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爾:什麼是“歷史”?

什麼是歷史?什麼是歷史觀?

黑格爾的《歷史哲學》主要講的是他的歷史觀。但他跟許多人一樣,把“歷史”和“歷史觀”混為一談了,

“歷史”是過去發生的事,我們把它們記載下來,保留在記憶中,形成“歷史觀”,但人們往往把過去發生的事和對它們記憶混淆在一起。

比如《漢書》,它記載了公元前206至公元23年間的史實,許多人認為這段時間的“歷史”就是漢書記載的內容。其實《漢書》不過是反映了人們對這段時間的記憶而已,人們把對這段時間所瞭解到的各種事實的見聞、記憶通過文字記載下來,編成史書,用來反映這段歷史。

《漢書》是對西漢歷史的認識,而不是西漢歷史本身。真正的西漢歷史本身只有生活在西漢時代的人才能接觸到,西漢後的人怎麼可能接觸得到呢?他們對西漢時代歷史的認識只能通過史料(前人的認識材料)來展開。就連班彪、班固父子在寫《漢書》時,還需要對前代的各種資料進行辨別和甄選,做出擇優劣汰,說《漢書》中不摻雜一點主觀意識那是不可能的,相反《漢書》就是主觀意識的產物,它是對客觀歷史的認識——屬於歷史觀。如果把《漢書》直接等同於西漢歷史本身,那《漢書》沒有寫到的一些事實就不屬於西漢歷史了麼?

黑格爾:什麼是“歷史”?

《漢書》

因此,我們需要做個區分——

我們把現實中的歷史稱為“史實”;而把我們對歷史的記憶、記載稱為“史料”,前者才是真正的歷史,後者則屬於歷史觀、歷史學。

我們常說因某某史料的發現而“顛覆了歷史”,這其實指的是顛覆了過去人們對歷史的看法,而不是指修改了歷史的進程,歷史是客觀的,歷史本身不能被修改,因為我們還無法穿越時空。

但黑格爾的《歷史哲學》不做這種區分,因為黑格爾的哲學體系裡,現實世界不過是精神的外化而已,現實的歷史也被他視為世界精神的運動。所以,他在語言方面出現了混亂。

為什麼黑格爾說中國沒有歷史?

黑格爾曾在《歷史哲學》裡說:

“中國雖然有各個朝代之間的更替和轉變,但卻始終沒有什麼變化,不過是一個王權代替了另外一個王權而已。一種亙古不變的東西代替了一種

真正歷史的東西,因此可以說,中國和印度還處在世界歷史的外面。

這話招來不少中國人的憤慨,也得到另外一些國人的喝彩。憤慨的人認為黑格爾沒來過中國、也不瞭解中國,完全沒有發言權;喝彩的人則覺得黑格爾嘲諷了中國四千年的專制和愚昧,指責中國沒有融入世界文明。

然而,大部分人都只是斷章取義或望文生義,根據自己的目的來解讀而已,真正讀過《歷史哲學》的人少之又少。可是,如果不理解一句話就妄加引用、胡亂解讀,那隻能表明說話者自己的愚蠢,而跟作者毫不相干。

其實,當黑格爾說“中國的‘歷史作家’層出不窮、繼續不斷。實在是任何民族所比不上的。其他亞細亞人民雖然也有遠古的傳說,但是沒有真正的‘歷史’”時,他所說的“歷史”是歷史觀;當他說:“它(中國)就是一個沒有歷史的帝國,只是自身平靜地發展著,從來沒有從外部被摧毀”時,這裡的“歷史”是指真實的歷史

因此,黑格爾說中國沒有歷史包含著兩層含義:

第一,中國人的精神沒有變化,歷史觀沒有發展,一直停留在經驗層次;

第二,中國人的活動沒有出現變化,他們的經濟、政治、文化、法律等長期停滯,而且孤立於世界文明之外。

至於黑格爾的觀點是否正確,我們留給讀者自己去判斷。

黑格爾:什麼是“歷史”?

《歷史哲學》是黑格爾在柏林大學多次演講的講義

人能不能夠正確地認識歷史?

我們常說“歷史是一個任人裝扮的小姑娘”,這是指人們根據各自不同的目的去認識和描繪歷史,在不同歷史觀的人眼中,歷史呈現出不同的形象。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大家都不置可否。

在一個歷史事件面前,感傷主義者看到的是悲慘一幕,樂觀主義者覺得只是一場有趣的衝突,而麻木不仁者卻認為是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伯夷、叔齊說武王伐紂是以下犯上,孟子則說是順天應人;陳壽誇曹操是“非常之人,超世之傑”,石勒卻譏笑他“欺人孤兒寡母,狐媚以取天下。”

主觀性在歷史領域的作用絲毫不低於文學藝術領域,懷疑主義在這裡找到了自由的天地。歷史作為已經過去的事,不像物理化學現象一樣可以隨時供我們進行實踐和檢驗,反而只能任人評說、戲說。彷彿我們在歷史領域中只能求同存異,而無法認識唯一正確的歷史似的。

黑格爾:什麼是“歷史”?

黑格爾:“‘歷史’這個名詞聯合了客觀的和主觀的兩方面。”

這樣我們就發現了一個矛盾,歷史是客觀的,歷史觀卻是主觀的,那麼我們究竟能不能夠正確認識那個客觀的歷史呢?如果可以,我們又該如何去認識它呢?

毫無疑問,我們是可以正確認識歷史的。就如我們每天寫的日記,雖然記憶有些偏差、認識有些錯誤、筆法有些掩飾,但多少都會如實反映當天的情況。

史書同樣也會多少如實地記錄下現實的歷史。歷史確實是任人隨意裝扮的“小姑娘”,但裝扮並不能夠完全抹煞掉這個“小姑娘”的存在,如果沒有這個“小姑娘”,裝扮工作就無法進行。只要我們具備分辨的能力,肯下功夫,就能夠透過濃脂豔粉,看到歷史的真面目。

秦朝是否殘暴可供人們進行爭論,但秦朝確實只統一了短暫的時間,這是事實;隋煬帝是否是暴君,也可以交給清談家者們辯論,但隋政權確實是在他在位的時候開始土崩瓦解的,這也是事實;伯夷和孟子對武王伐紂的評價不一,但他們都沒否認這件事的真實性。

對於歷史愛好者來說,要認識歷史,首先需要去除別人的“主觀評價”這層粉——因為恰當的評價只有在認識之後才能做出,如果一上來就想先看看別人的評價,然後再去了解它,那這就是從結尾出發了。如果我們想了解某段不熟悉的歷史,那就得找一本大事記或者編年史來閱讀,而不是去翻閱某個研究者的著作,以免被動地接受別人灌輸進來的看法。

怎麼樣去認識真實的歷史?

清人王鳴盛說:“學問之道,

求於虛不如求於實,議論褒貶皆虛文耳。作史者之所記錄,讀史者之所考核,總期於能得其焉而已矣,外此又何多求邪?”我們寫歷史、讀歷史以及研究歷史的直接目的,真正說來並不是為了作為清談的談資,不是為了在褒貶人物時爭得面紅耳赤,而是為了正確認識真實的歷史。

有時候,真理毫無用處,謊言卻能形成凝聚力。可是實用主義在歷史領域卻發揮不了太大的作用,歷史學的良心是實事求是。如果不是出於自身利益,正常的人都不會本著編造謊言的心態去寫歷史;讀者更不可能為了受騙而去閱讀史書。當一個人對歷史發生興趣、渴望認識歷史時,就表明了他具有了求真和求實的心態。

歷史是一連串的相互作用,現在的樣子是由過去造成的,因此《呂氏春秋》說“察今則可以知古”。歷史事件雖然已經過去了,歷史人物也已經死掉了,但它們的痕跡還有一些保留到現在。一個人即使已經走遠,我們只要通過他的足跡,仍可以判斷他去哪了。

歷史的痕跡有很多,如史料、記憶、文物、風俗甚至神話傳說等等,通過對這些東西的研究、考證、辨析形成的歷史觀才是實在的、科學的歷史觀,而那些基於自我個性、主觀觀念,個人偏好的歷史觀則更類似於意見,前者為是實在的學問,後者卻是虛無的清談,只有前者,才把歷史觀建立在唯物的基礎之上。

喜歡發表意見是一種低智的表現,它意味著人想要用自己的主觀幻想來代替歷史紀錄。他們先是形成某種想法,然後再片面地摘取某份資料,用來表達出這個意見——例如有些人想建立異說,他們看過睡虎地的秦簡後,覺得秦朝的法律並不嚴苛,所以推斷秦朝不是亡於暴政。這種幼稚的邏輯不懂得的法律條文是一回事,執行起來是另一回事的道理。試想千百年後,如果有人看到我們的《勞動法》,是否也可以推斷說我們的時代沒有996工作制度呢?

因此,正確認識歷史的前提,在於全面、充分地掌握史料,並對它們進行反覆的考證分析,形態系統的歷史觀——當然,這只是一個出發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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