018年三季度，這一比例攀升至4.09%，大約58%的上市公司涉及商譽問題。
2015年“牛市”中，資本不斷推高上市公司估值，大規模併購興起，標的公司溢價節節攀升。這給商譽的成長提供了充分養料。
2015年，拓維信息完成對上海火溶信息90%股權的收購，交易作價8.1億元，溢價高達3063.63%。火溶信息主要從事移動網絡遊戲的開發，《啪啪三國》為其首款移動網絡遊戲。
同樣是在2015年，拓維信息還收購了山東長征教育、深圳海雲天科技等公司的股權。其中，長征教育為幼教信息化企業，100%股權作價7.24億，溢價高達168.26%;海雲天科技是國內領先的考試評價、教育測評、教育信息化服務提供商，100%股權作價10.6億，溢價約540%。
上述一系列收購之後的第二年，也就是2016年，拓維信息就陷入了發展窘境，全年淨利潤同比增幅不到1%。到了2017年，情況進一步變糟，拓維信息2017年實現淨利潤6634.96萬元，同比下降68.63%。公司坦言，收購的子公司長征教育公司幼教業務發展受限;火溶信息公司手機遊戲業務收入下降。到了2018年，拓維信息預計虧損達10億元以上……
（拓維信息總部一角）
2015年的連續併購，拓維信息商譽從6648萬元猛增至22.24億元，在其總資產佔比中竟然高達50%左右。
如果有重來的機會，李新宇還會選擇在2015年頻繁高溢價收購嗎？從他在內部信中的反思來看，大概率不會。
對於此次一次性計提十多億商譽減值，拓維信息方面輕描淡寫地表示，是為了集中釋放風險，以便以後輕裝上陣。“是壯士斷腕，更是鳳凰涅槃。”
輕鬆表態的背後，是艱難的資金壓力。高溢價收購的後遺症，不僅僅體現在業績變臉，還給拓維信息帶來了沉重的資金壓力。
（拓維信息近四年業績快報）
公開資料顯示，2014年12月16日，正值收購火溶信息公司之時，李新宇第一次質押所持有的1500萬股拓維信息股票，佔其持有公司股份總數16.53%；2015年11月收購海雲天公司與長征信息公司收購完成時，李新宇質押比例達到66.49%；從2017年下半年開始，拓維信息股價持續下行以後，李新宇所質押的股份一再逼近甚至跌破平倉線，倒逼他不得不補充質押；2018 年10 月24日，李新宇又一次補充質押，其質押比例達到 85.91%。截至2月1日，李新宇累計質押1.736億股，佔所持股權比例的86.88%！
在2018年年底，李新宇對頻繁的股權質押如此解釋：“由於我個人除了公司股權並無其他資金來源，為了增持公司股份、實施員工激勵和員工激勵的利息支付，我個人曾先後以股權質押的形式借款4.6億元，宋總（宋鷹）也同樣向銀行貸款1.2億元。我在股價高位時質押了個人持有股份的40%，隨著股價不斷下跌，現在的質押率已經超過了80%。按現在的股價算，我質押的股票已經全面低於平倉線，隨時有被平倉的可能。”
（股東質押情況）
為了籌錢，李新宇還處置了自己的一些房產，甚至以“割肉”方式自救——在低位減持公司股票。
李新宇在2018年8月擬進行第一次減持，其時，李新宇宣佈擬減持不超過2202萬股，按當時4元/股左右的價格算，可套現約8000萬元。這次減持是拓維信息2008年上市之後，李新宇實施的第一次減持，在如此低位減持，資金壓力可想而知。
事實上，除李新宇之外，拓維信息其他高管也在紛紛減持。據《湘財經》統計，2016年9月至今，拓維信息高管共進行了多達71筆減持，期間僅4筆增持，換句話說，2016年9月以來，拓維信息高管幾乎一直在減持。
對於公眾而言，拓維信息還有投資價值嗎？至少過去三年市場並不埋單。拓維信息股價自2015年5月25日開始一路下挫，前復權當時價格34.93元，如今維持在5塊多。2015年的34.93元，是那一系列瘋狂併購的高潮，高潮之後，拓維信息走入漫長的低谷期。
在2018年的一份內部信中，李新宇面對公司的困難如此表示：“公司究竟怎麼樣了?怎麼虧這麼多?是出什麼問題了嗎?公司還能活下去嗎?”
作者︱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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